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二:绿磁骨 (原载《啄木鸟》2013年第7期)

我打算尽快踏上去消魂涧的路,子慧问我为什么当然是明知故问。杨大茄子打进我的手机也自有其道理,他奉劝我必须去自首才行,也就是自投他设下的罗网。我回复杨大茄子,反正我不想回到那个令人难以安宁的世界,还是去消魂涧,到了消魂涧才完成越狱。杨大茄子在一阵哈哈响笑中挂了手机,可我预谋杀害老婆是涉嫌犯罪也可以说成家庭纠纷,预谋和未遂之间的界定好像不是那么明显吧?

子慧好像是为了欢送我,也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地点也是在阳台上,从音响里流出来到也是萨克斯的音符,被亚麻台布上的烛光映衬着流动在房子里的是很自然的浪漫情调……可我和子慧一起端起盛着干红葡萄酒的高脚杯后,子慧一再声明,可以爱情,却不会生活。

我们置身的郊县离我刚逃离的那座城市也就百十多华里,离我要去的消魂涧不太远了,乘坐班车或打车也就是几十分钟的路程。子慧驾着雪佛兰抵达郊县后,邀请我来家坐坐。家就是我和子慧置身的这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子慧带我进来后,说这是她养老的地方。子慧的话有戏谑的意思,也有不难猜测的真实,可我不想追问至今还独身的子慧的感情,就像不打算与她谈起我老婆一样,可老婆托子慧转交给我的离婚协议书还在登山包里。我没打算签字也没打算回去与老婆重归于好,与子慧在一起,说说感情未必多余,就像我们一路上总是开玩笑地说可以爱情一样。

这片小区紧邻着一座植被很丰厚的山,山不高,却有一个不成器的皇帝后裔埋葬在了山顶上,被开发商看重了就大规模地建设小区住宅。坐在椅子上,趁着子慧端着荡着一圈圈玫瑰红的高脚杯愣神,我把目光投向了同样轻浮着阑珊灯火的县城,居身六层可用“俯瞰”来满足我的虚荣心,暮然回首,竟然发现子慧有些痴痴的目光。我又举起了高脚杯,打趣着问子慧,爱情吧?

呵呵——爱情过,不过,最美的爱情是瞬间的回忆,比如你,我看到你想到的是那些值得珍藏的瞬间——我在南方那座城市读大学的时候,你很军人地站在我们学生面前,就是我永远的教官。爱,好像是从畏惧开始的,也正是生发了畏惧之情,才会有敬,敬派生或繁衍出来的感情就是爱……可那种爱是藏在心底从来不打算示人的……

现在呢?

同样是可珍藏的瞬间。

永恒呢?

好像没有……有也是留在纸上或心里,不过,心是珍藏爱情最好的地方。

纸上有吗?

你看——

子慧把手扬起起来,被她举起来的高脚杯里晃动着略显羞赧的玫瑰红。我无法猜测子慧究竟要我看什么,可我还是很认真,甚至有些虔诚。

看到了吗?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一栋四层高的小白楼,那是县武装部,紧邻着县武装部的是一座星级酒店。时间往回退去二十年,酒店的原址是一家棉纺厂,每到傍晚时分,一群小闺女骑着自行车叽叽喳喳鸟儿归巢一样从那道栅栏门里跑出来;早晨呢她们又叽叽喳喳地飞回来,那道铁栅栏门也随之关闭了,可活动在织机前的不是被禁锢的鸟儿,是一个个游荡在天河边上的织女,爱情就到处流传了。

想当美女作家?

不……那时候,很多人都喜欢诗,像海子、顾城,还有汪国真……是榜样也是偶像,棉纺厂门前一旦被掺杂了灯火的夜色笼罩了,会有少男们喊着“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等待着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儿们……突然有一天傍晚,一个穿着拖鞋、挽着裤管、留着长发的小伙子站在棉纺厂门前高声吟诵,在春天/你把手帕轻挥/是让我远去/还是马上返回……有故事了吧?

有……肯定是很抒情的那种。

小伙子痴痴地等着心仪的女子,他置身的季节与我们拥有的一样,秋末冬初的时节难以剔出渐渐凛冽的寒风和飘荡着的枯叶。小伙子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枯叶,面对紧紧关闭着的栅栏门,手中的枯叶慢慢地绿了,也慢慢地有了呼吸,却必须面对穿梭于黑暗中的灯火,一遍遍地吟诵,不,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因为/就像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可他再也没有见到心仪的女子,真的像水中的落花和花上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被遗弃?

应该是……可我觉得被遗弃的不是那个会吟诗的小伙子,是爱情,如落花流水般的爱情。

有后续故事吗?

当然有,却与爱情无关了,警方做了很多努力,最终的结论是失踪。

小女子失踪了?

对。

我能做什么?

呵呵——要不去你的极乐世界,要不乖乖地去找杨大茄子投案自首,在老婆面前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不好吗?

不好!我只是预谋,目的只是让老婆彻底把我忘却知道吧?

那你必须去消魂涧?

不是必须,是被必须!

呵呵——那好,今天这顿烛光晚餐就算是我为送行了。

谢……哎——你觉得那个失踪的小女子是死于意外还是有人蓄意?

我说的只是一篇小说里的几个片段或情节,那篇小说是我早年在一本旧杂志上看到的,题目我忘了,可我记得那篇小说的作者,他的笔名叫西山。西山就生活在这座小县城,小说里描述的环境与这里的很是吻合,包括那座星级酒店下的棉纺厂……关键是,那起失踪案至今还是悬案。

那在这个县的境内至少有一堆绿骨。

未必。

又是逆向思维?

我们说的是爱情,不是命案。

明天早晨我就出发,你呢子惠?

我休假,也许我会跟在你后面,消魂涧令人恐惧才刺激!

那你会成为杨大茄子继我之后的第二个嫌犯,包庇。

随便……我们是为了爱情,不是生活,呵呵——

子慧走了,她留给的活动空间仅限于客厅和阳台之间。我呆呆地坐在椅子,阳台外阑珊的灯火,还有从音响流出的似乎永不疲惫的萨克斯音符……子慧穿的也是Black Queen大衣,我不敢妄言她是不是也痴恋维多利亚的秘密,可所有的元素组合在一起都是令我思念又残酷的重复……那堆绿骨呢?



