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国的公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日不吃不喝，只会愁着眉眼坐在河边叹息。
国王对女儿的异常反应不知所措，为了尽可能地让她开心起来，他把自己的一个弄臣送给公主，叫他每天晚上给公主讲一个滑稽的故事。
这个弄臣实际上是个年轻的法师，他的父亲也是个法师，只不过年纪老一些。老法师因为犯了某项魔法中的禁忌被关进了监狱里，于是他把儿子送到国王身边当弄臣，好讨得国王的欢心然后救自己出来。
在听说国王要把儿子送到公主身边的时候，老法师表现出少有的兴高采烈，抓住儿子的胳膊道，
“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他对儿子说道，“你一定要赢得公主的芳心，成为她的驸马，然后就可以向国王说情救我出来了！”
“我知道了，父亲。”这个年轻的法师一向忠厚孝顺，唯父命是从，为了能使父亲免于牢狱之苦，他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就这样，年轻的法师准备了满腹的故事逗公主发笑。然而，由于他过于年轻且涉世不深，总是喜欢毫无理由地相信一些事情，所以在第一天晚上，他就被仆人们戏弄了。
“你不能这样轻易地和公主相见。”仆人们将他团团围住，用模样滑稽的帽子和面罩将他装扮成一个小丑，然后教给他如何用鸭子步给公主请安，如何在讲话之前先吐舌头。
“这公主的趣味可真够特殊的。”
法师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但还是相信了仆人的话，虽然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生气的公主轰了出去。
“有才能的人总是容易遭人妒忌，”法师悻悻感叹道，“不过，要成为一个绝顶的人才必先饱经苦难。”
于是第二天晚上法师学得精明了些，他用面纱蒙住了自己的脸，又给自己做了两个翅膀，伪装成午夜仙灵降临到公主窗前。
“啊！你是什么人！”公主见了他，害怕地大叫出来。
“别叫，公主，”法师回答道，“我是午夜仙灵。”
“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公主问道。
法师不慌不忙地说道，“昨天一个可怜的人受了仆人的捉弄，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傻瓜一样，我来替他向你道歉。”
“哎，算了吧，”公主摇摇头道，“我并没有生他的气。”
“那你为什么那样对他？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伤了他的心。”法师有些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公主向他解释，“实话说，我一点都不需要那些奇怪的人来给我讲笑话，不管是谁，我都只想把他们快点赶走。”
“真是个任性的公主！”法师感叹，“可是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呢？”
“父亲整天忙于政务，都快要把我忘记了，”公主显得很委屈的样子，“我想要的只是他一点时间的陪伴而已，哪怕一点点，我就会很快开心起来。”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
“喂！是谁在那里！”
未等公主答话，一个侍卫的大叫声吓得法师跌到了地上，当他揉揉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公主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对他道，
“啊！你居然是那个无礼的小丑！”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公主认出来了。年轻的法师灰心丧气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清凉的夜风吹拂着他有些落寞有些茫然的脸庞，就在不经意间，他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墙角偷偷溜了过去。
“这么晚了，是谁在这里闲逛呢？”法师心里十分疑惑，脚步也悄悄地追随那黑影而去。
绕过了几个街头和巷尾，借着明晰的月光，他总算窥见了那黑影的真实面貌。
那竟是尊贵的王后！
他跟着王后来到倒映着月光的湖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隐约有几只萤火虫在飞来飞去，这些发光的飞虫将王后环绕起来，接下来，法师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了一个女巫的模样。
“天呐，当今王后竟是女巫所变！我一定要拆穿她的阴谋！”法师暗自思忖，凭借自己的法力，对付一个女巫可谓绰绰有余，他完全可以先将她抓起来，然后再作处置。
想到这里，他从阴影中走到了女巫的面前。可是法师的动作有些慢，还未等他出手，女巫就已经飞快地溜走了。
“下次一定不会放过你！”法师自言自语道。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三天的晚上，法师总算以真实面目会见了公主，他给公主带来了一束玫瑰，用比夜莺还要动听的音调给她讲天边外的故事。
公主见法师容貌英俊，谈吐优雅，再加上他的故事如阳光般温暖，又如月光般柔和，于是不禁怦然心动。
法师见公主对自己露出了笑容，于是想起了父亲的忠告。
“亲爱的公主，”法师换了个严肃而忧伤的表情，“我其实是个法师，只需翻翻手便能将云变为雨，将雨变为风，我若对着窗外画一道线，暗淡无光的天空上便立马架起彩虹，或者满天星光瞬间落入凡尘。我能叫雷电不再咆哮，叫大海不再喧嚣。”
“所以，你又骗了我，”公主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微不足道的弄臣。”
