吴哥随想

                吳哥隨想

        一, 吳哥石窟的聯想

    我參觀了吳哥石窟,為其規模的宏大,雕塑的精美所震撼,它不愧為世界七大奇跡之一。在這裡我不準備細述我的觀感(我會另文敘述),只想記述我的聯想,我聯想到了什麼呢?

      人類的建築,用得最多的基本材料無非兩種,木材和石材。導遊說了一句話警醒了我。她說:柬埔寨人說,木頭的房子是人住的,石頭的房子是神住的。所以,在柬埔寨,無論是老百姓的房子,還是帝王的宮殿,大部分的材料都是木材。吳哥石窟敬奉的是印度教的主神毗濕奴。印度教有三個主神:梵天,顯婆和毗濕奴。毗濕奴極富英雄主義的色彩,被稱作宇宙的保護神,在東南亞信奉印度教的人群影響最大,也擁有最多的神廟。吳哥石窟(包括巴戎廟)都是石頭建成的,它們都是取材於於當地的長石石英砂岩,這種沉積岩堅硬,但易於雕刻,比較抗風化。適宜於作建築材料。在塔普倫神廟,用於建造圍牆的岩石是火山角礫岩,經過日曬雨淋的風化作用後,角礫之間的空洞就暴露出來,但作為圍牆,也是經得住時間檢驗的,所以建成幾百年後還能夠保留下來。

      我想,為什麼人只能配住木頭的房子,而神才配住石頭房子呢?這裡得從兩方面來理解,一,木頭的取材很容易,在柬埔寨,特別是古代,森林密布,建房子的木材信手可得,將木材加工成為建房的構件也不難。用石頭來建造房子就困難多了,要從很遠的山裡開鑿石頭,再運輸,吊裝,雕刻。其困難程度遠大於建造木頭房子,唯其艱難,才能更彰顯出印度教徒對毗濕奴神崇拜的虔誠。二,石頭房子較木頭房子建造的難度大,相應地,毀壞的難度也大,在信徒的心中,它是堅固的,代表了永恆。相應的,木頭建的房子,日曬雨淋,蟲蟻侵食,若遇火災,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我們知道,建吳哥石窟的吳哥王朝是柬埔寨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國王動用了舉國的力量,才從山裡開鑿出堅硬的石英砂岩巨石,用大象和人力將其搬運出來,再經過能工巧匠們數十年的精雕細刻,才有了神廟的輝煌。近千年了,經歷無數的王朝更替,無數的戰爭洗禮,無盡的日曬雨淋,它們還巍然矗立。這樣的房子,只有神才配住在裡面,因為神是永恆的,神是偉大的,相對於神,人是短暫的,人是渺小的。即使是權傾朝野的國王,他們也有自知之明,與神相比,他們仍然是短暫的,渺小的,況乎於普通百姓呢?所以他們的宮殿再豪華,也不能全用石頭來建造。他們用舉國之力,為神建造廟宇,用石頭建造神住的廟宇。他們的後代在這樣堅固的神廟前頂禮膜拜,既彰顯了吳哥王朝的輝煌,更彰顯了神的神聖。

    我聯想到了中國,中國也有一項錄入世界七大奇跡的建築,那就是長城,得益於它是由石頭圍砌而成,煌煌萬里,也有部分地方沒有石頭,用土夯成,如甘肅的河西走廊,所以這些地方的長城經過歲月的衝刷就只能依稀可見甚致於渺無蹤跡。在中國人的信仰中,神只是異化了的人,所以,我們的神廟,也只能享受與人居住的建築相似的土木建築。我們的神廟有近千年歷史的屈指可數,有許多都是建了毀,毀了再建。從這種區別也可以窺見我們的信仰與用石頭建造神廟的柬埔寨佛教信徒的信仰的差異。再形象的用一個詞來加以區別,我們的神是神化,他們的神是神聖。關羽被敬在關帝廟里,他是人,是三國時期的蜀漢大將,國人根據自己的需求將其演化成了護財神?他就是被神化了的人,不具有神的神聖。

        二,殖民地的踪迹

到了柬埔寨暹粒,除了参观游览吴哥石窟,我还有一个与同行人不一样的欲望,我想寻觅法国殖民留下的踪迹,包括建筑,文字等,几天下来,我感到很失望,我曾经问过导游一些相关的问题,以至于到了机场道别前她反问了我一句,“你有法国血统吗?”可见没有旅客会像我这样关心这个问题。

我想,法国在柬埔寨殖民了九十年,可以说影响了几代人,怎么感觉不出来呢? 建筑最有代表的应该是教堂,但我没有见到一座基督教教堂。在中国,按照我们历史书的说法,只是一个半殖民的国家,殖民我们的国家多是输出基督教的,自然也包括英法在内,上海不是有著名的法租界,英租界吗?在大城市,如上海,北京,广州,南京,成都都有基督教教堂,我去过的四川和云南的许多偏远山区,也有基督教教堂。一个完全处于法国殖民下九十年的柬埔寨暹粒,居然没有(有,或许没有看到)见到基督教教堂,让人匪夷所思。我推测其原因有二,一,佛教的排他性太强了,因为柬埔寨信奉佛教的人据说有超过百分九十,基督教是难以被柬埔寨人民接受的;二,柬埔寨人民以为自己被法国殖民是一种民族的耻辱,他们有意抹去印有法国殖民的痕迹。从文字上似乎也可以见其端倪。商店,酒店等,除了柬埔寨文,就是英文,中文,甚至于有韩文日文,极少见到法文。法国的咖啡馆是很有名的,我也没有看到,却见到用英文标示的意大利咖啡馆。法国餐是享誉世界的,在这里也鲜有所见。暹粒的经济收入中,旅游占有很大比重,若按在商言商的惯例,打法国餐饮牌不是理所当然有利可图吗?我听说在越南就有许多法国风味的餐厅和咖啡馆。

