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黄巾旧事

暂且不提马俊一行人入城之后有何故事。单说曹昂见马俊一行离去,便也想告辞,不料却被张仲景一把拉住。

  “公子请留步片刻,有一番话,想与公子说。”

  曹昂不知何故,只好留了下来。直待骆俊一行人离开,张仲景便请诸人到了张氏粥棚旁的一处茶肆中落座。此时曹昂仍然念着去张绣营中一探究竟,如今已耽搁了许久,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于是众人方在茶肆中落座,曹昂便问道:

  “不知仲景先生有何教我?”

  “不是老朽,是老朽这位朋友想跟公子一叙。”

  张仲景所指,是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儒生打扮,方才也有过介绍,自称是朱建平,也是沛国人。

  “公子贵人,又能急公好义,朱某十分感佩。故有一言,甘冒天惩,也愿向公子道明,请公子慎之。”

  见朱建平说的这般郑重,曹昂肃然,问道:“不知朱兄何以教我?”

  “朱某少时,得遇仙人,传授朱某相面之法。今日见公子眉目之间隐有黑气,此是大凶之兆。恐公子三日之内,有性命之忧!为公子计,请公子即刻离开宛城,或尚可救之。”

  “哦!是如此吗?”曹昂并不惊奇。在汉末,曹氏一族也称得上是数代望族,术筮相卜之徒,尤好趋炎附势,曹昂十几年来,着实见得多了。这些人,每每故作惊人之语,无非是求些钱粮罢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原不多做奢望的。此时此刻,宛城,我不能一走了之。”曹昂淡淡回道,“若是无他事,丁某便告辞了,谢过朱兄与仲景先生美意。”

  曹昂说罢,起身施礼而去。看看曹昂打马离去的背影,朱建平只是长叹一口气,却也没有再多说一句。张仲景在一旁说道:“建平,早知就是如此,何必又作叹息呢?”

  “我只是感叹,世间能守正道的人,又将再少一人了。”

  此时日影已然向西,算算时间,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便要黑了。曹昂打马进城,心中暗自盘算究竟要如何才能探出张绣虚实。正自沉吟间,忽然看到前面一人木木呆呆,不经意间那人一回头,曹昂看的分明,正是曹休向自己提起的张曼彻。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营?”

  正想开口叫住张曼彻,忽然见张曼彻身边冒出两人,一人兜头一拳,张曼彻不防之下,被一拳打晕,身体向后便倒,两人一边一个,架住张曼彻,将张曼彻架进一边巷子之中。两人动作迅速,周边行人竟是丝毫未有察觉出异状来。

  “真是好胆!”曹昂心头火气,有人敢在宛城当街掳走他麾下之人,把曹营当作什么了!这些狂贼,不给些教训,只怕不知道曹营的厉害!

  身随念转,曹昂甩镫离马,快步来到巷口,向里打量,见两人正架着张曼彻转出巷口。曹昂疾步向前追去,追出巷口,却是一片开阔,右边孤零零有个院落,宛城虽是初春,但院落前几棵槐树仍是绿意盎然,树下几个人腰间挂着刀,正在警戒,而方才两人,架着张曼彻,直入院中。

  曹昂并无畏惧,正待直闯入门,猛然间槐树边一人左臂缠着一条黄巾——这是黄巾军的标识。

  “难道是黄巾余孽捉了张曼彻?”曹昂有了些迟疑,这张曼彻本是黄巾军,是在兖州投的曹营。此时黄巾军找他,或有别的隐秘。想到这里,曹昂便放下硬闯的心思,装作行人,在院落四周绕了一圈,觑到一个机会,便跳上院墙,可巧院中亦有两棵枝叶交缠的槐树,曹昂跃过去,找个视野好的所在,伏身向院中看去。只见院中松松散散,站立着四五个大汉,屋檐下,似乎是两三个女子,一身黄衣,黑色纱笠罩住头脸,看不清面容年纪。被掳来的张曼彻就扔在院落中心。

  “弄醒他!”屋檐下一个纱笠女子说道。

  一人拿了瓢水,直接浇在张曼彻头上,冷水浇头,张曼彻打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看到周围几人,张曼彻大惊,翻身站起,却正看见屋檐纱笠女子,张曼彻一呆,跪倒在地。

  “黄巾天异方下黑旗张曼彻,见过圣姑。”

  “我以为你死了,和你的大哥张曼成,死在这宛城了。张豹跟我说在曹营见到了你,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我竟然真的见到了你,见到了活生生的你!”

  “今日能见圣姑,我……我也着实觉得高兴。”

  “是吗?我以为你在曹营待的舒服,已经忘了我们这些人了,忘了那些为了黄天而献出生命的兄弟姐妹了!”

