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里

     


    倚在古木色的窗旁看书,庭院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祖父又在拨弄他那些花草了,老人家一刻也闲不下来。

      此时,他正佝偻着背,为两株紧挨的茉莉裁剪叶子,负手后退一步来细细端详后,又开始用铁锹松松土,缓缓将一株扶起,植入另一个花盆。

      有些疑惑,问祖父为什么这样做。

        祖父抬起头,清辉淡淡地跃动在他那如芒花般的发鬓,闪着光。

      “留点地儿,多晒晒,长得快。”沉吟半晌,祖父又说,“为人也该如此。”

      脑海中忽而闪现出祖父那古朴淡雅的书房,案几上雕着郑板桥的竹,凤尾森森。旁边镌刻一个遒劲的字:疏。

      这疏,是《玉篇》里的“阔”,是龚自珍《病梅馆记》中“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是《与朱元思书》中的“疏条交映,有时见日。”是林觉明笔下的“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

      这疏,也是是小时候祖父教我画画说的,中国水墨丹青画外的留白。那留白好比乐曲中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更能引人遐思、细细斟酌品味。一如齐白石的虾,留白如水倾泻而更衬虾的灵动,又如马远的山水画,寥寥数划,一派清幽宁静便淡然而出。

      非疏远,非淡漠,是一种处事中庸的态度。“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也许,是在祖父的熏陶下,父亲与人相处也持着“疏”的态度。父亲没有过分亲密的朋友,也显少与朋友聚会谈天,但朋友一有事相求,父亲必会倾力相助。同样地,在此氛围中,母亲与妯娌间相处得很融洽,她们虽不常聚在一起拉家常,但是无论是谁提到母亲,总会深深微笑,露出赞许的表情。

        自懂事起,就常听亲戚邻居赞叹父亲母亲感情极好。但我从未听他们向对方说什么甜言蜜语,他们也并非形影相随。他们给对方留下属于自己的空间,没有过多地干涉对方。但闲暇之时,父亲总会泡上一壶茶,呷上一口,口齿噙满甘甜的茶香。在热气氤氲中,常会听到父亲与母亲聊着一些琐屑的事,或一同回忆那过往的辛酸与幸福。有时,从老旧的的柜子中取出发黄的老照片,一边看一边漾起笑容。

      他们嘴角和眉间已隐隐旋起皱纹,但是他们彼此心安而满足,他们知道,他们会一起慢慢地,幸福地变老。就像他们常说的,有“疏”度的爱情才经得起岁月的耗蚀,才能如酒一般,愈久愈醇。

      而我, 耳濡目染下,无论课业有多么繁重,我总会有条不紊地安排,留下属于自己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晨光熹微,薄雾里,静谧山间的“曲径通幽处”会留下我探幽的足迹;日渐式微,斜辉里,环绕着苍翠绿影的古砖红瓦前会有我流连的踪影;朗月当空,清辉里,黛色的树的荫翳下会有我悠闲踱步的身影。

      清风拂面,这温暖的“杨柳风”将我从回忆中唤起。此刻,清辉演漾在窗户,搁下笔,倚窗望去,祖父栽的两株茉莉葳蕤而又亭亭玉立。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茉莉花摇曳着,给赭色的地板雕镂下一个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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