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远足

初中毕业并且又复读一年我仍然没有考上那时唯一算得上“出路”的学校。

后来，我去读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高中。

但在那个暑假里，我和我父亲去了一趟百里之外的清水溪镇。

这个去清水溪的事和决定我人生的事没有关系。仅只是一次记忆而已。在我还没有人生经历的时候经历这样一次事情印象较为深刻。

我父亲常年没有出过远门。只在八十年代初和生产队会计去并不遥远的仁寿县城为生产队买钢磨一次。当然清水溪他也许去过，不然他何以知道路呢？

那次是因为家里的猫死了，近处没找到合适的猫来喂养，决定去清水溪买只猫来喂，顺便多买几只回去卖，学学“做生意”。

我们一早天不亮就吃饭，天刚亮就出发，走路。向据说一百四十里外的清溪出发。

经过凤村，下去唐坝，斜着往山埂上爬。爬上顶，那个地名叫大红堡。这大红堡有个故事父亲讲给我听过，也听别人讲过。他们都说是真的，但是我难以相信。——

解放前凤村街道上有一个张端公。真人真名真姓。他的孙子张荣跟我一起读过书。端公经常帮人做法事，捉鬼之类。

这天下午，太阳刚落山。有一个个子不大的农村人来请，戴着顶斗篷，为着遮阳，压得较低，没看清楚容颜。来“人”说请张端公天黑的时候去他家做法事，但是事先说定，不出灵官！听说“出灵官”是端公道士的一门“绝招”。一出招在场的鬼魅邪祟就都招架不住而形神俱散。来“人”说完就提前回去，让张端公随后跟去。

那“人”走后，张端公就着手收拾做法事用的家什，然后就和自己的徒弟一起往大红堡方向走去。走到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发现是一家高门大院的住户。于是放下家什忙碌起来。写各种帖子并张挂起来。忙完就香蜡钱纸点起来，锣鼓响器敲打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唱起来。“主人家”一大家人也在忙着帮打下手，并且里屋厨房在忙着做饭准备招待师徒俩。法事做到大半，已经到了深夜，徒弟有点犯困，烟瘾发了，就瞅空叼上一杆叶子烟，进厨房灶下借灶里的火点烟。却发现厨房里正在捣腾的饭菜与人类有别。所谓“白米饭”全是蚂蚁蛋，肉是蜞蚂儿肉，蟋蟀肉等。徒弟心里着实吓了一跳，这是遇到鬼了！但他没有声张，点燃烟来到外屋，悄悄地对师傅说：“师傅，拐了！”师傅说：“什么拐了？”徒弟就把自己看到的跟师傅说了。师傅也吓了，赶紧“出灵官”，在手心里画上灵官像，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屋里屋外一声大喝，眼前世界顿时黑了下来，一片寂静！哪有什么高门大院，师徒俩深处黑暗中，不辨东西。也走不动，因为到处是障碍物，有很多荆棘。于是他们就待着不动等天亮。天亮了才发现他们处在一片乱坟堆当中，尤其眼前的一座坟特别大。而周围荆棘密布，他们写的那些贴纸全部张挂在荆棘丛中。他们收拾好家什回到家中。过了约摸半年，张端公就死了。这就是在凤村乡地界上广为流传的“打鬼锣”的故事。从来都是人请端公打锣，没想到鬼也请端公打锣。

走过大红堡，下到关上乡，然后走到一座大山脚下。这就是有名的大窝顶。山很大，上面建有劳改中队。我们爬到山上的时候，在树林中穿行。父亲叫我走在前面，他则落在后面五六十米远。他说怕那些劳改犯出来抢劫，遇到了不至于被前后包围。而实际我们走完全程也没有遇到。走到中队，看见一群劳改人员正在劳动，有一个看了看他种的南瓜藤，骂起来：“日他先人，老子种的一个南瓜又被哪个摘去了！”中队很宽，有公路，我们穿行其中，一路都看到劳改人员在劳动，其中有看管人员在指挥吩咐着他们。也确实在一些僻静路段，遇到有个把劳改人员拦住我们，拿出一两双胶鞋，问我们买不买。我们不买，他们说，他们整天劳动，每个月只发一丁点零用钱，几下就用完了，只好偷一点东西出来卖了抽烟，说便宜，买吧。我们哪敢买？

走过了大窝顶，到了九井坳。有时候沿着公路走，有时候是盘山公路，我们只好走小路。午后，脚走疼了。我们来到一条小溪边，坐下来用手捧水洗了把脸休息了会。已经到了清溪地界。天很热，附近有人在看着我们。是两个人，我们只看见其中一个。有一个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挡住了。一个说，某天准备请你来帮我干活，一个说不来。一个说我请你吃好吃的。一个说吃什么，那个说吃油糕。这个嘿一声笑，说好高啊？

休息了我们又开始走。热。沿着一条土公路，又走了好久，终于走到了清溪镇。看见地势平坦，与我们大山里大不一样。地里一大片一大片种着茉莉花，有人在其间劳动。一饼硕大彤红的落日在地的尽头。街上人多。一条大公路两旁是门市，有摆摊设点的，有专门闲耍的人。有人用自行车搭着个箱子，沿途叫卖冰糕。那年头冰糕一分钱一块。就是自来水加冰糖做成的，很热卖。父亲带我找到我大伯，他正在清溪镇不知道做什么。然后又一起去找到一个老人。据说是我的姑婆，我父亲和大伯的姑姑。姑婆独居。本有两个儿子，出外务工去了。听说姑婆过得很不好，替人洗衣，做点针线过活。她的儿子我的表叔在家的时候也对她不好。而我们也不能对她有所帮助，还由她带我们去馆子里吃了一顿饭。晚上住旅馆。第二天赶集，买了十几只小猫，装在两个笼子里，乘客车回去。

隔几天在凤村乡场上卖了，并没有赚到几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