弥散在丛林里的雾岚薄纱一样轻浮在我和子慧的周身,却抵不住一阵阵搅扰丛林里的风,轻易被分割成缕缕的丝,犹如走在盘丝洞里的感觉激发了我的情趣,伸手抓起一把雾岚竟有胶着的感觉。我把真像攥住一把丝线的手展示给子慧,让她猜猜我手里攥着什么,子慧将耷拉在胸前的一绺长发拿到脑后,说,故事,或一堆绿莹莹的骸骨。

子慧是有备而来的,穿上迷彩服后却不肯屈服自己的飘逸长发,走进消魂涧密布的丛林枝蔓时不时让子慧尖叫一声,蛇经不住脂粉气的诱惑,冷不防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我肩上的登山包成了子慧唯一的依附物。我被子慧拽着趔趄了几下,稳住脚步再回过身来,子慧看到的又是她曾经的教官。子慧的咧开两片薄嘴唇飞出的是讨好的笑声,往往又软化或烤焦了我的确有些冷的目光,却必须一再重申——我不希望身后跟着一个尾巴,并警告子慧说,传说中恐怖之极的消魂涧绝非世外桃源!

从县城出发,要乘坐几十分钟的班车,班车抵达消魂涧只是一个中点,下了车翻越层层山峰抵达真正意义上的消魂涧,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时间。坐在班车上还能遇到三三两两的探险者,可他们的只能把“消魂涧”三个字软化或消灭在唇齿之间,与我们结伴攀援,被诡秘的山峦和丛林纠缠了意志渐渐消沉,蜷缩在丛林里的老鼠憋屈得吱地一声喊叫,回荡在丛林里的惊恐声又不绝于耳……也难怪他们遥望着峰峦叠嶂最终慨终叹而归。

密布的丛林霸道地发誓要占领消魂涧的所有空间,可乱石和杂草在丛林还处于萌芽的状态中就顽强地抵抗着入侵自己领地的对手,无奈也顽强地生长着的丛林只好为对手腾出一块块地方,也为我和子慧喘息提供一点便利。从不远处传来的瀑布击石的声音,成就的是我们行走时的背景音乐,准备休憩的动物们也不再制造动静,消魂涧不一定是被传说得那么恐怖的消魂之地。

子慧的登山包里除了矿泉水和食物,还有睡袋之类的野营器物,从那些知难而退的探险者离开后,她手里就没离开过瑞士军刀。那些器物都是子慧自己采购的,被她拿在手里的瑞士军刀是赝品无疑,可我并不想揭穿她,就像我在一起除了谈论爱情之外,从来不就爱情之外的问题展开讨论,当然包括子慧为什么在那座县城边缘地带购买一套养老的房子。

子慧坐在给我身边的一块石头上,手拿着军刀不住地比划,时不时地在脚下的石头上撞击一下,咔咔的声音虫子一样穿行在渐沉的暮色里,又像独自行走在荒郊野地里时不时喊一声以壮行色。我从登山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子慧,子慧接过水瓶并不喝,俩眼死死地盯住我还攥在一起的拳头,当我们的目光再次撞击的时候,子慧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什么?

故事……我讲给你的故事。

还是一堆绿骨。

你以为在消魂涧真的能遇到一堆绿骨吗教官?

不一定……可好多事情发生前都有预感,比如那个天天站在棉纺厂门前,伴着越来越沉重的暮色吟诗的诗人……还有那个犹如被圈进笼子里小女子……一桩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应该与消魂涧有关。作者在你提到的那篇小说里好像说起了一个类似消魂间的地方,诗人,就是那个小女子的恋人曾多次出入那个地方,何况,作者大胆地推测死者很可能葬身在类似或干脆就是消魂涧。

我说过吗?

昨天晚上,你回到卧室后,我从客厅里找都那本旧杂志。

凶手是谁?

肯定不是诗人……不过,也有可能爱到极致不得不生发罪恶的心理。

那不是一篇侦探推理小说,是一篇吟诵爱情的哀婉之作。

可小说中提供了很多可以供侦探的线索,比如,小女子和诗人生活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体制还给好多人制造着麻烦,诗人和小女子同样来自乡村,落脚在那座县城成为一个安顺的良民是他们最大的期盼,可体制或制度是不允许的……如此,两个人的故事就会繁衍出N个故事。不是那座不是很发达却也不闭塞的县城,就说被一道铁栅栏门封锁着的棉纺厂,里边的人也是分层次的 ,有正式工、合同工,还有临时工……除了待遇上的差距,厂长、车间主任等人员组成的是一个颇具磁力的官场,他们完全能左右一个乡村小女子的命运。

可小说里除了诗人和那个小女子,没有再出现能够置小女子于死地的重量级人物……就是小女子真的死于谋杀,警方也不会想不到那个类似消魂涧的地方吧?

中国有多少个刑警并不意味着有多少个优秀的侦探!

教官,你不觉得自己永远被一层虚幻的膜包裹着吗?我们争论的基点是一篇以真实的感情为基础虚构的小说。

虚幻是一种幸福,比如只属于我们的没有生活的爱情。

不谈爱情……教官,我们在哪里宿营?

当然是消魂涧,否则,我们就没有探险的必要了。


子慧一本正经的样子矫正了我们之间的角色和距离,教官形同师长,也必须成为子慧最牢靠的保护神。我背起登山包站起身来,挥动手里的瑞士军刀,子慧却蹦到了我的前面。我把子慧拉到身后,另一只手里的瑞士军刀必须不断地划破越来越沉重的暮色,再次踏进丛林,丛林里充满了虚幻,也充满了幸福。

行走大概三十分钟的样子,我们离开丛林走进峡谷,树木稀疏了为落下的瀑布提供了一条自然流动的渠道,变成一股股溪流蜿蜒在峡谷之中。子慧撒开我的手从登山包里拿出手电筒,却被夺了过来,将子慧拉进一片紧靠着溪流的密林里。我把手电筒还给了子慧,坐在草地上从登山包里掏出面包和香肠递给了子慧,子慧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伸出舌尖舔着干干的嘴唇却没有消除干渴的欲望。我掏出一瓶水,拧开盖放在子慧的嘴边,子慧醒过神来却很呆地抱着瓶子一口口地嘬着矿泉水。

夜色越发浓重了,除了夜晚的潮露,氤氲在峡谷里的潮气之于我和子慧都是非常激烈的冲击。我站起身四处踅摸着,凭着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断定,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消魂涧了。我决定回行或找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至少可以让子慧放置睡袋,待到天亮后才能安全地走完消魂涧,也结束了我与子慧这场没有生活的爱情,送她走出消魂涧,再继续自己的行走,消魂涧不会是我的终极行走地。

密林的面积不大,溪流旁边也是乱石林立,杂草在秋末冬初的时节渐显败落。我们淌着杂草上的露珠伴着嚓嚓的声音往前走着,双眼必须搜索着能让子慧安身的场所才行。子慧突然啊地尖叫了一声,我回过身来,子慧倒在了地上。我蹦过去把子慧拉起来,子慧的军刀丢了地上,抓起的是一只腐败得很不成样子的旅游鞋,旅游鞋只剩下了鞋底和与鞋底连着的一点点鞋帮,鞋底被污泥包裹着,是一只鞋码在37到39之间的女鞋,残余的鞋帮上还带着一段褪了色的粉红色鞋带……子慧似乎很镇静。

能说明什么吗教官?

