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身为一名临时的光R的人M教师,初登讲台,代教初三班的国文课,由于业务轻松,成天不喜也不忧,平心静气地度着日常平凡的时光。
不忧的是我任的课目,很简单,从未遇到过棘手的事儿或从没感到过困难挡道儿;不喜的是这个职业,时过境迁,待遇极低,辛辛苦苦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一天下来,才合一元还是那种猴年马月的空头支票不知到何时才能兑现,连鸡肋也不如,敲明喊响是个临时的,象要饭的一路讨不着吃食却在半道儿上捡了一只泥捏的碗儿,说不定忽来一阵风雨霜雪,就找不到它的魂魄了,深感这份工作极不担哩病儿。也就是说,随时就有失业的危险威逼着,如履薄冰,当然就无喜的心情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总忌惮无事可干怕失业,就暗暗勉励自己多做些辅助功课,比如多看书多备料多武装大脑…万一哪一天来了机会派上用场有用武之地了呢?能找个相对长期一点的又比较稳定的事儿干干还真不好说哟。
所以,无论有闲没闲,我都捧着厚厚的课外资料阅读,如饥似渴,从心底里认为把自修当成了一门主攻的功课,至于所担的国文课讲解,对我来说,那就是小菜儿一碟,不足挂齿。若真让我表示一下我对我所负责的业务的浅显看法的话,那咱也不必掖着藏着。我认为,教初三语文,没啥难处,重点抓好古文解析与作文两大环节就万事大吉了。古文通解后,立求学生会背,化到脑子里就得了,而作文部分呢?我讲了如何启承转合与注意事项外,还主要强调让学生们多动笔多历练,想写出好文章,还真无其它妙法。就因为这一基本思路,我每天雷打不动地都要求学生写成一篇习作,题目自拟,长短不限,但杜绝写得片片啦啦,半长搁短,那就不成个文章了,不成文的文,只算堆造垃圾,就失了写文的意义,万万不可取。有头脑的同学,说这种弄法好,日日弄事,可熟能生巧象卖油翁油不湿钱孔唯手熟尔,还冠以美名叫日更。我不管恁些,反正妳当学生的每天按时交上一文,就妳好我好大家都好…别的不中用不中听的话儿咱就不用往外说了,当过学生受过严格教育的人们都懂得,一个尽职尽责的教员,是何时何地都不会让学生放任自流,更不会误人子弟的。
一天,我安排了学生们习写一篇作文,就找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置坐下,开始突击我的必修课《小说是怎么写成的》。
忽然,一个啾啾唧唧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老师,我今天的日更文写完啦,缴您批改一下吧!
哦,这么快呀!拿来我看一看。我抬起头,说。
来生小小的个儿,瓦斗脸儿,圆鸡眼,短下巴,薄唇片…黑瘦面皮儿,我简单地扫描了一下他的容貌,咋约模着他的形象没一点儿主贵处。但我的主导意识里是坚决反世俗的,极力排斥世人那种以貌取人及看人下菜碟的卑鄙行径,主求对学生一视同仁,坚信有教无类。因为史上记载那些浩若星海又怪模怪样的人物多半都是出类拔萃的奇才,很值得借鉴;而当今象马y先生那个长相出众又人俊的角色也是非同一般的风云人物,例证都明摆着,很能说明问题,不可胡乱置喙的。
我很快浏览了该生的习作后说,妳的习作拿回去再修修吧!
修什么?怎么啦?老师。他说。
有些粗制烂造的痕迹!我低声指出要害。
怎么粗制烂造啦?起承转合…啥都齐备,应算一个完篇儿的文章呀?老师妳看对不?他仍申述自己的观点。
我说,关键是杂乱无章,连基本的语句都不通,错别字也太多,如把大雁写成了大烟,把苍鹰误写成苍蝇了…修修吧,弄律顺了,再让我过目不迟!
瓦斗脸儿极不情愿地接了作文本,同时伸伸舌尖,作了一个极不雅观的鬼脸,转身的那一瞬,嘣出一句话,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我一怔,急招手,说那位同学…妳回来快回来!妳的习作原本就不通顺,也就是说根本就没缀弄成一个象样的片儿,体无完肤,大脑不在,灵魂何以安放?主旨混沌,一盘散沙…何以哈姆?又怎么雷特?能给人形成鲜明的印象么?
那生见我反诘,脸泛窘光,扭捏了几下,也不好意思再转身见我,就一屁股墩在木凳上向着屋脊直翻白眼,随即,引起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
那生顿足不迭,猛然蹿起,厉声喝道,笑什么笑?有甚好笑的?有本事儿的话,尔等也如我一样下笔千言一挥而就文不加点…凑一文拿来让我瞧瞧,何如?
顿时,众生相觑,鸦雀无声,室内归于静寂。
第二堂课,我讲解古文,庄子《秋水》。刚开了个头,讲兴正浓,忽见那生就站起来发问,老师,古人为什么都那么多子呀?比如老子,庄子,列子,荀子,墨子,孔子,孟子…怎不好好另起个更恰切的名字呢?
我回道,子是古人对有修养有见识有德操者及有作为又有影响力的人的敬称,用子字称之,实己再恰切不过了,字简又意赅,岂不很好么?
他扁扁嘴儿,不吭声,似若有所思。
我说,这位同学,妳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尽可当堂提出质疑哟?
他还真举起了右臂,挤着眉眼,说,老师…那我们当代人为什么不带那个子字呢?
可以呀!也能带啊!我说。比方说瞎子,聋子,哑子,瘸子,跛子,瘫子,癫子,疯子,傻子…
他嘻嘻地笑笑,说,老师…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现代姓氏之后怎么不带个子呀?
那这位同学…请问您贵姓?恕我冒昧…我刚来咱班代课不久,与每位同学还不是很熟…。我说。
老师,我姓杠。那生速答。
我一听,也疾反应,脱囗而出,说道,那您就叫杠子罢!
该生听闻,沾沾自喜,呲牙咧嘴,窃笑不己。全班同学也跟着哄堂大笑,声震瓦屋,一片欢腾。
…多年后,我虽早不在教育战线上从事那诲人不倦的阳光下最高尚的职业了,但我一直都在想,象杠子这样的学子,我肯定教不了,也无能为力,只有动员他到京都那一所知名的大学堂里去,才适得其所。因那里正盛行着鸿告和热列欢应之热潮…才恰能与之匹敌而游刃有余啊!
8月6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