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喧嚣的酒吧里呆了很久,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和酒精味,她讨厌这样的环境,霓虹闪烁的气氛下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
尼古丁让人为之兴奋,酒精让人为之疯狂。
昏暗的空间里人人摘掉白天的面具,随着令人窒息的音乐呐喊,咆哮,摇头晃脑。罪恶潜伏在这里的各个角落,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也没人会在乎这些。彼此沉沦着,享受着漫长而又短暂的黑夜。
直到天色接近发亮的时候,她才起身准备离开。
从上而下的拍了拍全身的尘埃,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就在这时,一个手拿着大玻璃罐啤酒的男人,突然撞到了她。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了出去,没有说抱歉。
她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之中,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真的会有人为了酒精而丢掉自己的面具,他那酒醉后丑陋的嘴脸没了面具的保护必定会在世人面前暴露无遗,然后饱受白眼,非议,酒醒之后又带着面具融入到人群之中,周而复始,没有尽头最后只能在酒精的世界里堕落沉沦。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她想尝试但一想到自己酒醉后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她退却了。
她有过醉酒的经历,不过那时的她还小,一回到家中便倒头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醒除了难受便没了其它感受。
早晨的空气中带有几丝凉意,她坐在公交车站的候车座位上双手不断互相摩擦着。
你在等人?他是突然开口对她说话的,站在她的身后。
她回过头看了看,那是一个长的十分干净的男人,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古龙香水味道,美中不足的是他两指之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香烟,那是她讨厌的味道。
男人弹了弹烟灰,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嗯,我在等人。她点了点头。
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出现。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
谈话期间,她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向遥远的东方。因为在这个寒意不断侵袭肉体的时刻,唯有太阳升起以后她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暖意。
他抽了一口烟,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尼古丁在身体里翻腾的那种快感。
他说,明天晚上我能请你喝一杯酒吗?
她没有回应,举起手从他的嘴唇上夺过快要燃烧殆尽的香烟,接着扔在地上踮起脚尖踩灭。
我不喜欢烟的味道,它代表着丑陋和你一样让人讨厌。
他点点头。随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香烟点燃,朝她吐了一口烟,满脸愉悦。这世上有很多我们讨厌的东西,我们无法去改变这些,只能学着慢慢去适应,去接受。你等的那个他就是如此,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光鲜华丽的外表下骨子里却迸发着丑陋,每天只能隐藏在阴暗的角落之中。
说话间,她等的公交车缓缓向他们驶来,停驻在他俩面前。
车门刚一打开,她便迫不及待的走了上去,刷卡,径直走到车厢最后排座位坐下。
她喜欢坐在后面,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愫。一个人每天都能遇到许多人,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有喜有悲,有怒有哀。她喜欢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每天来来往往,与之擦肩而过,匆匆过客,一本没有字却包涵了所有情感的书。
此时的她有些累了,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
车窗外,空气依旧寒冷。今天太阳升起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让她有点不太适应,就像那个他一般。
不过,她总有一种预感,他一定会出现的,无声无息离开最后又会无声无息回来。
休息片刻后,她想起了之前在车站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身上似乎有他的味道,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也许是过度的思恋,以至于从别人的身上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精神神游的感觉并不好受,她不愿再想。一脸倦意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五成群,每个人脸上有说有笑。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脸上多久有过笑容了,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城市之中,无助与落寞常常伴随在她的左右,好不容易他的出现给了她一丝希望,但最后他又像从来没有出现一样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
他与她的相遇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晚上。
因为加班的缘故她下班的时候早已是这座城市的夜晚,五颜六色的灯光装饰着由钢筋水泥支撑起的高楼大厦,漂亮夺目,街道上一个个寂寞的灵魂被囚禁在这座绚丽的牢笼之中,没有人想着去反抗,反而沉浸在其中乐此不疲。
忙碌了一天的她无心顾暇这城市的夜景,撑着雨伞拖沓着乏力的身体向住处走去。