至少说明你我不是第一个涉足消魂涧的人。

一个小女子敢只身前来这里探险?

从我们走进这条峡谷后,我一直在搜索有没有探险者留下的痕迹,答案是没有……就是这只鞋的主人也不是有备而来的探险者。依据这只鞋判断,进入峡谷后不久就遭遇了诸如被猛虎追击之类的危险,在惊慌中丢掉一只鞋或逃生或丧生。

时间?

你说这只鞋的主人走进消魂涧的时间?

对。

依据这只鞋损害的程度判断,至少在十几年甚至二十年之上。

呵呵——你的思维一直被那篇小说控制着,不过,跟在这个小女子身后的人至少是她的同伴。二十年前,消魂涧只是一个被传说得很恐怖的地方,当时的国人还不像现在开始热衷于旅游或探险,享受的目标是美食和如何包裹身体。

有道理……继续前进?

OK——教官。

往前走越发艰难了,我拉住子慧伴着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远离了静静流淌着的溪流往北扎了下来。子慧紧紧地贴着我的身子往上走着,突然又被绊了脚,喊出的呀字却很压抑,也无法消除疲劳后的娇喘。我再次扶住子慧,侧着耳朵没听到恐怖的动静才拿出手电筒,手电筒聚焦的是子慧脚下的一个皮包,皮包的腐烂程度与那只旅游鞋相近,却还能看出皮包的形状。子慧不假思索地断定,这是流行于八十年代末期的一种样式,出自一个以生产箱包闻名的小镇,仿造的是MCM皮包样式,材质却是皮革的……我反驳子慧,那时候她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屁孩,子慧却很坚定地告诉我,她妈妈就用过这样的皮包,也是她小时候扮酷的主要道具,当然是趁妈妈不在家的时候。

皮包的出现更坚定了我们继续前行的信心,可我们走上山峰,坐在一个不大的洞穴前又隐隐有些失望了。虚幻毕竟是虚幻,小说里的情节要是与现实重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手持瑞士军刀坐在洞口前的一块石头上,自然成了子慧的忠诚保镖。子慧又在我不知不觉的状态下走进洞穴,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嚎叫……伴着的确有些凄厉的嚎叫,我起身跑进洞穴的同时,眼前出现的不是一堆绿骨,是一堆闪着荧光、萤火虫一样飞舞着的文字——绿骨……绿骨……




子慧的嚎叫引出的是一堆兽骨,看其颜色和腐败的程度,大致可以判断是死于N年前的一只梅花鹿。鹿不是令人恐惧的动物,走进消魂涧后在灌木丛或洞穴里发现兽骨不算新奇,动物的进化或被猎杀,留下的只是恐怖的传说或情绪激昂时的虚幻,消魂涧却的确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我收起手电筒,打算为子慧找一个安置睡袋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可以把她送出消魂涧了。子慧受到一堆兽骨的惊吓,反倒驱逐了疲劳,又明知故问地盘问我明天的打算。我站在洞穴口,看在被阴冷和雾岚笼罩的消魂涧,很直率地告诉子慧,游走在消魂涧就是生活。

子慧赌气般地离开了洞穴,我拎着她丢下的登山包紧随其后,子慧手里攥着闪着寒光的瑞士军刀突然回过头来,夜色里的子慧还是那么清瘦,还是那么骨感,那张充满急躁却无奈的脸显示了清晰的轮廓。我冲着沉沉的夜色讪笑了两声,转过身来,依据子慧制造的动静可以猜测被一丛灌木遮掩后的迫不及待。

除了虚幻的恐怖,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地带,子慧好像很麻烦,我拎着子慧的登山包回到洞穴前,坐在洞口前一块被乱草和幼稚的酸枣树包围着的石头上,回想看到的那堆兽骨,却无法与遗留在消魂涧的旅游鞋和皮包联系在一起,可子慧那么在意一篇小说里的情节,与现实联系在一起并非没有道理,那若干年前消魂涧一定发生过命案……是吗?

我喊了一声子慧,四周没有动静,我抬腕看了看表,指针指向的时间刻度显示子慧的行动超出了我预定的时间。我有些惶惶地起身,疾步走到子慧刚才掩身的灌木丛旁,再喊一声子慧还是没有回声。我无奈地从登山包里掏出手电筒,收进眼底的除了乱草和乱石,就是那丛蓬勃得有些“炸”的灌木丛,灌木丛下边留有子慧刚排泄的体液,留在地上的脚印也清晰可见……子慧呢?

一束同样发自手电筒里的光闪动了一下,我忙着收起手电筒,背起两个登山包踌躇着往下走去。那道稍纵即逝的光来自峡谷,更确切地说,是那片我和子慧曾逗留的密林里,那置身密林里的人和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消魂涧。毕竟对来去的路还有些记忆,我走进峡谷,不断地寻找掩体以确定那束光的发源处。当我在一棵松树旁刚站稳脚,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放在我肩上的是一只激烈颤抖着的手。我冷地回身看见被恐惧折磨着的子慧嘿嘿地笑了,子慧发出的声音也颤抖着的类似呜咽,被我抓住的那只有些冰凉的手很实在地告诉我,被惊吓后的子慧晕头转向地跑到了这里,好在还能在沉重的夜色里认出她曾经的教官。

看见什么了子慧?

光……一束稍纵即逝的光。

磷火,很可能是被埋没的兽骨发出的了磷火,类似鬼火!

磷火是淡蓝色的……刚才那束光是……是,反正不是什么磷火。

消魂涧里有人?

差不多……走吧?

去哪儿?

回洞穴。

不……

我差不多把子慧揽在了怀里,顺着我们上来的路,亦步亦趋地往下去来。瀑布击打山石和落地的声音混在一起,搅扰的不是耳膜,是承受扑面而来的阴冷的折磨。来到一块洼地,上边恰好有一块巨石做掩体,我的体力也被两个登山包和子慧消耗得很厉害,放开子慧,子慧软在了地上。我半蹲半站在巨石后边,从登山包里拿出卡塞格林望远镜,卡塞格林为我提供的影像除了沉沉的夜色,就是峡谷里一处处黑魆魆的密林,也只是不远处飘渺如动漫一样的瀑布提供给我一些亮度或白色。那束稍纵即逝的光再次出现时,两个人也进入我的镜头,一男一女同样踌躇在密林里,好像是女人害怕消魂涧里的夜色,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胳膊才让那束光线保持了一段时间。不久,密林里燃起了一堆篝火,男人从登山包里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女人坐了下来,享受男人从登山包里掏出的食品和水,更多的是男人予以她的抚爱。

子慧起身从我手里夺过卡塞格林后,差不多趴在了我的后背上。

教官,猜他们的身份。

恋人。

不像,男人好像过了而立之年,女人也不过二十岁多一点,看起来像乖乖女,说白了是一个依附男人的寄生虫!

