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琐记 吉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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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房子,或许是当下人的痛点。无论对于买者还是炒房者,但于我而言是没有多少

概念,也没有多大意义。清贫者大多对鲍鱼的价格升幅是麻木不仁的,房子与我正是如此。不过话说回来,对舒适宜居,阔亮气派,还是十分艳羡。虽此生无望,也是俗人一个,一个俗人。毕竟,雅不出落地窗,诗不来大露台,可是仍固执在梦中过把瘾。再不行用文字细细的装潢,如陶潜老先生也给自己开辟一个当代版的,又极具私人订制式的“桃花源”。在艺术的世界里, 是可以做一回阔员外,而或扮一次大富翁。 只要肚子不算太饿,只要妻子不那么的横眉冷对,只要不为老板们狠扣维持生计的根本, 大可不必出来,想想口水都要淌在可贵的稿纸上了。

不过,今天谈的真不是那心仪的都市大房子,而是远远的乡下那几间早已破破烂烂的老屋。可能年近半百,又无事可成,除了现实的些许尴尬于颓废外,最想的还是童年的快乐的发源地——故乡的老屋。成功人士谈当下,而我也只能聊聊乡愁了。

我盘点了一下自己粗糙的人生旅程,回老家有数十次之多,而既回老家又光顾老宅,那次数就聊聊了。原因俗一点儿的理由,忙! 略略真诚的理由是囊中实在羞涩得很! 好歹在都市也算混20有余个年头了,且始终阔不起来。每每回老宅,唯恐极坦诚的乡里乡亲的善意提醒,“听说您在公家干事儿,住一二百平的大洋房,怎么也得把老宅翻盖翻盖,在村里也抖抖劲儿”。我也每每逃也似的离开,连声丢过去,不知说了多少次,连自己都心虚脸红的套话“住不着,住不着,我父母也要搬到城里去了”等等。当然,20年过去了,我父母仍住在乡下,老宅也更加的破败,而我仍然捉襟见肘,阔不起来。但有时也逼不得已,还硬着头皮既回老家,又回老宅。大多是拗不过孩子,当然也有拗不过自己。印象较深的是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时,一日,女儿瞪着大眼:“爸爸,这周咱回你的家,老师说看看父辈读书地方的样子……”。我听的心动眼热,顾不上妻子白眼的多少,一家人还是坐上大巴车,终于回乡下了。

路上,女儿看着窗外,除了庄稼地,就是光秃秃的边幅不整的撂荒地,要么是瘦瘦的几个横村。女儿觉得没意思,便在妻子的怀里倦睡。妻闭着眼,每次都闭着眼。我也无语, 所有的兴致在此情此景也没啥意思了。只觉得如今总有一层厚厚的胶似的隔,是那离不开又丢不掉的纠结与茫然。

几个小时的颠簸,快到村口,远远望见父母推着大三轮在路口等待,满脸的笑与期待。我推了推妻女,“到了”。妻子白了我一眼,脸上终于还是贴上了笑脸,“他爷他奶不用接,都这么大岁数了,别累着”,女儿硬生生叫了几声“爷爷好,奶奶好”,父母的眼早就弯成了月牙,稀疏几个大牙在笑中都亮了相,“爷爷,你没刷牙……不卫生……”父亲赶紧闭上嘴,“好,刷刷刷,回去就刷”。我虔诚而感激的看着妻子,在众多乡邻簇拥下回家了。

家中的黄狗吠叫起来,继而讨好的摇着尾巴转来转去,女儿想过去与狗儿亲近,妻子厉声道“狗,去!狗,去!” “不咬的,不咬的,见我孙女高兴的狠咧”母亲忙不迭的解释,妻子仍贴着笑说,“他奶,这土狗脏,估计也没打疫苗吧” 。 “啥苗儿”,母亲还想说,被妻子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 我连忙说“娘,这回来,有事。孩子老师让孩子到乡下采风”,“啥风?”母亲问,“就是到咱不住的老宅,我小时候的老屋去看看。” “呀,都快倒了,没塌的那几间也没收拾”母亲搓着手,脸上挂满了不安。“不住,不住,只是看看”母亲这才舒了口气,“我说呢,那破门烂窗没法儿住,有啥看头,他们老师也是,城里还看不够?”,母亲絮絮叨叨着去灶间收拾了,女儿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妻子除了贴着笑脸寒暄,就是硬生生不让女儿摸这儿碰那。父母笑着离开了,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女儿扯着去了老屋,妻子还在睡,老两口儿弓着背在灶间忙碌着,又是忙碌着。女儿瞪着大大眼睛,盯着每一个幽幽的角落,使劲抓着衣角,“老鼠?蛇?蟑螂?怕!”,我一脸劲儿的说“没事儿,有爸呢”,直到我生动的编造童年的趣事,女儿的小手才慢慢释然,但眼睛扔盯着每一个幽暗的角落,采风全丢到脑后了。我知道又轮到我给她作业采风了。当我盯着墙上半副残画,准备给女儿讲我的儿时的辉煌时,门外一阵骚动,“打他!打他!” 女儿立刻伸出小脑袋。 “我吃,我吃”一个破着脚,只穿半拉大裤衩子,十几岁男孩被一群人撵打着。人群后一个抹眼泪,八九岁小姑娘身上都是土,地上有一个脏污的被踩的狼藉的冰棍儿。我知道这是村里的傻子大庆,他爹缺了一只手,在砖厂干活儿时丢掉了,他娘在县城里饭馆打工,打着打着丢下爷俩儿跟城里有钱的老头儿跑了,当然我也是听说的,不知加了多少佐料的街谈巷议,真实的只是大庆从此傻了。女儿终于大着胆子跟小姑娘玩去了,掏出所有的巧克力,成了他们的纽带。当我再次细细打量这一座饱经沧桑的老屋,终于忆起了昔日的苦乐与酸涩。