当然,也不是完全见不到法国影响的踪迹。在酒店外,一些行道树被修饰成几何形状,类似于法国的风格。乡间的耕牛,白色的,体型较大,与我在法国乡间所见非常相似,据说也是由法国殖民统治时期从法国引进的,其他地方引进的牛很难适应柬埔寨的气候。另外还有一个最鲜明的标致是,现在的国王西哈莫尼还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但有趣的是,他已六十六岁,尚未纳后,岂不是会断了柬埔寨皇室中的法国血统。法国的影响就更弱了。

    柬埔寨被法国殖民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绝大多数国家的被殖民统治,多是因为被武力征服,是被迫的。柬埔寨被法国殖民是自愿的。据载,柬埔寨历史上长期受到东边越南的侵略,现在越南的南部都曾经是柬埔寨的领土。西面的泰国,也长期侵扰柬埔寨,还是柬埔寨的宗主国。柬埔寨相对弱小,随时都有被两个邻国吞并的危机,柬埔寨国王希望找一个强大的国家作为自己的保护国。在十九世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就是英国和法国,柬埔寨国王想到了法国,再三请求下,法国国王同意了柬埔寨国王的请求,从1863年开始殖民统治了柬埔寨九十年。或许是因为殖民的权利来之太易,法国对此漫不经心,故在宗教文化方面倾力不够。柬埔寨人可以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并没有觉得有信仰基督教和盖基督教教堂的必要。柬埔寨人是务实的,基督教教堂对他们有什么用处呢?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佛教寺院来寄托他们的信仰,他们有足够表达他们意图和思想的柬埔寨文,他们为何要用法文呢?引进的牛就不同了,它们适应了柬埔寨的气候环境,成为他们农耕文明的一部分。这只是对疑问的释疑而已。或许还有更复杂更深层的缘由。

              三,洞里萨湖的胸怀

    我到柬埔寨暹粒旅游,除了参观著名的吴哥石窟外,最大的收获就是去了洞里萨湖。吴哥石窟记录的是历史的辉煌,洞里萨湖展现的是现实的悲哀。

    洞里萨湖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它的神奇之处不仅是在于它的辽阔,更在于它的吞纳能力。柬埔寨没有春夏秋冬,只有雨旱两季,雨季和旱季一样漫长。雨季时,过量的雨水就注入了湖中,湖面就自然的扩展开来,湖面会超过一万平方公里,使得涨水的湄公河不致于泛滥决堤,祸害沿岸的生灵。雨季过后接着是漫长的旱季,丰盈的湖水补充到湄公河里,让下游的人们和生物能够获得充足的水源。瘦身的洞里萨湖最小面积不足3000平方公里,只有不足丰水期的三分之一。这就是洞里萨湖神奇的魅力。致于洞里萨湖的鱼类滋养了湖区的人们,湖水灌溉了广袤的良田,那就不言自明了。洞里萨被柬埔寨人民称作母亲湖,她又收养了数万名被他们的祖国遗弃的孤儿。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越南军队侵入了柬埔寨,扶持了韩桑林傀儡政权,经过柬埔寨人民十余年的反抗斗争,在中国人民的帮助下,在世界正义力量的支持下,越南军队被赶出了柬埔寨,柬埔寨获得了新生。越南军队撤走后,留下了数万越南人,他们在洞里萨湖中聚集而居,柬埔寨政府不接受他们成为柬埔寨公民,越南政府也不接纳他们回国成为越南公民。他们在宽阔的洞里萨湖中,建立了四个聚居区,据说居民有数万之众。他们在湖上以船为家,以船为学校,以船为商店,以船为医院,以船为教堂,柬埔寨国家在其中建有船上警察所。总而言之,在陆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湖里的船上建立起来。他们将湖里打的鱼,拿到岸边规定的码头出售给柬埔寨人,再从指定的柬埔寨人经营的商店换购回他们的生活和生存的必需品。他们不能上岸,只能在湖里休养生息。狭小的船屋,风浪的侵袭,潮湿的困扰,有限的自由,没有国籍和归宿的忧伤,这就是这批难民的苦难,这就是现实的悲哀。

    柬埔寨人民是宽容的,他们对越南侵略的仇恨还普遍记在心里,他们需要的大量的工业品是进口的,但他们不买越南的商品,以买越南商品为耻。绝大多数以佛教为信仰的柬埔寨人却容纳了这样一批连他们自己的祖国都不愿意接纳的难民,虽然没有给予他们国籍,但给予了他们生存的空间和休养生息的权利。洞里萨湖也以它博大的胸怀接纳了这些特殊的难民。我联想起了佛教寺庙供奉的弥勒佛,大肚和笑口是其典型特征,有联云: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笑世间可笑之人。洞里萨湖就是弥勒佛的化生。

  我坐的游船经过了学校,教室就在一条船上,几间教室简陋整洁,教室里的孩子们正在上课,据说他们的老师还是在教他们越南语,因为这是他们的母语,是他们这个群体的共同语言,或许他们长大后还希望回到他们的祖国。或许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也梦想着,就像雨过会天晴一样,越南政府总有一天会接纳他们这批孤悬于异国他乡的难民。我见到的学生应该都是上小学的年级。我们的孩子在教室里,老师会说,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的中学,好的大学,他们的老师会怎样鼓励他们呢?他们的中学在哪里?他们还有资格上大学吗?有什么大学会接受没有国籍的学生呢?在湖里长大的孩子们,当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后,不论他们将来会获得什么样的国籍,会认同自己属于哪一个民族,他们都应该感恩洞里萨湖,他们都是洞里萨湖的儿女。

                  宁德宏

    2019年12月28日写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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