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0日,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一名小学女生在放学路上被诱拐并杀害。案件的特殊之处,并不止在于凶手作案手段之残忍和独特,也在于凶手本身。
五年后,我在路易斯维尔的深潭监狱见到了凶手本人——安迪·奥尔森,23岁的他消瘦得如同一具骷髅,甚至需要依靠金属外骨骼来维持站立,面孔隐藏在一张独特的面具之下,一只硕大的眼睛透过面具中央的孔洞看着我,面具下方还挂着粘稠的口水。
我想说,眼睛这东西,并不是越大越漂亮。因为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大眼睛的美女,只要她们的眼睛大到一定程度,都会令我想起安迪的眼睛。那只眼睛大得惊人,几乎成了圆形,但我很难说,那是一个杀人凶手的眼睛。它没有那种渗人心肺的寒意,反而显得很单纯,犹如一个孩子的眼睛。
他在我对面坐下后,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一本皱皱巴巴的旧漫画,封面上画着钢铁侠。
欢迎回到烛堡学院,我是院长涂鸦,以下是我的调查报告——安迪的宝贝。
五岁生日那天,安迪得到了一个礼物。那是一个大大的骰子,海绵做的,软软的,装在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盒子打着蝴蝶结,似乎在向安迪眨巴着眼睛说,“来呀,打开我呀。”
安迪十分喜爱这个礼物,无时无刻不想抱着它,抚摸它。他时常想,如果它是活的该有多好。他常常做梦,在奇怪的梦里旋转着下沉。整个世界都扭曲成了空洞的一片,只剩下这个海绵做的骰子陪着他,从那些黑洞洞的圆点里伸出了胳膊和腿,一蹦一跳的来到安迪身边,依偎在他怀里。
安迪知道,这是他的宝贝。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安迪就被丢进了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光秃秃的四面墙壁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窗,唯一的一扇门除了开饭的时间之外从不打开。
三岁那年,伴随着简单的早点一同被送进来的还有一本书,一本画册,描述着郊外的田野、一年四季。安迪并不感兴趣,他对外面的世界毫无概念。起初他还趁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拼命蹬着小腿想往外爬,但时间长了,他便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而把更多的精力转向不断更新的书籍。
从七岁开始,安迪表现出了惊人的智力水平,他的爱好渐渐从童话故事中脱离,而转向了理工类的专业书籍,和一些更加男生向的漫画,比如钢铁侠。狭小的房间被不断增加的书本压缩,汗牛充栋的纸张几乎夺走了所有的空间,也挡住了房门,挡住了他想要出去的愿望,现在的他只需要一个小角落,一盏昏暗的小台灯,能够抱着他的海绵骰子读书就好。
到了十四岁,安迪几乎读遍了市面上能见到的所有生物、机械以及电器方面的书,但他反而感到更大的空虚。他从书中得知有一个叫做图书馆的地方,他以一个专业人士的身份给图书馆写信,很快便得到了回复。更多体积更大的书被送来,有的纸张已经泛黄,书页间还夹杂着呛人的灰尘。但安迪并不在乎,他如狼似虎的用更多更专业的知识填充着他不断膨胀的大脑。
但时间不长,这种情况就终止了。有一天,当又一盘单调重复的食物被送进来后,门并没有关上,安迪听见一声闷响,就像好几本大部头的书本一起砸在地上一样。他活动活动几乎要锈死的关节,用两条苍白僵硬的腿支起酸痛难忍的身体,好几年来第一次向门口走去。他几乎没有注意到,在他没日没夜的埋头于书海之中时,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四肢细长的别扭,直立时头部的高度也让人晕眩。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但门口趴着一个比他还要大出好几号的人,蜡黄的身体在他眼前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咧开的嘴里冒出一股股黑红色的泡沫。
安迪好奇的看了它几眼,然后迈过它,蹒跚的向前走。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巨大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些说不上来用途的家具和摆设。十四年来自己一直生活的,就只是顶楼上一个类似储藏室的小房间。
房子里有一扇门和其他的都不一样,从另一边传来了杂乱无章的声音。他好奇而又艰难的向它走去。声音越来越大,他拉开了它。
一瞬间,刺眼的白光携卷着巨大的噪音扑面而来,险些将他推倒在地。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拼命地扶住门把手。很长很长时间,晕眩感渐渐消退,他才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难以计数的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来往穿行,马路上大个的金属怪物拖着可怕的长啸飞速行驶。对面不远处是一个游乐场,彩旗飞舞,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旋转。安迪看呆了,不禁张大了嘴巴,口水顺着嘴角汇成一条小溪。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个忙碌的早晨,工作、股票、飞涨的油价——无数的信息在人们脑中翻飞,没有人会对路边打开的门留有多少注意力。
直到一个圆圆的皮球从马路对面滚过来,撞在安迪细瘦的腿上停下来,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跑来捡。安迪低下头来瞅着他们,一脸兴奋的小男孩有着圆圆的小脑袋,粉红色的小女孩扎着俏皮的辫子。他们捡起球,也扬起头来看着安迪,然后露出惊恐的表情,进而“哇”的放声大哭。两个孩子两腿一软坐在地下,裤子一下就湿了,剩下的丢下球扭头就跑。马路上车来车往,关在驾驶室里的司机听不到路边的哭声。其中一个正恼火的拍着疼痛不止的头,却没有留意忽然闯进视线的孩子们。
尖利的刹车声终于吸引了人们的注意,黄色的计程的车轮因为过热而冒着烟,马路上留下两道几米长的黑印,以及一片鲜红的血迹。