大庆爹与我是儿时的玩伴,这老屋的每一个角落,我们总能寻出无限的宝藏。四五年级时,一放学,我们飞也似的奔回家,挎起小筐,拎着小镰儿打猪草,必须满筐,这是爹娘的作业。学校大底没有作业的,两本被我卷的像飞花的语文和算术,其他什么也就没用了,老师的作业,只几句话,这样的话说了十几年,凡是他教过的学生都知道。作业就是“背”,错一个字,手伸过来,打肿!但大抵都没打过,可是也有例外,我和大庆爹就是个例外。大庆爹是有仇必报的,我们一起抓了条小蛇,放到老师桌斗里;或者把他的红墨水儿倒一半儿,用我们的尿拌满;或者把锁眼堵死;或者他们家的庄稼一次又一次遭罪……

当然这都不是主因,主因是我家兄弟姊妹多,穷;他家成分高,不受人待见,我们自然成了例外。然而,我们俩也有例外,我们俩由朝夕相处的玩伴儿变成睚眦必报的陌路。那是因为一个女孩儿,还有一本作文书,那个女孩是我最要好的,也是唯一的女生玩伴儿,而那本作文书是我在外地教书的大哥在考试前送我的。并秘密的说这个作文要考,不要告诉别人。同样我也把大庆爹拉到老屋的墙角,低低的重复大哥的话,大庆爹指天跺地的发誓,我便把书借给了他,并一直说考前必须还我,但是考试前两天他却不见了。后来听爱嚼舌头的小梅说在我老屋的土墙后,那个女孩也在指天跺地!

考试了,书最终还是没有还我。我落榜了!大庆爹和那个女孩且都去了县中!最终和他大打一架,我们俩彻底掰了,只有老屋那堵土墙,那带血的砖头,依然铭刻着我们的欢笑与仇恨。不过,大多时,还是忘不了他为我赢回的那几摞四角和几本小画本。可是作文和那个女孩还是让我们打破了头,磕掉了牙,由玩伴儿变成了陌路!后来听小梅讲,大庆爷爷这人很精明,从来不吃亏,大庆爹是是用老镰把教成这样的。当然这也是没有考据的。如今,我盯着老屋那堵早已破败的短墙,总想能盯出那几摞子画本或四角,盯出那昔日的作文书来。当然除了眼睛酸晕之外,啥也没有。老屋,依旧立着,尽管老态龙钟,且幽暗如同深深的瞳孔,不知吞噬了多少少年的欢笑,又似一张掉落牙齿的巨口,吐出多少次的放飞。当然留下的仍然是不甘和落寞。我摸索着松动的墙皮,手似乎触碰到一层棉棉的,薄薄的,又潮软一小卷轴。我想抽出来,但是又幽幽的塞了回去,不想看了,看与不看,20年后,我们不都已沧桑又怎样了呢?!我似乎见到大庆爹空空的一支袖管,脸上一阵昏红,又似乎一脸木然,和仍旧是空空的袖管儿。小女孩儿被家人领走,还有一颗不落的巧克力。女儿不舍的牵着我的手回家了。

车窗外,父母、三轮车和狗渐渐退去,越退越快。老屋似乎也在视线里慢慢褪去,像一阵妖风。我的脑海又浮现出老屋空幽的大洞,似乎死命的将一切吸入,有似乎要尽力的吐出一切,妻子依旧闭了眼,女儿依旧倦睡在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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