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常说家国天下,家在最前面。有家,才有国,才有天下。正是一个个家族的传承,才让我们这个民族生生不息,文明历久弥新。
家,是一个人最初成长的地方。同时,家,也是一个人成长的地基,一个人价值观形成的起点是家风。有什么样的家风就有什么样的人。
一个家族的家风要传承,必须历经一代代人的守护。这传承看不见,摸不到,却渗到家族每一个后代的血液,成为家族成员间的精神纽带,成为他们的性格乃至命运。
有这样一个人,生逢乱世,饱尝离乱之苦,深怀忐忑之虑。晚年,写成一部家训警示子孙。令他想不到的是,在此后的时光里,这本书成为中国家训的典范,他也因此广为人知。
这个人就是颜之推,这本书就是《颜氏家训》。
1. “三为亡国之人”
如果把颜之推的生平写出小说,一定是另一部《活着》。
他出生于梁朝贵族家庭。父亲颜协是颜回之后,曾在梁朝湘东王萧绎手下担任王府记室。7岁时,母亲谢氏去世,9岁那年,父亲去世,父母双亡的颜之推与大哥、二哥相依为命。
本来,以他的门第出身,是可以幸福过一生的。可因为梁武帝狂热的信佛,导致国力疲弱,降将侯景仅用八千铁骑,就踏碎了南朝的歌舞升平。他历经艰辛,从死人堆里爬出,到江陵投奔了梁元帝。
梁元帝命他和大哥颜之仪一起校书。兄弟俩尽读秘阁藏书。二哥颜之善不被任命为外府参军,组织修建城池。他们一家人又度过了两年幸福时光。然而,在命运面前,个体是如此的无力。生活还是向他露丑了狰容。
554年,西魏军攻打江陵,城破,国亡。
在这时候,颜之推的长子出生了,取名为思鲁。颜之推想要为国尽忠,被妻子殷氏一把拦住,说为了孩子,你不能死!
乱世里,生命卑微如蝼蚁,被历史车轮的无情碾压。一夜之间,十万民众沦为奴隶,西魏军杀掉了所有的孩子、老人和病弱者,活下来的人在寒冬中被驱赶着前往长安。混乱里他护着家人,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活着,从古自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活着,又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即便无常,即便无奈,即便难料,即便痛苦,即便眼泪哭干,依然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颜之推在人群中找到了大哥,但没有找到二哥,他在守城时已经牺牲了。他想哭,可发现自己早已没有眼泪。到了长安,他被推荐到阳平公李远掌管书翰。
他想从北齐借道返回江南。于是在一个黄河水暴涨的夜里,带着妻儿,租了一条船,经历了砥柱的险阻,一夜漂流700里。我们已无从得知他当时的所思所想。人生,在动荡的年代显得更加颠沛流离,无所凭依。个人的命如如同浮萍,除了嗟叹生命之痛,还要不断提醒自己: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北齐皇帝高洋见到颜之推后,十分欣赏,特意让他侍从左右。再也不能回到南朝的他,只好安心留居北齐。
他以为命运自此会平安顺遂,可老天偏要和他作对。因为朝政腐败,北周消灭了北齐。颜之推又做了俘虏,被遣送到长安。到了长安,一家生活陷入困难。
幸好大哥颜之仪这时做了高官,时常来接济颜之推,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很快,北周被隋朝取代,颜之推又被太子杨勇召为学士,太子十分敬重他。他们全家熬过了生活所有的苦难,终于安定了下来。
2. 作家训,传家风
颜之推深知,同样一句话,有些人会信服,是因为说话的人是他们亲近的人。同样的命令,有些人会信服,因为下命令的人是他们所敬服的。年逾花甲的颜之推回首自己坎坷的一生,为了告诫儿孙,勿忘传承家风,根据自己的人生阅历,并总结其他家族的经验,撰写出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的家训——《颜氏家训》。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作者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人,全书仍然充盈着他对人生的思考,很多总结也非常精辟。
出身诗礼之家的颜之推把“读书做人”作为核心部分。他认为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开心明目,利于行耳,”“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批评士大夫轻视教育,只图享乐,全忘修学。针对当时流行的玄学,他认为清谈家无法应世事物,章句博士也不是于国家有用的栋梁人才。
真正的人才,除了有高尚的道德,还要有广博的知识。除经史百家等书本知识外,还要精通各种 “杂艺”,即琴、棋、书、画、数、医、射、投壶等,并且进一步提出,士大夫子弟也应重视农业生产知识。这在当时不啻是石破天惊。
颜之推对儿童教育非常重视。因为早期教育效果往往最佳:儿童年幼时期,各种思想观念还没有形成,可塑性大。而且记忆力也处于旺盛时期,能把学习的材料牢固地记住,而年长以后思想不易集中,记忆力逐渐衰退。所以施教要及时,否则将来徒留悔恨。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许多父母太爱自己的孩子,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表现出一丝严厉,孩子一撒娇,什么过错都可以饶恕。明知溺爱子女不对,却无能为力,无法狠下心来。颜之推提出,儿童教育应当做到威严与慈爱相结合。这样才是真正为孩子的将来好。
有的家庭不止一个孩子,对家长的要求就是,切忌偏宠,无论子女聪慧与否,都应以同样的爱护与教育标准来对待。
人生一世,学手艺,学知识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与人相处。乱世中熬过来的颜之推对此体会深刻,所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述尊人重礼的重要性。结婚要找清白的人家,借书不要把人的书弄坏,如何处理妯娌之间的关系等等。这些小事也许会让年少气盛者不屑一顾:大丈夫怎可终日想这些琐事。其实不然,这些小事并不小,小事尚且不能谈什么做大事呢。
3.家风遗韵
69岁的颜之推因病去世。临终前,他写下《颜氏家训》的最后一篇《终制篇》,叮嘱子孙,自己死后,一定要简单,不能超过父母临死下葬时候的物品。
他的后人谨遵遗命。在其家训的影响下,颜家世世代代重视家训和家庭教育,颜氏家族能人辈出,子孙在操守与才学方面都有惊世表现。和平时期许多人成为著名学者,而乱世再一次降临时,也有家族成员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气节。颜之推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他的两个儿子颜思鲁、颜愍楚,四个孙子颜师古、颜相时、颜勤礼、颜育德都很有名气;尤其是长孙颜师古成为唐朝的大学问家,也是他将《颜氏家训》整理刊印。四世孙颜元礼、颜惟真均属名家;五世孙更是人才辈出,以“三卿”最为出名:颜春卿显赫一时;颜杲卿以身殉国;其中颜真卿最广为人知。
他不仅是大书法家,更是一位人品道德堪称完美的臣子。安史之乱中,他和哥哥颜杲卿一起,在河北牵制叛军兵力,为朝廷立下大功。常山一役,颜氏一族三十余口壮烈殉国,其中就包括他的哥哥和侄儿。安史之乱结束后,出现了藩镇割据的局面,李希烈叛乱后,唐德宗命他劝其归降,年逾古稀的颜真卿不顾老迈,依然上路。李希烈对他威逼利诱,使尽各种手段让他投降,颜真卿一直坚贞不屈。最终,他被叛军缢死。
一个人的教养体现在家风上,家风正,行事才能正。颜氏一族,满门忠良,这离不开颜之推写下的谆谆告诫。人遗子,金满籯。我教子,惟一经。颜氏家族得出事例启示与其为子孙留下钱财,不如教后代自立于世的品行德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