那么肯定?

差不多……你瞧,看上去像示爱于对方,可她是在勾引……也就是说,他们演示的是一场很通俗的婚外情。

呵呵——和我们一样?

不,我们爱情却不生活知道吗?

那他们是探险、旅游或像我们一样没事儿找事儿地瞎转?

都不是……请闭上眼睛。

为什么?

这么恶劣的环境,能……哎——好了,看起来男人非常做作或说无奈。

女人也未必付出真情……像你。

教官……请你避免诽谤或伤及他人……他们准备离开了。

是迷路?

不,我断定他们的登山包里有全套的野营装备和旅行的工具,看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来消魂涧。

为什么?

他们起身离开了,看样子他们轻车熟路……不太准确,至少那个男人来过,教官你瞧,他一直拉着小女子的手,还不住地指手画脚的,像向导。

目的?

寻找刺激或潜伏着很危险的预谋。

制造命案?呵呵——太敏感了吧你?

也许吧……走吧,我必须找一个地方睡一觉。

明天就离开吧你?

也许会的,不过,你寻找的所谓的极乐世界还是存于虚幻之中。

我没理子慧,她本身就是我的小尾巴。


洒满阳光的消魂涧还是充满魅力的,甚至漂浮着一股股仙气。回到洞穴,我故意将睡袋为子慧安排在那堆兽骨前,子慧入睡前,我拿出一小瓶二锅头和子慧干喝了几口,酒精的刺激和受惊吓后的疲惫,很快令子慧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境地。我一直坐在洞穴前,也一直在冥冥之中等待着一个我们始终期待的结果。

子慧太疲乏了,我不得不丢下从睡袋里传来的鼾声,披着娇嫩也阴柔的晨光离开洞穴,手里不弃的是那把瑞士军刀。山峰是层层叠在一起的花卷,铺满山峰的植被是花卷的颜色,秋末冬初的时节予以人们是寒冷的温度,却为消魂涧增添了一层冷峻的色彩。

我亦步亦趋地往上走着是顾及着身后的小尾巴,可又一个洞穴出现在眼前时,不得不暂时放下子慧,疾步走了过去。洞穴周围同样被乱石和杂草陪衬着,从洞穴里噗噗飞腾出来的潮雾表明了洞穴的深度,我探身进入洞穴后,将身子紧靠在穴壁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从洞穴的深处传来的叮咚声穿梭在弥散着的寂静里,继续前行又是无端的莽撞了。我估计走在了洞穴的中部后打算止步,却又不由自主地扬起了脚,另一只脚却被乱石样的东西绊住了。我有些气恼地弯下腰,打算抓起一块绊脚的乱石扔出去,制造可以泄愤的声音,可被我抓起的是一个髋骨……髋骨?我太武断了吧?

好在我兜里随时装着能取火的打火机,轻而易举地证实了我的猜测。除了那根髋骨,我脚下还有一堆,要不是被我一脚踢乱了阵脚,摆在我面前是一个完整的骷髅……骷髅周围有一层厚厚的绿苔,骨头上也覆盖着一层绿膜……我一只手举着渐渐发烫的打火机,一只手摆弄着那些绿骨,看体型像一个一米六左右的女性,被谋害的时候是裸体,绿骨周围有腐烂的碎衣片,头骨完整没有任何伤痕,是不是被遏制脖颈或吞噬有毒液体致死,只能靠法医们鉴定后才会有结果……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可我没有惊讶并不突然的脚步声,是绿骨里的一只旅游鞋,与我和子慧在峡谷里发现的那只腐烂程度差不多,基本上可以确定,与那只丢在密林里的成双成对……子慧悄然走上来是得意我当教官时的教诲,时刻注意身边的动静,哪怕进入睡眠状态也要活跃着一根神经。

预言成为现实,有点不可思议吧教官?

与你的想象还是有点风牛马不相及。

我喜欢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会出现你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妨按照你的思路说。

小说里的诗人和那个被诗人爱着的小女子?

对,他们和这堆绿骨……啊……那凶手就是那个喜欢吟诗的小伙子?

未必……要是凶手到不了穷凶极恶的地步,不会对自己痴恋着的人下毒手。

那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人,也就是第三者?

一切都处在尚待破译之中……将昨天晚上出现的那对男女联系起来,消魂涧的确是被人忽视或畏惧的地方,凶手在若干年前把消魂涧作为凶杀现场是符合情理的……接下来怎么办?

自然是通知警方,我不想为自己增加负担。

要是你不想自首,继续回那座商务大厦当那群小保安的头儿,做一点事情也很有意思的……何况,我有预感,这堆绿骨带着磁力。

为什么?

我说的是也许。

像我们的爱情?

我喜欢未知的生活。

趁着子慧还冲着那堆绿骨发呆的时候,我必须去下边的洞穴里去取回我们的登山包,用数码照相机或手机留下影像。离开洞穴,沉浸在被雾岚浸泡着消魂涧里,我突然觉得子慧把那具骷髅称为绿磁骨不是没有道理,昨天晚上出现的那对男女的确有些可疑。



子慧离开消魂涧前,除了用数码相机带走那堆绿骨,还有一组值得我们留存的影像。阳光在充满雾岚的消魂涧里永远是潮黏黏的,风不能消除潮黏,反而激动着雾岚越发得嚣张。我和子慧相跟着离开那堆绿骨,走下一层山峦,寻找一些布满丛林的平地,掌握着大致的方向准备离开消魂涧。

密林和山石是我们最好的掩体,卡塞格林能让我探明前面是不是潜伏着危险。那对男女再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恰好有一块山石挡住了我们,可我为了鉴别出现在卡塞格林里的可疑影像,必须绕过山石,透过密林看个究竟。

还是昨天晚上那对男女无疑,小女子好像累了,躺在一块平地上,双手搭在了高耸着的胸前,身下是一块盛开着百合花的蓝布垫,一绺长发平摊在蓝布垫上,像是被人故意拆散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卡塞格林让我清晰看见她胸部起伏的节奏,也能判断的确是劳累导致她呼吸不平稳,心速也在雾岚弥散的消魂涧悄然变化着……男人体型瘦小,却不孱弱,一头稀疏的毛发在他晃动脑袋的时候能看见头顶上的头皮;看起来他的情绪很平静,可一双眼睛不住地扫视着睡在地上的女子,再是安静得有些瘆人的密林。他们身边放着一个登山包,蓝布垫子旁边放着两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再是三明治和香肠什么的……睡着的女人可能被梦中的情景惊扰了,动了一下大腿,撞倒了她身边的威士忌,我特意用卡塞格林聚焦那瓶酒……子慧悄悄地站在了我身后。

看见了什么教官?

