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姣的桌子上,有一只插满了蓝色小花花的玻璃瓶。花是成簇成簇的,集在一起变成一束。每一朵都是极小,凑近了看,才知枝叶干枯,花瓣已经失去汁液的供养。
对,这已经变成一束干花。在这个花瓶已经一年有余。
朱姣去用手去攥住,一束脆弱的花霎时变成一堆粉末,随着风飘散的不知踪影了。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
领毕业证一星期前,朱姣用了三分钟给自己定制了一场自由行的计划。甘肃三日游。随即订了票次日启程。
已经在火车上坐定,才定下目标,莫高窟。
对于人文历史的追寻,向来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坐一整晚的火车,预计第二天早上七点到达。从西安出发时,空气中的热浪使人汗流浃背。但是谁曾料夜晚火车上的空气却是刺骨的凉。
对面的中年男子见她因为寒冷紧抱双臂,不时搓手取暖。便向她开口,我这里还有一件外套,可以借你。内心不容她推却,借来披在身上,瞬间感觉暖烘烘的气流全身流淌。
两人攀谈起来。这名中年男子便是老全。他和她一样,都始发西安。他仪表堂堂,谈吐不俗。
朱姣讲起她的计划,名义上叫做计划,实际并无甚么内容。心中想着去,结果盲目乱行。别人带着的东西,预寒的外套,防晒的帽子丝巾。她通通抛诸脑后。除了手中握一张启程的票,就只有一桶士力架。
但是,朱姣讲这些的时候,全然没有落魄的情绪,甚至有些眉飞色舞,仿佛是为她的粗心骄傲一般。她把士力架的塑料桶包装拆开,抓了一把分给老全。老全说,你不会准备一路上只吃这个吧。
朱姣剥开一个士力架塞进嘴里咬一口说,那哪儿能啊,甘肃的食物可是有名的物美价廉。
朱姣问老全第一站去哪。
老全说,莫高窟。
是同路呐。朱姣很高兴,她和他说话的方式像同龄人。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后来再去回想,也全无印象,仿佛尽是些无用的话。
凌晨两点钟,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直到第二天火车到站,众人才徐徐醒转。
朱姣央老全同行,老全自觉于礼不合,但看她毫无准备极其可怜,最终推辞不过,只得带她同行。
他叫她,女子。她喊他全叔。她们像一对叔侄。
他包了车,有固定的旅游标的。她跟着走。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没有来由的信任感。
敦煌莫高窟。
人文的艺术是可敬的,伟大的。他们一同观摩,每一个洞窟的壁画,雕塑,藻井。南北朝的,隋朝的,唐朝的。
老全问,你信这个吗?
朱姣听到老全问,不禁轻声笑起来:不信宗教,只是敬佛法。佛之偈语处处暗藏玄机。大学四年泡图书馆,无聊时翻了心经来读,通篇的文字非常剪短。但是读起来云里雾里。但是渐渐地,就有一些能理解了。
尤其有一句,舍利子,是诸法空相。诸法皆空,即佛教最终的定义,也不过是觉悟。通俗来讲,就是能明了。
讲到这里。朱姣突然停下来。
老全没看她,一边继续欣赏壁画,一边又说,不简单,真是看不出。
一旁有一支旅游团,带队的导游正在讲解莫高窟的文化背景。他们顺耳听到一个小故事。讲的是一个小沙弥因为被美丽少女爱慕,怕因自己不从而反遭少女诋毁,最后为了守护清誉而自杀的故事。
朱姣说,你怎么看,这个小沙弥的自杀行为。
老全说,应该是修炼到一个高度了吧。
朱姣轻蔑地笑一声,哼,只能说,他的层次还在初阶。
老全望着她的眼睛,待她继续。
她说,看过文章主演的西游降魔篇吗?
老全说没有。
朱姣咳两声,清清嗓。佛家讲“因果”,诸法因缘生,男女情爱,是包括在世间万象里的一种原始规律。小沙弥没有参透大爱,自杀是只讲自己的名誉,因此说他的层次很低。
老全给她竖起拇指来。
……
他们参观的景区,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沙漠,有的游客骑骆驼。老全和朱姣选择用双脚行走。
沙漠的空气是一种夹着尘屑的脏热,毒辣的日头直射在皮肤上,时间久了刺辣辣的疼。
老全早把帽子让给朱姣。
半路上一行人停下来休息,喝几口水。有小摊贩卖遮阳的工具,朱姣赶忙跑过去给老全挑了一顶宽边全方位遮阳的帽子。
再次出发前,老全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一条大红色的丝巾递过来。朱姣有些动容。
他们通过嘉峪关。后来到张掖。
朱姣严严实实地裹着那条大红的丝巾,和他在七彩丹霞合了影。
……
旅行即将结束了。
他说,女子,很高兴认识你。旅途很快乐。
她说,你这么讲真的好俗套。
他笑,不知说什么。
她说,我以后叫你老全吧。老全!
他说,都行。
他叫她姣姣,她喊他老全。他们俨然一对知己。
……
下了火车,各自安好。
以后的日子,间或聊几句。本以为,此后也难再有交集。但是冥冥之中,他们之间还是有牵连。
朱姣毕业了。
毕业季即分手季。她和男友各奔东西。
该找工作了。
考古的专业,使得她找工作屡屡碰壁。最后转而做销售。做销售,那就要用尽各种办法去做出业绩。
某天节日,老全发来节日祝贺的消息。
朱姣正在参加一个聚会。她给他发语音。邀请他一起玩。老全听到,是醉醺醺的语气。
老全让她少喝,早点回去。
她说谢谢,我知道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已经朦胧有些睡着了。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是朱姣。
“老全,你快来救我”她说,“你再不来,我就要死掉了”
老全急忙开车过去。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他说,大晚上不好好回去睡觉,怎地还戏弄我。
她哇的一声哭起来。
他一边掏纸巾给她擦眼泪,另一只手抬起手准备拍拍她又转而放下来。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他只能自揭伤疤。
那年我老婆因车祸离世,实在太突然了,我根本接受不了。所以那时候我一度开始消沉。整日里只知道酗酒,抽烟,甚至还去赌博。不知白天黑夜。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有一天醒来发现桌子上的仙人掌,开花了。我突然就醒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其实呢,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完美的。不管怎么样,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她愕然,原来老全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她转身拥抱他,他亲吻她。
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们互相索取,他们互相热爱。跨越年龄,没有界限。
情人节前夕,老全问朱姣要什么礼物。
朱姣说,我要一束花,你要借此表达你的心意,且它不能死掉。
于是,老全送来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束精致的勿忘我干花。朱姣轻轻地笑,勿忘我即相思加之永恒。
……
再后来。
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归各自的生活。
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原因。
就算存的再久,也逃不过散落尘埃的命数。
缘起缘灭。我早就知道结局。朱姣这样地想。
但是,她从不后悔。
朱姣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行前,她把勿忘我撒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