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来想去,那应该是1991年的事儿。
因为我生日比较小,虚了2岁,所以8岁才被允许上学前班。
而我对母亲一段很清晰的记忆,就发生在我上学前班前。
对的,我6周岁,应该就是1991年的事儿了。
我家是农村典型的三间式土坯房,正门进了就是厨房,门左右边各有一个锅台,正对门的好像是柜子。
对,门后也有柜子,那里面放的是做菜用的调料,里面放着一味让我终身难忘的调味品——糖精。
那个年月买不起白糖,我却总能吃到母亲烙的甜饼,我好奇的看着母亲把糖精融到水里,按进面里,甜在心里。
趁人不备,我偷拿调料柜里的糖精罐,胡乱的倒了一把,塞进嘴里,然后,
然后就是这辈子对糖精恐怖的记忆了。
另外两间分东西屋,西屋我们住,东屋家里来客人了会住。
姥姥会来,我却记不起一次她来的场景,唯一模糊的记忆是我捡了些许碎玻璃,那个年份碎玻璃也能卖钱,母亲告诉我姥姥回来。我一直期待着她会来,期待着她夸赞我懂事儿。
真的记不起,是我的期待还是姥姥真的站在院里指着那堆玻璃夸我能干,只是那堆碎玻璃却一直没能买出去,明晃晃的堆在那里。
直到我再回到老院,三间房只剩下土墙,边上的仓房也漏了半边,那堆碎玻璃还在。
对上学的期待应该是强烈的,依稀记得那是黄昏,斜阳落日,一抹温软的红光挤着门边撒进屋里。
我坐在外屋和东屋的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坐在灶台前给我缝书包的母亲,她的脸紧几乎紧贴着书包,针脚缓慢的游走,燃烧的秸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通红的火光映着母亲的脸庞。
仿佛是一副画,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就像进入了结界一样,如果我是个画家,绝对会用油彩去勾勒出那场景。
一双孩子渴望的眼,一双母亲迷离的眼。那是我在35岁那年才知道的,她的眼睛并不好,不知道是近视还是什么原因,总之,人们会以一个很难听的词语来形容她的眼睛。
即便是这样,她爱看书,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她坐在东屋炕上,倚着墙,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杂志,我想是杂志,不是书或者小说,因为那书有A4纸那样大。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年代书的吸引力有多大,我在5年级的时候,曾经有一本《年轮》,大人们轮着看,即便是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也能看上半宿。
其实那个时期我家的还是挺有意思的,虽然没有电视,但大个的录音机家里换了两台了。
那时我家还在西梁住,家里养鸡,长草的房子,被狐狸吸干血雪白的小鸡,电视台录像,天黑了去别人家看《渴望》…
我想这些事儿发生的时候我应该是4岁以后了,画面多想图片,最多也就是动图,只是,这诸多记忆里始终没有母亲的影子。
大部分记忆还停留后来的院子里,停留在那三间土房中。
那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从路边走到大门口就走几百米。
进院门的路上西侧是地,有时种的玉米,东侧有高墙,墙的另一面是场院,秋天收庄稼用的。
那墙我记忆深刻,甚至充满着对母亲所有的记忆。
我小时候很淘,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到街上捣乱,用土块惊扰过往的牲口,在共用的碾台上撒尿…
而后就是回家挨揍,我边哭边从屋里往外跑,母亲拎着笤帚疙瘩在后面追。
我的记忆里她是没骂过我的,她是那种动手解决一切问题。
就这样,我跑过院门,却不敢再往外跑,望着后面追我的母亲,只能选择爬墙。
再后面就是我吊在墙上,上不得下不得,笤帚疙瘩一下一下落在屁股上。
这是我的记忆动图里面美好画面时间最长的一段,也是我对母亲最深刻的印象——严厉!
我的记忆里有很多场景应该有母亲的出现,比如刚才说过的西梁家里的生活,她应该是在的,比如去姥姥家的时候,她也应该在的,但是我只看见舅舅、哥哥,甚至连姥姥都没有见过。
后来我想,是不是母亲躲在哪里在和姥姥哭诉着她的生活。
我能记起父亲母亲我们在一起的画面也是寥寥无几,有个我被狗咬到了,胳膊上扎着纱布,三口一起吃饭是最一副画面,再就是晚上迷糊中被吵醒,看他们打架的画面。
我甚至记不清那个画面是一次的,还是很多次的。只是记忆中他们是打架,不是吵架,一切好像都是无声的。
我的记忆里都是无声的,甚至记不起母亲声音。就像下着雨,母亲和老婶在房后厕所里打捞溺死的猪羔子一样。
两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工具戳在地上,中间横躺着已然膨胀挺直的猪羔子。他们在说话,却没有一点儿声音。
联想不起是不是这件事儿又让父亲母亲打架,也联想不起这次打架是不是就是引发后面一系列悲剧的打架。
能记得的是最后一段关于母亲的场景,她走的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从容。
那次惊动很多人,院外,外屋,西屋,东屋仿佛站满了人。
父亲的手仿佛割伤了,躺在里屋的炕上,有人可能在劝他。
母亲在外屋做饭,蒸的小米饭,不是早饭,不是午饭,也不是晚饭。只有现在想起来才知道,那是多么反常的举动。
我看着她做饭,直到饭焖好了,揭开锅盖,金黄的小米,她盛了一碗,满满的一碗,独自的吃着。
后面的场景是村里的医生来了,看了看躺在院里的母亲,摇头转身走了,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对母亲的记忆也结束了。
不知道心里是否有恨,有怨,母亲出殡的那天我还在大街上凤玩儿,是二娘抓住我,在我头上磕破了瓦盆,我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从此,我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多少人在我身后感慨可怜。
我却一直没有在梦里梦见母亲,她也一次都没有来过我的梦境。我有孩子后,我在她的坟前分享着,诉说着,感慨着,可怜着。
那年的一个中午,躺在床上,风吹动着窗帘,吹过我的脸颊,一首《一荤一素》不期响起,两行眼泪流下。
我总迷信的认为,母亲离开的方式虽不为人世、阴世所容,但母亲像人们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也许她早已入轮回,在世为人。
不然怎么我一次也不能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