大学毕业以后,她便来到了这座南方城市。和多数人的生活一样,四处求职,寻找住处成了她来到这里首要做的事。幸运的是很快她就融入了这里,寻得了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觅得了一所还过的去的住处。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平静而又充实。她是在路旁的绿化带中发现了他,他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他正在流血,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不清他的伤口。
你受伤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她俯下身子问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她,脸上没有表情。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叫人放心?她不愿离开。那怕今天躺在这里的是只无家可归的动物她都不忍弃之不管,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都说了不用你管了。他不耐烦地回应道,然后艰难的支撑起身体离她而去,可没走几步便又跌倒在地上。
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马路上时不时飞驰而过几辆汽车,雨越下越大,没人知道雨夜下的这一幕。
当他醒来时已是中午,起身的时候伤口处传来刺痛感。眼前都是陌生的一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忍着疼痛,他掀开被子下床想看看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一眼便能看清楚屋里所有的东西。
几番寻觅过后,他终于确信房子里除了他自己以外便没了其他人。又回到床上躺下,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白色烟雾从他的指间缓缓升起,吮吸一口后,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刀扎进自己身体的时候,他能清楚的听见肌肤分裂的声音,温热的液体随即喷涌而出,疼痛感让他无法继续站立顺势倒在地上。
快跑,出人命了……
周围的人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拼命逃窜而去。没人在乎他的死活,这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死的会是谁。
很久之前他就有过脱离这个血腥游戏的想法,可一旦涉足想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他的命运,一辈子只能生活在阳光无法到达的阴暗角落。
下班回到家中的她,发现他已消失不见。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安然地躺在原地,不过他带走了卫生间里那件沾有他血渍的白色带着蕾丝边的长裙,那是昨天晚上帮他处理伤口不小心弄到的。那是他第一次无声无息离开没有留下丝毫来过的痕迹,她不再多想,洗漱完毕后便回到床上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再也没见到他的身影,一切又回到了它原本的轨道中。
两人的再次相遇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遇到他,若不是他的再次出现她甚至都快把那件事忘却了。
给你。他站在楼梯口递给她一个袋子。
什么?她有点迟疑,脸上露出不安之色。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着他把袋子塞到了她的手中便转身离去。
她想叫住他,可声音到了嘴边还是被瘪了回去。很快,他的身影被人群所淹没,一时间她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傻乎乎的站在楼梯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回到家中,她打开了他给的那个袋子。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裙夹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内容大意是谢谢她的收留与照顾,然后为了感谢她就买了一件一样的长裙。那一晚,躺在床上的她难以入睡,脑子里全是那晚遇到他的那个画面。一个人躺!血泊之中,雨水和泥土不断地摧残他,周围的人却视而不见。从那以后她开始对他的身份起了兴趣。
暮色再一次降临这座城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冷风里有燥热的泥土气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那间酒吧,然后很熟练的找到自己常坐的座位坐下。
里面依旧喧嚣嘈杂,互不相识的人拥抱在舞池中央,挪动着被酒精和尼古丁所占据的身体,密闭的空间里漂浮着灰尘和情欲的味道。他们很多都是夜间才会出现的动物,看似和谐的氛围下一场场狩猎正悄悄的进行着,彼此满足,互相利用,现实与罪恶完美的在这里被诠释。而她从始至终都不像是来玩的人。
现在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白天在车站遇到的男人不知时候坐到了她的旁边。
我不喝酒,谢谢。
那就有意思了,来这里的人居然还有不喝酒的。
他喝了一口酒后笑着说,那你来这里是为了等他吗?
她呡着嘴唇点点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她闭着眼睛把杯子放回吧台上,感受着强烈的灼热感顺着喉咙直奔进自己的胃里。
她垂下头说,也许有时喝醉了会比清醒着好吧?
我曾经也深爱过一个人,可是最后他还是背叛了我。他抽了一口烟说,你知道他最后的下场吗?
难道你会杀了她?
会!
他回答的很干脆,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断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揉搓着她飘落在吧台上的头发。
她不愿再跟他说话,酒精让她的脸开始发烫,抬起头眯着眼睛注视着他。音乐在此刻变得不再刺耳,平静很久的内心开始泛起波浪。
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醉生梦死吧?她说。
我带你去找他,我认识他。他扶她起身,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
下班的路上她堵住他,他一脸慌张转身想离开。这次她叫住了他,你在跟踪我?
没……没有。
他低着头吞吞吐吐回答道。
她微笑着看着一脸羞涩的他,那我怎么总能遇到你?还有我门口的那些东西是你放的吗?