帝王12年特级苏格兰……这小子至少生活在中产阶级的边缘地带,职位不可能很高,要是来自那座县城,至少属于较富裕阶层。

女的呢?

初入城市的乡村人、色情女或就职于部门经理的麾下,如秘书……至少,她是一个乖乖女,昨天晚上你的判断基本接近真实。

那……

别动……男人蹲在了女人身边,他的手伸到了女人的脖颈上,钳子一样……

给我看看——我们必须制止他。

老天不佑,他的手离开了……

胆怯?

不,一只乌鸦刚从他身边的树丛上飞过。

可我们必须去制止他,至少……

女人醒了……

子慧迫不急待地从我手里夺过卡塞格林,我坐在一棵松树下,从登山包里拿出一瓶水,咕咚咚地一口气灌半瓶。子慧叹了一口气也坐在我身边,卡塞格林掉在了我们脚下。短暂的睡眠没能让子慧恢复体力,失去淡妆的脸上也覆满了难受的颜色。我呵呵地笑了,子慧又叹了一口气。

他们走了吗子惠?

智商再差一点的人也能猜出来……不过,可以肯定,这是那个男人第二次实施谋杀未遂……你认为呢教官?

正确。

要不要立即跟踪他们?

不,我想他们一时不会离开这里,走下消魂涧是度假村,两次谋杀未遂,男人不可能就此罢手。

怎么办?

我留下负责跟踪这对男女,最好将谋杀扼杀在摇篮里,不能让消魂涧再出现第二堆绿骨;你回去,最好联系杨大茄子,这个县也是他的辖区,作为市局刑警队队长他有权调度县、镇方面的警力,追踪那堆绿骨留下的悬案……杨大茄子走到了警察生涯的最后巅峰期,他的神经时刻都处在兴奋状态,等同于最后的疯狂……我断定,他们还会与我们走在两条路上。


度假村紧邻着消魂涧,荡动着一股股仙气,薄薄的雾岚和制造潮阴景色的瀑布和山流,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消魂涧的一个分支或单元,可酒店、酒吧,还有KTV消除的是消魂涧的恐怖和阴森,充满的是富贵和吉祥,甚至奢侈和靡费。

我必须依据留在记忆里的影像判断追踪目标,走出消魂涧,送子慧上了回城的班车随后也住进了度假村的酒店。安顿好后,恰是午饭的时刻,我去餐厅吃了顿简单的午餐,却没见到那对男女,酒吧和茶座里也只是一些跑过来休闲的富贵人,难道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回到房间,我把椅子搬到窗户前,打开窗户可以将所有的影像尽收眼底,卡塞格林显得有点多余。手机是我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后响了起来,腕上的手表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

教官,还是说从那篇小说说起吧?

呵呵——是不是又用逆向思维?

不不……教官,我回来后联系杨大茄子,他随即命人秘密进入消魂涧去收拾那堆绿骨,再根据这个县警方提供的线索,找到死者家属,进行DAN检验……出乎你的预料,杨大茄子进入了难以拯救的疲乏期,相当一个坐收渔利的地主老财。

你告诉他那起准谋杀案了吗?

没有……不只是杨大茄子,任何一个警察都不会相信我们的推断。

说那篇小说?

那本期刊是这个县文联主办的,九十年代中期停刊,小说的作者就是笔名叫西山的作家曾担任文联副主席,是一个踏踏实实写了好多年却没什么名气的小作家。创作小说有原型是无可置疑的,可这篇小说毕竟牵扯到一起悬而未解的命案,要找到作者了解情况,不说作者心怀忧虑,仅凭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能达到目的……何丽,就是那个稍息立正时还吸溜鼻子的小吸溜……还记得吗教官?

小……啊……在南方那座大学里的确有一个喜欢吸溜鼻子的小女生。

对,就是她!何丽毕业后一直在南方当白领,可她做梦都想成为美女作家。何丽曾在这座县城里生活了好多年,也是她的祖籍地。写作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还是说那篇小说吧?

好吧。

那篇小说的作者曾是何丽的中学老师,何丽对他崇拜得像我迟迟不肯忘记的教官一样……呵呵——不说爱情。

按照那篇小说发表的年份,何丽应该还在读中学,作为一个业余作者,作家会有很多机会为业余作者们讲述小说的创作方法或体会,他提及过小说里的人物与原型的关系吗?

当然……不过,那人是非常谨慎的,平时出口气儿都害怕自己不良的气味伤害别人,直到何丽得到他去年去世的消息还在想,那篇小说也许是他至死的纠结。

为什么?

他是突发性患脑溢血病逝的,不到五十岁自然有些可惜,创作那篇小说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气盛导致秉笔直书,创作小说的时候也容易激发他把现实的真实变成艺术真实,这一点他透露过,当然是微醉的状态下。那篇小说里描写了一个诗人和一个爱诗人的小女子,小女子最终莫名其妙地失踪,当然小说渲染的不是一桩悬而未解的命案,是至死也哀怨的爱情。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可我们在消魂涧发现了一堆绿骨,除了绿骨,还有一只破烂的旅游鞋和一个没有背带的皮包……回来后,我恰好接到了何丽的电话,她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将协助县文联编撰地方文学史。何丽对那起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也有印象,死者叫闻雅,家住本城西部山区,初中毕业后在棉纺厂当临时工。据警方的调查,闻雅死前很多迹象表明她怀有身孕……也就是说,现实中的故事里不只是闻雅和那个诗人,还应该有一个人,那人就是制造命案的元凶。

推理有些大胆吧?

不——关键是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叫文娅,是巧合吗?

你的推理应该正确。

何丽要回这座县城住一段时间,整理各个时期本地作家的资料,也许能发现一点什么。

那好,除了何丽的配合,你最好说服警方,必须捋清楚闻雅和诗人的关系,重要的是闻雅在棉纺厂的情感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我现在必须盯住出现在消魂涧的那对男女,不同时段选择同一个地点结束两个女孩子的性命,只是用巧合去解释似乎有些单纯。

好吧教官。


傍晚的风吹过来激动了我有些疲惫的神经,我攥着手机站起身来,一辆钻灰色帕萨特开到了楼前。我忙着拿起卡塞格林聚焦从帕萨特里走下来的男女,恰是我追踪的目标。小女子很乖地挽着男人的手臂要走进酒店,我将卡塞格林再次聚焦在他们的脸上,确定无疑后也走出了房间。

下楼的时候,与他们打了个照面,男人很礼节地冲我笑着点点了头和女孩去了205房,与我住的207恰是斜对门。我先去餐厅吃完了简单的晚餐后,又回到了酒店,佯装找人的样子打问前台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如实地告诉我,住在205房的男人叫杨志,女的叫金莲……小姑娘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也觉得很有意思,都是水浒里的人物,杨志是卖刀的,金莲是挨刀的……小姑娘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纠正说,那个女孩也许祖上就姓金。

我笑着回到房间拨打子慧的手机,慕容晓晓唱说着有人出卖她的爱、逼着她离开……一遍遍地吟唱着却没人接手机,我只好陪着慕容晓晓最后知道真相后把眼泪掉下来,掉了一串又一串……子慧呢?



