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阳光也并不如何耀眼,反还有些懒洋洋的,却使人更觉得闷热:天地间不见一丝风,空气如大而无形的熨斗,夹着热气和汗臭贴上肉皮去,直叫人心慌。
时节正是刚掰尽了棒子,而麦子还未开种,放眼望去,便只见一片昏昏土黄。
拎着汗衫,赤着上身,刘光棍站在田间的大道上了。
“娘的,这天气!——我自个儿瞎跑个啥呀?”他撑开手掌抹一下胸口的油汗,一面自个儿纳闷儿。
忽然听见犬吠,回过头来,就见两只黑狗在田地里追逐。
“娘的,这两口子!回你家狗窝里亲热去。呵呵呵……”几块土坷垃扔过去,便打散了这对鸳鸯。看这二狗惶惶逃窜的样子,刘光棍不禁有些得意。
这得意使他忘记了刚才的纳闷儿,继续在弯曲不定的土道上漫游。不知不觉间,就踏上了那条熟道。
“刘光棍,李寡妇,好一对,炕上坐……刘光棍,李寡妇……”
刘光棍抬头看时,就见六七个十来岁的小混弹,光着身子伏在河里,冲着他怪叫。
“刘光棍,李寡妇……炕上坐,炕上坐……”他们齐齐地立起来,挺起小肚皮,努足了劲,向着他撒尿,并且大声怪叫着。
刘光棍脸红耳赤,一手攥一块土坷垃,便冲杀了过去。
“这小畜牲!”
然而“小畜牲”们却比黑狗聪明的多,早就一哄而散了,一边跑一边拍着小屁股,仍旧怪叫个不停:“……好一对,炕上坐……”
“娘的,这些小畜牲,就会瞎说。”于是坐在田埂上喘气,心里一面想:“老子不过是到田里转一转……”
待到脸上红潮褪尽,刘光棍展眼四顾,才发觉自己迷迷糊糊之间,竟又到了河边,而迈过浅浅的河沟,便是李寡妇的住处了。
“娘的,咋回事嘛!”他大惊之下,不免把手拍向自己的额头,却忘记了手里仍旧紧攥着的土块子。随着“哎呀”的一声叫唤,碎土末子便从额头开始,顺着脸蛋子冲下,簌簌地落在胸脯上,像一条黄的瀑布;而一阵急汗,也从他的腔子里冒了出来。
急忙跑到河岩上,一面洗脸上的土灰,一面暗骂自己没出息,却又不禁想起帮李寡妇收棒子的那天来。
那天李寡妇弯七拐八地说了许多话,虽有些不着边际,但刘光棍可不傻,满可以明白话里的意思。她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光彩,是刘光棍只在梦里才见过的。刘光棍当时坐在离李寡妇三尺开外的木凳上,只觉得是坐在飘动的云团里,又欢喜又心慌……后来李寡妇站起来,似乎想拉他的手。但他却被骇得从凳子上翻了下来,仓皇出逃时,又把脑门子砸在了门框上……
我来这里干啥?我来这里干啥?没出息的!我要做什么才好呢?
背转身,回家睡大觉去,还是穿上汗衫,系好脖领子上的扣子,到对面去坐一坐?
没出息的!没出息的!
怎么办?怎么办……
这狗天气干啥这么热!
刘光棍满身是汗,焦躁得只打转,双眼拼命地往圆里睁。
热!热!……
“娘的,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
狠狠搧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刘光棍宽宽的脊梁上汗流如雨,一双眼睛也变的赤红如火。他苦痛地嘶喊了一声,狠命扑进那河中,死尸一样爬在不深不浅凉凉的河水里面,再也不愿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