大量的人向这边涌来,将计程车团团围住,司机双手抱头,在其中发了疯似的来回踱步。谁也不敢相信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碾在车下,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破裂的内脏沿着车子行进的方向铺了一地。震惊之中,有人发现了让孩子们惊慌逃窜的罪魁,向这边伸出手指。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女人窒息的捂住口鼻,回过神来的男人则成群结队的闯了过来。
安迪害怕了,他想要后退,可是虚弱的双腿没有一点力量。几只强壮的手臂架住了他的胳膊,他挣扎着,发出乌鸦一般的叫声,被拖到了人群之中。他惊恐的蜷缩着,脚下是流淌的血水,背靠着灼热的车轮。有人捂着嘴不断后退,有人则报以愤怒的拳脚,直到警笛响起,人们才愤愤的散开。
安迪被带走了,但很快又被放了出来,因为无法给他定罪。警察搜查了整栋房子,确认他的父母已经死亡。父亲于当天早上死于心脏病,母亲则死于三年前,其尸体一直被丈夫摆放在床上,如今已只剩下一具骸骨。警方想把安迪送去少年监护所,可那里的孩子都像怕鬼一样地怕他。加上安迪本身不愿与别人接触,以及他在理工方面的天才,警方最终将他送回自己的房子,只叮嘱监护所要派人看护。
一开始还有两个人轮流坐在客厅里,但因为安迪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只呆在阁楼里,后来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打算任他自生自灭,那两个人也不再出现了。不过安迪并没有饿死,尽管只和人接触了几天,他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认识了电视,学会了做饭。直到这时他才对自己的容貌有了概念。十四年没有剪过的头发纠结成一团杂乱的麻绳拖在地上,在那之后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眼睛、鼻子和嘴就是三个黑乎乎的大洞——在正常的位置上只生长着一只眼睛,另一只则生在嘴里,靠近嗓子眼处贴着上颌骨,因为长期不见阳光加上吞咽食物的影响已经完全失明——加上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如纸的皮肤,整张脸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没有生命的骰子。
从此,安迪的生活恢复了常态。看书、吃饭,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跑出去搜集一些废旧的机械零件。这些常人眼中的废品在他看来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宝。他开始在地下室里进行自己的秘密实验。
两年很快便过去了,试验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但安迪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追求,他开始像所有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渴求异性。他开始在夜里收看成人频道,将生物书上的女性人体图,剪下来贴在墙上,黄昏时分躲在窗帘后偷窥街上的少女,睡觉前将记忆转化成幻想,抱着海绵骰子释放下体的膨胀。
可是他很苦恼,没有人会要他这样的丑八怪,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不可能拥有电视剧里相伴终生的伴侣,除了他的骰子。他变得饭不得食夜不成寐,整日坐在窗帘后面发呆。直到有一天,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夕阳的余晖中,她沿着街道一蹦一跳的走来,头上的蝴蝶结一晃一晃的,好像在向安迪眨着眼睛说,
“来呀,打开我呀。”
一个想法顿时闯入安迪的脑海,他要将自己的试验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有了目标和动力,实验开始突飞猛进,每天安迪只在黄昏时分一边偷看着放学的小姑娘一边咀嚼着简单的食物,其余的时间都泡在了地下的实验室里。
一年后,实验室变成了工厂,并且这个工厂也开始飞速的扩张。同时,小姑娘也长高了许多,皮肤更加娇嫩,身材也更加凹凸有致,头顶的蝴蝶结似乎也更加具有生命力了,向安迪抛着媚眼。
一个黄昏,当小姑娘再次经过安迪的家,一本书忽然从阁楼的窗户掉了下来,正落在她的脚前。她捡起来看了看,又抬头看看阁楼的窗户,进而发现身边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善良的小姑娘敲了敲门,见半天没有人回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人吗?”她问,屋里黑漆漆的,不像是有人生活过的样子,“有本书掉下来了,请问是您的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但小姑娘发现从阁楼的门缝里,有昏黄的光线流出,像是发自一盏老式的白炽灯。
“有人吗?”于是她又问了一声,抱着书想往阁楼走。可是刚走两步,身后的门“呯”的一声关上,房间里的一切都活了过来。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机械手抓住了她的双臂,沙发滑了过来,她被按倒在上面,有生命的链条像冰冷的蟒蛇将她团团困住。猎物入网,整座工厂开始满负荷运转。墙壁里待命已久的电缆被接通,沙发载着香艳的猎物沿着埋在地板里的轨道向着工厂的核心滑去。厚重的窗帘滑了下来,杀死了最后一点阳光,也阻挡了姑娘无助的呼喊。在最后的关头,她确定她看到阁楼的房门打开了,昏黄的光线中一个畸形的身影晃了出来。
十八岁生日那天,安迪得到了一个礼物,那是一个海绵做的骰子,软软的,有着粉嫩嫩的胳膊和腿,一蹦一跳的来到安迪身边,依偎在他的怀里。
安迪知道,这是他的宝贝。
这就是安迪·奥尔森,一个自学成才的生物和机械天才,但却从未接受过有关人间一切的教育。他没有道德观、没有是非观,甚至对生和死都没有清晰的认知。直到进入监狱,他才开始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理解这个世界。当他那只大眼睛,透过面具中央的孔洞看着我时,我很难说,那是一个杀人凶手的眼睛。它没有那种渗人心肺的寒意,反而显得很单纯,犹如一个孩子的眼睛,委屈、无助,又充满好奇。
我也很好奇,如果他的外表不是这么奇怪,如果他的父母能够像对待正常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他又会成长为哪般模样。
整个探视过程中,他说话很少,只是一直揉捏着那本皱皱巴巴的旧漫画,它的封面上,画着钢铁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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