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手记|沉落心底的风景

文字|米子

夜里三点左右,民宿的阿姨在睡梦中叫醒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冲了一点凉水,理了理头发,便背着包准备出发。

山里风凉,夜色深沉。黑漆漆的夜,唯有七星树的这点点灯火,在大山深处安然的静默着。民宿阿姨披着条薄披肩,送我到门口等同伴。微微有风吹来,山里的虫鸣声格外清晰,望了望远方,群山吞噬在沉沉夜色里。

上山的路没有岔路,只需跟着人走就行。我等到的是一对情侣,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应该是有经验的旅行者。他们笑着打招呼,很高兴一起同行。告别民宿阿姨,我出发了!

手机的光亮比较柔和,几个人踩着一道一道的石阶,往前上走去。天上悬着淡白色的月亮,又大又圆,散发着清浅的光,大抵是在山的深处,看的格外真切。

行人的手机灯,若萤火点点,不疾不徐的在石阶上移动着,半点影响不了这皓月清晖陪伴旅人的热情。

同行的哥哥姐姐,应该是相守很久的恋人。姐姐走不动的时候,哥哥总要停下来帮她活动一下腿,递杯热水。我跟在身后,也觉得暖暖的,觉得这天上的月光实在温柔,不仅仅柔柔的罩着山野,也隐隐的呵护这小小角落的浪漫与温情。

或是觉得过于忽略了这后面的我,偶尔说一句加油。相识与否并不重要。这简单的几个字和清浅的笑声,像山间的清风一般微微抚过身体,给人淡淡的安心。

路上的萤火越来越多,往回看星星点点。有两手相牵,彼此鼓励的情侣,也有意气风发的独行侠,当然也有失落的,安静、沉默地走着,每一级石阶都像在要抹去什么痕迹一般。

看到几位年纪较大的长者,他们话不多,偶尔感叹一下,偶尔停下来喝喝水,在路旁席地而坐,稍作整顿。一起行走的时候,会明显感觉他们微微侧身,为年轻人让路。他们不疾不徐的走着,或许是因为风景的意义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反倒是老友相携,星夜漫谈更来得可贵。

路上遇到几户店家,因这深夜旅人的路过,他们灯火通明,煮好土豆,鸡蛋,豆浆这些早食,也准备了黄瓜,西红柿这些提神的果蔬。门口总有几条板凳,消不消费,都可以停下来,歇歇腿脚。深山里的几束微光,是这彻夜不眠的店里灯火,像这武当深处的摆渡客,迎来送往的与深山为伴。

快到山顶的地方。也有一处小店,老板娘穿着长裙,招呼来往的客人,也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月轮。小摊上有五元一瓶的矿泉水,十元三把的香,算起来,如此偏僻之地,倒也不算贵。越往上走,台阶越发陡了,小腿有些酸疼。走不了多久,得停下来揉揉腿。实在有些累了,便席地而坐。扬着脖子看暗夜苍穹,稀疏的星子闪烁着微光。直到五点过的时候,群山之上开始有点点颜色,清浅疏淡。

我努力往上爬,不觉得疲累了。往后看,绵延的山道,未隔多远,便是一处光点。远处的山峦与天际线交界的地方,颜色越来越深,听哥哥姐姐们说,那是太阳快出来的象征。最后的旅途,有绳索,刚好借力。天上的颜色越来越多,脚下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到了山顶的观景台,个子小的我赶紧找了最靠前的位置。远处是浅蓝色,橙色,浅粉色杂糅在一起,再被清水一漂而过,酝酿了最柔软的色带。一条一条的坠在天幕上。

山顶的风很大,不断的吹过来,凉意渐重。我紧了紧衣服,固守着面前的位置。

约等了半个小时,天边的色彩不断变换,渐渐加重。群山之上,若水墨点染,勾勒出山体的剪影。

天边的橙色越发重了,几缕色带飘在橙红之上。身旁的大叔十分欣喜,太阳要出来了。他带着相机,一副势要拍下这日出瑰丽的雄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小小的红点。红点慢慢变大,变大,一颗耀眼的红色明珠渐渐生成,从层层的金黄中喷薄而出。红色明珠徐徐上升,渐渐有金黄色的蒙版出现。红色随而沉隐,亮黄色开始出现,直到黄色覆盖整个太阳,金黄色的火球慢慢散发光辉,从柔和逐渐发散,最后光芒万丈,覆盖整个金顶。