子慧莫名地“失踪”, 我不能总是听任慕容晓晓一遍遍哭诉爱情不是买卖,杨志和金莲是我时刻不能放松的目标。杨志和金莲在度假村里很大众,除了去餐厅、酒吧或KTV之类的场所,再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花招了,午夜时分回到房间演绎的也不过是一天里最通俗的收尾故事。

子慧一夜没有音信。

我的神经也一直被停在楼下的钻灰色帕萨特控制着,再是207房里的动静。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杨志和金莲又出现在了楼下的帕萨特旁,看样子他们要离开。我必须收拾行囊紧随其后,好在度假村外边停着好多出租车,都是来自度假村周边的一些村庄里的老爷儿们,近水楼台做出租车生意。我上了一辆夏利,的哥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稀稀疏疏的头发里掺杂着根根白发,满脸的褶皱里填满了岁月的沧桑,脚上是一双解放牌球鞋,还在沾着泥土,像是去麦地或果园里忙活了一个早晨……我想,他应该对二十年前的事情不陌生吧?

杨志驾驶者帕萨特离开度假村后上了一条向西的公路,公路两旁的山峰渐渐成了气势,犹如行走在窄巷里的感觉一时令我有些迷茫。我让的哥紧紧咬住前边的帕萨特就行,的哥咧开嘴冲我笑了笑很稳重地驾驭着夏利,可能猜出了我的身份,挂在嘴角上的笑倏然有些僵了。

去过消魂涧吗老哥?

消魂涧?没有……小时候淘气招惹了爹妈,他们总是咬着牙威胁我——再闹就把你扔到消魂进喂狼!

消魂涧有狼吗?

有,除了狼,像什么虎呀豹呀的,那么厚的林子除了人不敢去,没人性的东西住在那里天天互相厮杀也快乐……其实跟人也差不多。

这会儿好像少多了吧?

差不多没了,除了它们自己对着杀,最终还是战不过人……这会儿管得紧了,早先被逼无奈了去消魂涧打点野物,除了能吃点肉,还能捞几张兽皮换点钱,不过,那的确是一件冒险的事情,我爹就葬身在了消魂涧,连尸首都没找到……70年代初的时候,我们县文革闹得还挺凶的,家里断了顿,只好……唉——

也不过是在消魂涧周围打猎吧?

真正的消魂涧是那道峡谷,除了聚集着狼虫虎豹,时时刻刻都弥散着棉团一样的雾岚,能走出来就不容易了……十年前,山下建了度假村,好多人来度假村不只是为了观光,去消魂涧探险才刺激,伤了一些人才刹住了那股风,却也有一些年轻人,叫什么“驴友”……嘿嘿——前几天,电视上还报道过……

那也是杀人的好地方。

杀人?没听说过,只听说过被狼啊豹什么的吃了,却都说是失踪。

二十多年前,有过一起失踪案,失踪者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听说过吗?

二十多……啊……你说的棉纺厂那宗事儿吧?

对。

当时,我也在棉纺厂干维修工,那个小姑娘叫闻雅,是我们县最西部的龙家台村的,先是跟一个写诗的小伙子搞对象,不知怎么又吹了……不过,那会儿我媳妇生孩子难产差点丢了命,我回家拼着命把媳妇的命留住了,再回到棉纺厂闻雅却死了……也有人时候她跑了。前几天,我去县城里办事儿,见到一个早先在棉纺厂一起上班的人念叨,有人在深圳见过闻雅,是一个牵着小狗遛弯儿的富婆儿……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这会儿谁都是魔术师,说变什么就变什么。

警方有备案,闻雅的确是失踪,失踪就不排除死亡,那她是不是死于情杀?

情杀?好像不会,那是一个挺有主意的小姑娘,成天见了人总是绷着脸,好多小伙子想跟她套近乎都难……哎——她失踪后,有人议论说她好像是怀孕了,这样就合理了,和别人做了见不不得人的勾当,自杀也不奇怪。

那个写诗的小伙子留下的祸根?

只是可能……不过,就是那个小伙子干的闻雅也未必自杀呀?闻雅失踪后,那个写诗的小伙子天天在棉纺厂门驴一样号丧,疯疯癫癫地折腾了小半年才消停了。那个小伙子的家和我们隔着一道山,听说他现在还没消息,也失踪了,不过,他失踪前的确疯了,天天在城里疯跑,夜里跟那些疯子傻子们聚集在垃圾箱旁边……不定疯到哪里去了,可他活的可能不大了。

我觉得在闻雅和写诗的小伙子中间还应该有一个人……

好多人也这么猜,可没把握的事情你们警察……谁也没办法不是?哈哈——

往前走着视野突然开阔了,是一条河欺走了连绵着的山,像一个温情的小女子扎在一群男人堆里,男人们除了爱恋或无奈才让开了地界儿。杨志的帕萨特一直在我们前边不快不慢的行进着,看样子不像是对我的跟踪产生了警觉,倒像和金莲出来兜风。

一座依山傍水的村庄出现了,河里游动着鹅、鸭,河边有坐在石头上洗衣服的少妇,路边的小商店前坐着唠嗑的老年人,孩子们追着跑在路上的狗,赶着水牛的山民不住地对追逐的孩子们吵嚷,好像不只是同情被折腾得穷途末路的狗们……很温情的乡村图画,这是我摇开车窗用卡塞格林摄录的场景,杨志却没欣赏的情趣,离山村大概五百米的地方停了车,和金莲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几个手提袋,里边也不过是衣服和食品什么的,很郑重递给了金莲。金莲接过手提袋又放在了地上,为杨志系上一个大衣扣子。杨志伸手拍了拍金莲的头,金莲背着包包、拎着手提袋顺着一条小路往山村里走了。

杨志好像看见我乘坐的夏利,的哥还算机警,下了车找了一块能挡住身子、却能露出脑袋的山石,是不是真撒了一泡尿我不知道,至少能看见他脑袋的人都能猜出他在干什么。杨志冲着夏利看了几眼,若无其事地上了帕萨特继续西行。

的哥很默契,可我必须联络子慧。

教官……呵呵——对不起呀教官,昨天我突然接到了何丽的电话,她刚回来……

你就兴奋得连手机也不带,拉着何丽去酒吧、咖啡馆里泡,一泡就是忘乎所以了?