“嗯，我是谁实际上并不重要，”法师接着说，“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说到这里，法师开始向公主表白自己的爱意，他从天理说到人伦，从天堂说到地狱，从男人说到女人，从创世伊始说到世界末日……不过，尽管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大多旁征博引，对自身感受绝口不提，公主甚至在他无聊的表白过程中打了一个盹。
直到他把语气碾压到极为诚恳的地步，甚至连他自己也开始相信了。
“所以你看，这就是我，”法师说着在掌心燃起一个心形的光亮：“如果你喜欢春，我就带你飞到世界各地追赶春的脚步，如果你喜欢夏，我会让骄阳的光辉洒遍大地，如果你喜欢秋，我就叫所有的落叶全都为你而舞，如果你喜欢冬，我便叫天空飘雪然后化为火种给你温暖。”
公主总算在他最后的这番话中找到了些许光亮，
“你要发誓，如果这是骗我的，你就会变成一团泡沫。”
“我发誓。”法师回答。
公主满脸通红地跑进房间关上大门，接着，她羞涩的声音从门后面传来。
“在我回答你之前，千万不能打开这扇门。”
“没有问题。”法师为自己的口才暗自得意，当他站在门外窃喜的时候，忽然又看到了女巫王后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跑了！你这个邪恶的女巫！”
他毫不犹豫地向女巫逃走的方向追过去，把自己的身影融入黑暗的夜里。
女巫显示出法师从未领略过的狡猾和善变，每隔几个脚步就会变换一次伪装：有时变成路边的石子，有时是一个路灯或者是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两个人在各种盘曲蜿蜒的小路上兜兜转转，这个年轻的法师毕竟资历尚浅，沿途总是无休止的迷路和找到希望，再从希望中跌入绝望，反反复复，如同怪圈。身为弄臣，他虽在王宫生活过一段时间，却从未意识到这庞大的王宫就像个永远都走不出去的迷宫一般。
最后，筋疲力尽的法师近乎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才重新捕捉到了女巫的身影：
只见她在一扇房门前鬼鬼祟祟，察觉到了法师的脚步，女巫迅速躲进了屋子，“嘭”地关上了大门。
“难道仅凭一扇木门就能将我挡住吗？”法师轻蔑地想，接着他一脚便将门踢开，却猛然发现这里竟是公主的房间。
“天呐！我干了什么！”他懊恼着寻找公主的身影，环视房间一圈，只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找到一具被风吹干了的骷髅。
“抓住他！他是杀死公主的凶手！”
只不过霎那间的功夫，举着火把的仆人们围了上来，他们吵闹着把法师抓了起来，送到国王面前去判罪。
“你杀死了我的女儿！”国王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如仇人般瞪着法师，像是要把他撕成碎片。
“您的王后实际上是个邪恶的女巫，这一切悲剧都是她主导的！”法师虽被人捆绑着，语气中带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你在胡说些什么？”国王被愤怒激得提高了音调。
“您不相信的话可以在午夜的时候守在您妻子身边，她会在十二点的月光下变成一个女巫！”
“我不可能相信你说的话，”国王义正严辞道，“我要先把你关起来，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把你绞死。”
国王的判决并不足以让这个年轻人畏惧丝毫，因为他毕竟是个法师，拥有超乎常人的魔法和力量。
所以，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法师利用他的法力打开了牢狱的大门，他决定一定要找到女巫，然后把她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他在王宫中又经一番兜兜转转，后来不知怎的来到了大殿之上，他看到那里有个胖胖的人影在蠕动着。
一顶王冠被丢弃在垃圾桶里，而国王却在用刀叉吞食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法师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又好像什么都无所谓，毕竟在午夜时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当钟表的时针转到十二点的时候，神秘的月光终于在云朵后面露出了她的容颜，寻觅已久的女巫款款走到法师面前。
法师愤怒地一下子切断了缠绕在女巫十个手指上的木偶线，大吼道，
“我一定要杀掉你，你这个邪恶的女人，所有的故事都是你一手编造的。”
国王一下子倒在地上，女巫看着法师害怕地颤抖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法师没有手下留情，他用匕首插进了女巫的心脏，却惊讶地发现那里并没有流血。
不过很快，女巫变成一阵泡泡就消失不见了。
当法师为自己的胜利洋洋得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整个国家已经开始在女巫的死亡中融化，变成一团绵软的泡沫。
年轻的法师在这座融化的国度里找到了父亲的监狱，第一次如此茫然和无助，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在父亲面前号啕大哭，
“公主是假的，王后是假的，国王是假的，就连女巫也化为了一团无用的泡沫，”他哭道。
“这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孩子，”老法师说道，“毕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人都是一样。”说完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老法师变成了一团白色泡沫。
后来，年轻法师止不住的眼泪吞没了父亲的泡沫。
后来的后来也吞没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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