嗯。
他微微点头,像一个放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原地。
看他这般某样,她也不再刁难探过头到他的耳边,那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我好像也喜欢上了你。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转身离去。回头看他时,只见他如同一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大笑着用手摸着后脑勺。
他话不多,很多时候他都是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而她喜欢他的这份安静。周身的宁谧让她在这座城市中感受到了一种的安全感。
她生日的那天,他带着她来到那间酒吧。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问道。
这是我上班的地方。他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
去和往事做个了断。
去多久?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往胃里一杯接着一杯灌着酒。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他安静的外表下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晚,他烂醉如泥。她趴在他的胸口处,聆听着他的心跳,急促神秘。
醒来时,他已离开。没有地点,没有时间,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屋外的雨停了,大街上依旧空荡荡的,只有被雨打落的树叶叶在夜风中回旋。寒冷的秋风把她从酒醉中拉扯回现实。愤怒的一把推开他,你想带我去哪?
他说,我带你去找他,我真的认识他。
你认识他?
她有点不敢相信,可是在他的身上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神秘而又安静。若不是自己已经清醒,她或许真的会把眼前的这个他当做他了。
他点点头,摇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跟我走。
迟疑一会后,她还是坐上了出租车。哪怕是有那么一丝希望她都想去试试,即便是被骗了,酒醒的她也能想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
出租车疾驰在这座城市之中,窗外的一切变得愈发陌生,那是一块从未到过的区域,不久后,车在路边停下。
他推开车门示意到了,她环顾四周后下车。
他们沿着荒凉的马路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公寓说,我们到了。
她跟着他穿过马路和狭窄的小巷,来到那栋公寓的下面。那是一栋经过岁月洗刷变得十分破旧的公寓,而它还是毅然地伫立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之中。
我们上去吧。他说着踏上台阶回过头看着她。她跟着他走到公寓的五楼,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道房门。
一走进昏暗的房间,她感到很冷,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打开灯后,他说去帮她买瓶水叫她自己找地方坐。她只好独自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窗外寒风的呼啸声。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依旧不见他回来。在稍微的迟疑之后,她刚准备起身离开,目光却被桌子上的一张报纸所吸引。报纸上有触目的标题,大意是某地发生凶杀案,凶手外逃,希望民众提供线索之类的话语,标题下面印着凶手的相片。
这人不是他吗?见到相片后的她瞪大着眼睛,拔腿便朝门口跑去。
你要去哪里?就在这时,他出现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
她惊恐地后退着,退到阳台后连忙关上玻璃门。
你是杀人犯!
他走到玻璃门前蹲下身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那你知道我杀的那个人是谁吗?
谁?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他。
为什么?她变得异常激动,歇斯里底问道。
因为我喜欢他,而他却为了你想要背叛我,而我只有用这种方法留住他。
他们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山村。那一年,村里发生了瘟疫,逃的逃,死的死。他带着他流浪到了一座小镇上,可没有人同情他们的遭遇,甚至还对他们又打又骂。他为了保护他受了伤,从此两人便相依为命依靠着旁门左道活了下去,而他却因为他的保护与照顾竟对他有了特殊情感。
你知道吗?当我的刀刺进他身体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痛,可他走的时候叫的还是你的名字,所以这一切都因为你的出现才造成的。他不断用手拍打着玻璃。
你就是个疯子。
没错,我就是疯子,我发了疯的喜欢他,可他呢?突然他抄起一旁的凳子朝玻璃砸去,瞬间玻璃化为无数块碎片。他冲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一直将她推到护栏上。
你不是想去见他吗?他的脸在黑暗中俯向她,脸上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诡异,我这就送你去。
玻璃碎片一下子刺进她的体内,他一松开手,她便无力的瘫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向四周蔓延。双手沾满血液的他坐在血珀之中疯了似的大笑起来,没多久突然起身越过栏杆,这是他生命里一次摆脱罪恶的下坠,也是最后一次,在漆黑的夜色中他微笑着了结掉了自己所有的罪恶。
很快这里被警察所包围,是隔壁邻居听到响声后报的警。因为没有伤到要害加上抢救及时,她获救了,而他抢救无效宣布死亡,因此报纸上某地的凶杀案终于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