不不不……教官,我们一直在她奶奶留给她的那座小院里,吃饭、喝茶,说悄悄话还在床上打滚……说正经的,何丽为我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是吗?

何丽不是回来要帮文联搞地方文学史吗?她首先关注的就是那篇小说的作者西山,也是他的老师,并去了老师家里。西山的夫人寡居,出于对丈夫怀有无法隔断的情思、或对文字的虔诚,保留了丈夫生前所有的遗物,当然包括文字。何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老师的所以文字拿到手,其中有一部小说的手稿,就是写闻雅的,其中有一章写女主人公和一个车间主任的感情纠葛,却是被删除的……当然,作者的描述肯定是很艺术的,按照我和何丽的推断,现实中的闻雅和那个车间主任不可能有感情的纠缠,是利益。

钱?

笨吧教官,你想置身在二元对立的体制下,一个乡村姑娘希望得到什么?

当然是从临时工转为正式工,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城市人呗。

聪明……作家的遗稿写得很实,有点像曹雪芹描写贾家一样,好多红学家都能从小说文本中找出现实的依据。依据那部遗稿推理——车间主任为了引诱闻雅,不过是想掠去美色,闻雅则在两难之中误入歧途,最终被车间主任引诱到了消魂涧,留下那堆带着磁性的绿骨。

推理有些大胆。

是……作家的遗稿里除了隐隐透露出现实的影像,当然要做艺术化处理,他把女主公与写诗的小伙子描写很凄婉,也把车间主任描写成了一个情种,可她必须介入别人的家庭,这样就出现了很多无奈……可作家为什么把这些章节删除了呢?

当然是为了躲避纠缠。

对……何丽好像对闻雅还有些印象,不过,那时候,她还是学生,闻雅是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与西山接触就顺理成章吧?

我与子慧对话也进入了忘乎所以的境地,看到的哥竖起来的耳朵,不得不改变方式,用短信告诉子慧——接下来,你请求郊县的警方调查闻雅失踪案的情况,重点是那个车间主任,再是我追踪的目标,男的叫杨志,女的叫金莲。我猜测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是那座县城。我正在追踪他们,随时保持联系……得到了子慧的回复,杨志的帕萨特似乎也到了终点——一个存于山间平地上的小村庄。


太阳升上了中天,我的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的哥好像跟警察干过不少次,看见杨志的帕萨特停在了公路上,忙着打动方向盘顺着一条斜插向北的土路走了下来。到了这里路两边的山峰渐渐偏离了下去,公路两边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开阔地,村庄却不是很密集,再往西行山峰又聚集在了一起,抵达龙家台就到了这个县的边缘地带,可山还是往深处扎去,犹如一柄韧也长的剑。

的哥停车的地方被一个土石混杂的小山包遮挡着,我打开车门跑下车来直奔小山包。到了顶部,从登山包里拿出卡塞格林,杨志和一个年过五十的男人蹲在麦地里的影像清晰可见。两寸来高的麦苗呈现的是一片墨绿,经历了初冬的风寒积蓄着抵御霜雪的耐力,被两个男人踩在脚下不得不暂时屈服头颅。看样子杨志与老男人商讨什么重要的事情,老男人不时扬起头张大嘴呼吸,不难猜测他患有极其严重的肺病,可他手还拿着一根燃着的香烟……我把镜头聚焦在了老男人的脸上,除了满脸的褶皱,就是填满褶皱的青灰色,他是谁?

的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我身后,可能透过我留给他到缝隙,从卡塞格林里看到了那个老男人的面孔,说他就是原棉纺厂的二车间主任叫杨善,跟他说话的那小子叫是杨志,杨善的儿子。我回头冲着的哥笑笑,把卡塞格林递给了他,的哥冲我嘿嘿笑了两声才接过了卡塞格林。

没错……当主任那会儿就有喘病,兜里常装着鸡蛋,喘得难受了就用手指头抠个眼儿喝了……可惜,棉纺厂到底还是关了门,要不他就当了副厂长。

是吗?你觉得闻雅的失踪跟他有关系吗?

闻雅?不不不……不可能,他老婆跟老虎似的,一个星期不回去,她就去棉纺厂找,每月的工资都是她去领,杨善手里也就留下一点买鸡蛋、吃饭的钱。

那闻雅失踪前,没露出一点与别的男人有关系的迹象?我是说,除了那个写诗的小伙子。

私下议论有什么用?那些维修工们不论大小,喝不喝酒坐在一起就说闻雅和谁怎么着,说着说就跟自己睡在了一起,要是喝了酒说得更邪乎……至于杨善,也有人说他与闻雅怎么着,可谁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

我也不相信……杨善和闻雅好像是远房的亲戚,她管杨善叫表兄,去棉纺厂上班是杨善给她安排的,再是遇到礼拜天、过年节俩人就结伴回家……这很正常呀,人家是亲戚嘛……杨志走了。

我从的哥手里接过卡塞格林,看见远去的帕萨特眨眼消失了,又把镜头对准了杨善。杨善身边放着一把小锄头,可这个时节也没什么可做的,那他木雕一样地蹲在公路边上就有悖情理了,只是杨善和杨志会不会与消魂涧联系在一起呢?还有那堆被子慧称为带磁性的绿骨……



子慧驾驭着雪佛兰迫不及待地现身度假村,我一点都觉得奇怪。连日的大雾天气能见度降低,省内航班取消,高速公路关闭,从县城到度假村的班车也稀疏了,要是大雾天气还要持续,恐怕连度假村外边的出租车都要停运。

郊县的警方基本按照我们的意愿,派警员隐身进入消魂涧取走了那堆绿骨,又去龙家台从闻雅的家人身上取走血样,送到北京鉴定,却必须等结果出来后才能对案子做进一步的侦破……至于杨志预谋杀人正如我们预料,警方不会贸然对一个公民进行跟踪、调查,法律只能惩治犯罪,预防只是一点点美好的希望。子慧还是通过何丽的关系链,受到了一个小女民警的配合,对杨志和金莲的身份和关系做了一个基本准确的定位。

杨志学的是化工,毕业后考研,去郊县那家化工集团公司前取得了硕士学位。那是一家私企,学识、胆略和耐性成就了杨志,从一个普通的员工一步步晋升为部门经理。老婆供职于郊县政府部门,杨志把家安在郊县一片豪华的小区合情合理。至于金莲,出生在山村,技校毕业后受聘于那家化工集团公司,杨志主抓生产,自然会与作为普通员工的金莲有发生关系的机会和可能,重要的是,杨志与金莲拥有一条回老家的路线……

这是我的猜测……杨志年过而立,婚姻事业渐成定局,审美疲劳带给他的是红杏出墙的欲望,能把欲望变成现实就是他的帕萨特。回老家看望父母是人之常情,某一条傍晚,驾驶者帕萨特行走在回老家的路上,突然遇到在公路上等车的金莲,上司关照员工或叙叙乡情都顺理成章,一来二去,日久生情,要是用作家的思维去结构这个故事,自然少不了抒情或虚构的成分,可一切虚构都是以现实为基础的吧教官?