黑夜的孤寂,山道的崎岖,似乎都在这万丈日光下消融。我狭隘的人生阅历,画上了一个大大的感叹。

在山顶请伙伴拍了一张照,站在满溢的阳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沉在了这天地之间。对我而言,不是这打卡,不是拍照,不是记录,而是这份始于天地自然,归属山川日月的纯粹,它感动着我。在这无垠的广阔与旷远之中,我变得愈发渺小,却更加真实。

没有自卑,没有纠结,没有抹不去的不知不觉的羁绊,它真实到,我只想看看这日光,不需要抓住任何东西。

回想一路的石阶,累积在一起,加持旭日东升时满溢的惊喜。世之险远奇绝处,非有志者不能达,若无那沿路的疲乏,这世间奇景,也黯然了几分。

往上是金顶了。要了两张学生票,习惯性的去掏背包里的学生证,手里却已经递来两张学生票,我笑着说了谢谢,这门票似乎温度不太一样。

是不是在这奇绝旷远之地,对远来叨扰的旅人也会多一份宽容,所以七星树的民宿阿姨,会在半夜三点轻敲房门,提醒我起床。经过的哥哥姐姐,微笑着愿意带陌生人上路,不时道一句加油。路旁的商户们,会在门前摆好板凳供来人休息。

在这金顶上,虔诚叩拜遇见的每一尊塑像,默默许下浅淡的心意。我不知道,我的祈求是不是过多,可是,每一次虔诚的落跪,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我深信,所有的心愿都可被倾听和尊重。

山顶的最高处,悬挂了无数的锁。求白首同心,祈阖家幸福,愿学业进步,盼诸事顺利。千百年过去,同样的仪式,同样的虔诚,借这世外之地,将心愿一一许下。“我们是漫长的文化,生物,化学过程选择的产物,这些过程造就了我们!”。宗教于我是疏离的概念,可信仰却并不遥远,炙热的心意和诚恳的祈求,发自人内心深处,无需掩饰和省思,代表着原始、纯粹的欲念。

那些不停呼喊的情绪,那些无处安置的心意,当然,最多的是最纯最洁的真挚,关于家人,关于友人,关于恋人,回到最初最干净的状态,愿被这天地倾听和悦纳。

山顶之上,我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气,却叹服在这道宇宫观之中,诚服在万物之下。席地而坐,眼前是群山浩渺,四野苍茫。清风初阳,还有高悬的明月。谁说日月相隔,在这众山之巅,月以清华,见证日光灼灼,日以暖芒,感谢她的清晖照亮远道而来的旅人。

他们合着该是知己,平淡相交,各司其职。

在这高山之巅,群山合围,目之所及,是层叠的远山和无尽的苍茫。时间留下了石柱之上的斑驳,这来来往往的人,受了这山间清风明月,转而离去,奔赴下一场启程。

十堰往武汉的火车上,路过一处民居集中的地方,一户人家的院子满是花,看不清是不是蔷薇,在疾驰的列车窗外,勾连了一地的旖旎。

旅行的车票通往无数的目的地,可总有一张:驶向现实之地。那里有凌乱一地、日如一日的奔忙,亦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馨。

短暂的一次出走,更像偶尔偷来的小憩。“逍遥谷”中,做了那隔世的渔夫,等一盏灯火,幻醉在“共水将山过一生”的酒家梦里;七星树的半山谷,跌落于漫天星海,流连于无边山川的无涯之处。直到天边晓色起,闭上眼眸再嗅一嗅世外空山的清宁。

收拾行囊,重回那纷繁人间。纠结的前程,凌乱的学业,和无数无数裹挟如潮水的情绪,也如这无涯山川一般重重迎来。

奔赴在时间的无涯里,多是那匆忙的行人,低头静默,蓄下一段一段路程的能量。努力在这日如一日的辛劳里,踏实地积累、成长,借助心里的“光”,不断建立身心的秩序,依序安排时间和能量,去期许“来日方长”和更多的风景。

在武当山的景区大门,忍不住回望早已看不见的重山之后,这藏隐深山的宫观,是属于世外的,借以洗涤浊垢,纵养心性:只适合一小段的纵情随性。

大步走进比肩叠迹的人流。正因为有了无穷无尽的奔忙和各式各样的努力,“这世间方是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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