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那边那小妞……对,别看了,就你,来来来。”脑袋快炸了,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前的世界都在晃,这酒太他妈的烈了。我胡乱用手抚掉眼前的头发,却摸了一把眼影眼线液,我的烟熏妆都花了。
我索性不管这些,倾斜着一侧的肩膀,稳了好半天才看清楚面前的几个男人,黄色的,绿色的,红色的,就是没有黑色的。
我盯着他们的头发,冷笑一声:“赶……紧给……老娘让开!我……在这混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我想说的清楚一点,这酒让舌头打结了。“呦!这妞还挺烈!”黄毛边说边看向后面那两个狐朋狗友,然后他们都猥琐地笑起来,黄毛转过头来看我,大拇指和食指摩擦着下唇,耸肩就要向我走来:“巧了,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
我前后看一眼,这酒吧门口的小巷子里根本没有人,黑漆漆的,刚喝大了本来想出来吐一吐,没想到遇到这三个流氓。我用仅存的思想分析利弊,觉得还是先跑为妙。这个时候逞英雄,去医院就得做狗熊了。
他们朝我越来越近,我脱下自己十厘米的细高跟,一把就冲黄毛拍去,“哎呦!”他流血了,流了满头。趁剩下的两个同伴愣神的时候,我越过他们拔腿就跑。情急之下,那个脚的高跟鞋也让我踢掉了。“看什么看!追啊!哎呦……”
我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追了我整整两条街。黑色超短裙跑到了大腿根,幸亏我穿了安全裤。原来这个城市的风这么冷啊,头发一次又一次飘到我脸上,进到我嘴里,风刮刺着我的皮肤,我从没有感觉这么清醒过。尽管刚才醉的不省人事,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真的。最后我把他们甩掉了,可是我还在跑。
如果现在有个镜子,那我肯定很丑。黑色亮片超短裙到了大腿根,眼线眼影乌漆墨黑流了一脸,连我精心卷了一个多小时的头发也乱的不成样子。就像一个疯子一样。耳坠坠的耳朵疼,我索性把它直接摘下来扔掉。柏油马路还残留着白天太阳暴晒的温度,又硌又疼。我就这么一直跑,一直到累了才停下。
2
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包括我亲爸亲妈。他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滚吧!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吊儿郎当地伸出手:“我滚可以,你得给我钱啊”嘴里的口香糖齁得牙疼,我索性直接吐地上,继续这样死皮赖脸地看着他们。一沓钱扔到我手里:“滚!”滚就滚呗,那么大脾气干嘛。不就是烦我吗,我还烦我自个儿呢。
有钱了,又可以出去浪了。我去蹦迪,去夜店,去KTV,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可是我不会去学校,一年也去不了两次。去学校干嘛啊,根本不是那块料。没事喝喝小酒,和朋友蹦蹦迪,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站桥头上大声唱歌,或者是坐哥们摩托车后座上体验城市极速一夜游,哪个不比在学校里刷题听课有意思?
“城东,快点的!”强子给我发消息。“城东”是我们的秘密基地,打群架的秘密基地。我叼根烟,半路拦了一出租车就去了。乌央央几十个人,围住中间那俩。手里的烟还没燃尽,我丢下踩灭,老中华,太呛。我走进人群,中间那两个抱头蹲下,刚还一股要开战的架势,人一多马上就怂了。
我笑了。风挺大的,偌大的空地上土被吹起来满天地飞。就等我一句话,打还是不打。我听见那两个人之一说,要不咱别打了呗,我认怂。好嘛,不打就不打,但是你得请我们喝酒。好。
我们又喝多了,半醉半醒间,我回到家,一点了,我颤颤巍巍地把钥匙插进锁孔,他们没有给我留灯。玄关处有一面镜子,我看着黑暗中的自己,结果什么也看不见。
3
第二天我醒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宿醉的感觉很难受,头疼得快炸了,就像我小时候头疼欲裂的那次,可是那时候我有爸妈,他们不会吵架,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出去踏青,那个时候没钱,但是生活得安逸幸福。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可是除了钱,什么也没了。他们两个貌合神离,我知道父亲外面有人了,而且我觉得母亲也知道,可是他们都不说,偶尔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吵架,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叛逆,我抽烟,喝酒,打架,我只是想让他们更注意我一点,然后对我说,我们爱你,而不是:你给我滚。
那年夏天的时候,我去打了唇钉。真疼啊!机器打的孔太小,我选了手工穿孔。那根针在我肉里穿过的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好像全身所有的感官细胞都集中到了下唇上,疼,真他妈的疼。可是打完之后我觉得这疼挨得真值!我又和别人不一样了。