  圣姑的话,向箭一样扎进张曼彻的心里。十几年前的热血和赤诚,像山呼海啸一般,响在他的耳边。

  十几年前,他的大哥张曼成响应教尊张角的号召,举大旗,占宛城,想要跟着教尊打出一片黄天,一片人人平等穷人不再受苦受难的黄天世界。可苍天不死,官军势大,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就在这座宛城,大哥张曼成带着他们与朝廷官军对抗了四个月,整整四个月,没有援军,没有黄天的消息,只有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兄弟姐妹。在这座宛城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兄弟,他的姐妹,他前半生最亲最熟悉的那些人,为了一片看不到的黄天,抛出头颅,洒遍热血。

  这座宛城,张曼彻不想来,可十几年前的热血和赤诚,总在他的耳边召唤着他。于是在今天,张曼彻找了一个托词,从营中出来,买了些香烛纸马,在宛城门前烧了,祭奠之后,才重又进了宛城,进入这座对张曼彻来说,是血与火铸成的城。

  走在宛城的街道上,街道上是稀疏的人群和零落的商铺,可在张曼彻眼中,处处是鲜艳滚烫的热血和鲜活慈爱的面孔,这些鲜血和面孔吸取了他的魂,他的魄,让他对周围无知无觉。否则,以张曼彻的身手,只怕方才那两人是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接近他的。

  “圣姑,我何曾能忘,我张曼彻,怎么可能忘掉,别的不说,就是在这个院子,我和官军狗贼厮杀,若不是赵弘救我,这个院子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说到激动处,张曼彻一把拉开前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这一身的伤,是我对黄天的忠诚!”

  “很好!张兄弟,你还记得对黄天的誓言和忠诚,你很好!但是,我们留下的暗号,你为什么不回?”

  “圣姑,天异方已经没了,张曼彻也老了,前年我娶了一个老婆,去年有了一个儿子……”

  “我懂了,你不必再说了。”圣姑的声音有些疲倦,十几年过去了,当年举事的那些渠帅大都已经死了,那些忠于黄天的义士,也大多不在了。剩下的,许多也如张曼彻一般。可黄天是她的命,她只有黄天。

  “你是老人了,有件事,需要你知道一下。”圣姑顿了顿,指着身边一个纱笠黄衣的女子说道,“这是教尊的女儿,你应是见过的。如今她年龄已到,今后,太平道的圣姑,就是她了。”

  曹昂起先没有留意,此时听到圣姑所说,才看向她指的那个纱笠黄衣女子,树影婆娑间,只见那黄衣女子身量高挑,姿态婀娜,黑色纱笠戴在头上,别有一股圣洁肃穆之感。

  “圣姑,难道……”曹昂不知圣姑话中隐藏的意思,但张曼彻是太平道中老人,知道只有圣姑将死之时,才会指定下一任。圣姑此时与自己说这番话,自然也有托孤的意味。

  “此次来宛城,本有一件大事要做,本想有你相助,成事把握大一些,既然你已有妻儿幼子,不想参预道中的事,那也罢。黄天之下,从此再无张曼彻之名。”

  “圣姑!你……你要逐我出教吗?”

  “十几年了,逐与不逐,于你而言,有何区别?”

  “圣姑!”

  张曼彻只觉满腹委屈,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词句。

  曹昂心中感慨,不经意间略一抬头,看到远处似乎有光芒一闪,像是刀剑反光。未等他细看,忽听呼啸声起,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向老圣姑射来。

  老圣姑不躲不避,新圣姑探出手来,未见什么动作,已将羽箭从空中摘下。曹昂见状大惊,不想这个新圣姑年纪虽轻,技击之术竟然如此了得。

  “狗鼻子倒是真灵,”圣姑看了一眼羽箭,已知偷袭者来头,她转头对张曼彻说道,“太平道中之事,已与你无关,你尽快走吧。”

  说罢,从腰间抽出宝剑,跃身过墙,向外奔去,院中诸人打个呼啸,却分作两拨,一拨跟着老圣姑跃出墙去,一拨却随着新圣姑,汇合了门外的守卫,向另一个方向离去。

  呼吸间,院中便只剩下了张曼彻。张曼彻站起身来,抬头四顾,既茫然又有些痛苦,显然心中有着激烈的争斗。

  过好一会儿,张曼彻一跺脚,“罢、罢、罢!大哥,三妹,你们英灵在上,保佑我此番有去有回!”

  张曼彻究竟是不能放下太平道的担当,尤其是在这座充满着血与灵的宛城。

  咬住牙,下定决心的张曼彻抽出身旁的刀,正待跃身而起。却见头顶槐树下跃下一人,正落在他面前。张曼彻大惊,挥刀便要出手,却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屯长曹昂曹子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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