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一个女人最后的尊严(10)

 太阳依然温突突的挂在有些浑浊的天空,没有半点热烈的意思。赵四开着他的那辆拖拉机穿过三孔石桥,准备赶往三十里外的镇上去。刚过了桥,他就看见土路的岔口处急急赶来了两个人,一个劲朝他摆手。

赵四停下车来,仔细一看,是郑二柱和刘玉娥。刘玉娥的背上背着他们的儿子郑小多。

赵四又格外仔细地一看,他们一家三口都穿着周正的衣服,脸上也都洋溢着少见的笑意。说真的,赵四看到这样的笑意,他的心里也有着些许的高兴,就大声吆喝:怎么,要搭车?去哪呀你们这是?

郑二柱和刘玉娥喘着粗气奔到拖拉机跟前来,郑二柱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深勾了头,低声说:干嘛去?嘿!到县上离婚!

刘玉娥也一笑,她昨天的颓废而绝望的表情,如今已经一扫而光。赵四琢磨着,是什么能让一个女人一夜变了模样呢?

刘玉娥接着说:是啊,去办离婚去。也是去给小多瞧病去。

赵四说:好啊,那上吧。我把你们捎到镇上去,你们再坐去县城的车。

郑二柱先上了车,将郑小多接上去,刘玉娥也麻利地爬了上去,在车斗子里坐下来,又接过小多去抱着,怎么也亲不够,小多与她也是亲不够。

拖拉机突突突突地朝镇上奔去了。

刘玉娥怀里抱着小多,在拖拉机的颠簸里,缓缓地抬起了双眼,望向那渐行渐远的村庄,雾茫茫一片,散落在角角落落的村落,那弯曲悠长的柳子河,那三孔的石桥,那突突冒着浓烟的化工厂,那轰隆隆的石料厂,那刚刚开光大典了的龙王庙,都远了,远了。

她似乎觉得,那都是一场与自己的现在相隔膜的梦幻,是那么的遥远而不真实,真实的,只有她怀里紧紧抱着的也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郑小多。那是她的希望。也是唯一的,活着的理由。她的兜里带着那三万块钱,她要用那三万块钱给小多看病去。虽然昨天女医生曾告诉她,小多的骨骼已经钙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但既然还有希望在,她就会奔着希望而去,她就会义不容辞!

远了,远了。那隔膜着的梦幻。

刘玉娥的精神又恍惚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自尊过。虽然,他们是去办理离婚手续,她不再是他合法的妻子,但她觉得她是有尊严的。她以这样的身份回到郑家,使她反而感到了尊严。她之所以如此觉得,还是因为在她的怀里正揣着两封信。

昨天夜里,她守在小多的身边,一夜未睡。她回忆着自己生命的过往,想着女医生跟她说的话,想着村子里的事情,那些死鱼,那些怪胎,那些离离奇奇的事情,便毅然决然地写了两封信,那是两封实名举报信。她打算去县城的时候,按照从女医生那里得来的地址,分别投寄出去。一封是投给环保局的,而另一封是投给报社。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在举报信上写上自己真实的名字,那是她自己的尊严,也是眼前这一片渐行渐远、满目疮痍的土地的尊严。

拖拉机颠簸着在公路上飞奔着。

小多忽然抬起头,望着妈妈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们还回来吗?

刘玉娥深情地望了望小多,亲了亲他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似乎格外坚定地说:回!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多忽闪着那双稚嫩的双眼,不解地问:什么不一样了?

刘玉娥再望一望那一片渐行渐远,惨淡而迷蒙的村庄,说:那时候,你已经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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