然后那年第一次,我去了学校,因为我新打了唇钉,我很享受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的感觉,即使是嫌弃厌恶与恐惧。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倚着身后光秃秃的墙壁,翘起二郎腿,盘起手就开始环顾教室。老师在上面讲些什么数学题,圆锥曲线什么的,我听不懂。讲台下面刷刷记笔记翻课本,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幽灵一样的存在。没意思。我离开座位,头也不转的从后门走了出去,全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离开,好像真的是一个幽灵。
4
我记得,那天很热,真的热,正在酒吧喝酒的我接到一个电话,母亲的。酒吧音乐声太大,我捂住一边耳朵,大声地“喂,干嘛”还是听不清,那边太乱了,一瞬间我以为那边比我这边都吵,我心里咯噔一下,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怎么了?”“你爸出车祸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刚喝的那些酒在胃里翻江倒海。妈妈的啜泣犹在耳边,我拔腿就往路边跑,拦了一辆车,师傅问我去哪,我颤颤巍巍说出那个地名,胃里的东西好像马上要涌上喉头。
医院的人很多,爸爸开车直行和拐弯的大货车撞了,货车司机皮肉伤,爸爸现在在手术室生死未卜。
红色的“手术中”特扎眼,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好像一分钟那么短,医生出来了,我心还在“咯噔,咯噔”一下一下,好像要透过胸腔跳出来。我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还好,活着。”
像是一颗涨满气的气球,突然有一根针,“嘭”爆了,就像我死过一次一样,想起那次我蹦极的时候别人和我说,就那一下,过去就好了。就那一下,过去就好了。就那一下,过去就好了。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复,就像父亲生命里的这个坎,就那一下,过去就好了,活着就好了。就像以前的我,过去就好了。
5
父亲车祸以后公司股东迅速内讧,他们暗地里收购股份,企图一家独大。加之公司也不景气,在这些势力的争夺下,父亲从绝对控股人成为一具空壳。
家里的经济来源断了,还有父亲高昂的药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拮据的时候。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我们又像一家人的样子了,妈妈会给爸爸擦背,讲故事,爸爸听到搞笑处会哈哈大笑。他们互相给对方削水果,然后触目而笑。尽管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床,不过他们现在会像以前那样,一直聊,一直聊也不会吵架。
我开始去学校上课,刚打的唇钉还没有长好,我把它拿下来了,真疼啊!比当初打的时候还疼,可是我觉得现在我比那时候更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也许这就是平淡的幸福吧。
原来粉白色的头发我又染黑了,夸张的大环耳坠也给摘了。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要努力学习。一开始的时候我走在学校里,所有人还是盯在我身上看,就像看一个异类,他们好像在说,你怎么变了。对啊,我怎么变了。
我开始频繁地去办公室请教老师题目,在学霸惊恐不解又不耐烦的眼光中一遍遍地请教超级简单的问题,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我拼了。
临进考场的时候妈妈送我进去,马上进考区的时候她亲了我一下,对我说“压力别太大,我们爱你”我差点就哭出来了,这句话我等了好久,可是这时候再哭又觉得自己矫情。看,就是这么拧巴。我转过身去,朝身后摆摆手,让她放心,然后一步就踏入到人流里。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的时候真的很难受。我对自己说:加油。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意料之中,毕竟我之前落下的太多了。然后我进了一个专科学校学习英语。同年父亲的病也好多了,在人搀扶下可以正常行走了。
我频繁地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帮着母亲照顾父亲,也能替她分担一点。后来我通过自考本考到了一个不错的本科,然后考到了教师资格证,然后读研,后来我在家乡当了一名英语老师。父亲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不过头上却永远地留了一道疤。现在他们已经有一个小孙子了,在我看来,幸福不过是至亲都在,岁月静好。
如果让我对原来的自己说一句话,我想我会说:你很棒,要学会爱自己。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