作家只能为我们提供一条思路,却必须用警察的思维去探究杨志与金莲的故事……哎——子慧,咱先放下杨志和金莲的故事,说闻雅和杨志的父亲。

杨志的父亲?

对,杨志的父亲叫杨善,曾经是那家棉纺厂的车间主任,棉纺厂关门前他就办理了病退手续,也与闻雅共同拥有一条回家的路线,还是远房表亲……

哇——这么巧呀教官?

生活中有好多巧合,比如,你和我……好了,我们先放下杨志和金莲,先弄清闻雅与杨善的事情,那样才能确定你定义的绿磁骨。

对……绿磁骨。


楼外的雾气还是很浓重的,恐怕午饭时刻也不会有理想的能见度。子慧冲破迷雾勇敢地闯进度假村,我也不应该失去带着子惠闯进龙家台的勇气。出发前,我先请子慧在度假村外边的小酒馆填饱肚子,又在小超市里购买了食物是饮料,准备好后我又在雪佛兰里呆坐了十几分钟,可我希望的哥再次现身却只是一厢情愿。子慧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催促我出发后又补充了一句——人为什么都这么糊涂?

你和我呢?

我们是一对明白的糊涂人,又必须把一件件糊涂事弄明白是吧教官?

我呵呵地笑着发动了雪佛兰,穿行在迷雾之中有难驱逐的惊恐,也有行走在风口浪尖的快感,犹如刀剑轻轻划过心房的感觉,保证了我和子慧都拥有一份不错的心情。

抵达石家凹的时候,雾气稍稍有些减弱,可我必须保证子慧和雪佛兰的安全。石家凹该是金莲的老家,河流使山地开阔倒让雾气愈加嚣张了,曾经被我收进眼底的山村图画被雾气吞噬的一干二净,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公路上走过,扬起手驱逐的还是包裹着他们的浓雾,与我驾驭着雪佛兰近在咫尺了才啊地惊叫一声躲避到一边,好像只有那些无惧无畏的狗们才是我们真正的绊脚石。

傍着公路的沙河是从西南方向流过来的,离开石家凹约四五华里地的样子,沙河渐渐远离了,路北还是连绵的山峰,路南则是一个个戳在麦田上的村庄。路过杨志和父亲说话的那个地方,我突然看见了一个坐在路边人,远远看去像一堆黑糊糊的烂柴草,近距离聚焦又像一条蜷缩在路边的狗……我踩住刹车,不等子慧说话拉开车门走了下来,杨善从一件破旧的棉袄里探出脑袋陌生地打量着我不说话,我开口前看到了印在棉袄前襟上的白字,除了证明杨善的确曾在棉纺厂里工作外,好像对我的探究毫无意义。杨善的脸色很黑也阴郁,仰起头打量我的时候不时鸡啄米一样晃着脑袋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喉结在一层薄薄的也皱巴巴的肉皮下动着,离病入膏肓很近的杨善为什么总是喜欢蹲在路边发呆,尤其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

我打问杨善,龙家台怎么走,杨善咕噜噜地喘着扬起一条胳膊,岔开如鸡爪子般的手指不住地颤悠着指向了西边的群山,难以连接在一起的语句却明了了他的语义……我道了谢继续与子慧西行,直到我和子慧抵达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龙家台也无法预测,我们会不会如愿以偿。


同样笼罩在浓雾中的龙家台被崎岖的山路纠缠着,只能静静地忍受着被绑架的煎熬和无奈,好在从参差不齐的房舍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声,还不至于让龙家台陷入沉重的死寂。我和子慧甩掉雪佛兰步行在街上享受了行走的安全感,却对见到闻雅的家人会是怎样的情景不得不心怀忐忑。

走进闻雅家不会有什么麻烦,淳朴的山民非常豪爽地领着我们走进一座的确有些勉强的院落,石屋、石墙和几棵生长得不是很强壮却很沧桑的榆树、槐树组成了闻雅家的外景,闻声从石屋里走出的老妇人就是闻雅的母亲无疑。老太太穿得很臃肿,身体却很瘦弱,满头的白发和一张满是褶皱的手向我们述说着她的苍老和艰辛,她把我和子慧请进石屋后混淆我们的身份也在情理之中。子慧好像非常乐意被人当成警察或侦探,我也想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听众。

来过……你们警察来过的,从我身上抽走了一点血都走了,凭那点血能找到我的闺女儿?

闺女儿失踪前,没留下什么物件或什么话?

唉——多少遍了,说过多少遍了,二十多年前就说,去公安局、去棉纺厂,回来后又和她爹和哥嫂说,自己做着梦也说,说到她爹走了、哥嫂出去打工,哥死在了矿上、嫂子带着孩子嫁在了山西……我的头发都白了……还说?不……不说了。

你知道警察为什么在你身上取血吗?

说有人在消魂涧看见一堆骨头……能是我闺女儿?

结果很快就会出来的,通过DAN检测真相很快就会大白……你再想想?

真的?

没错……放心。

啊……说起来话就长了,闺女儿自小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她爹和我从来不问她的事情。每次回来把挣的钱放下,帮我做些事情又走了。厂子里有她表兄看管着我们也不十分惦记,至于有人私下说她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死我也不信。

她在工厂里谈对象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听说过,都是他表兄来看我们的时候说的,只说闺女儿搞那个对象不是过日子的人。我劝说过她,遇到事儿不言语是她一贯的,丢下我们又走了……走了……走啦!

失踪前闺女儿没回来过?啊……就是离失踪前最近的一次。

记不起来……她失踪后,她哥嫂去厂里给她收拾东西,除了被褥和衣物,就是一些零碎的物件,装在一个小箱子里,现在还在柜子底下放着呢。

子慧迫不及待地要看那个木箱,老太太没为难子慧,可子慧从小木箱里看到的是女孩们的一些零散的东西,也不过是发卡、日记本和小饰物什么的。我觉得子慧的作为真的很无聊,尤其是那个日记本,早被别人翻看过多少遍了,里边记录的是一些当时流行的歌曲和那些唱歌儿的明星头像……再说,子慧也了解到了,闻雅失踪后,警方做了调查,从棉纺厂到闻雅所有有关系的人和物,当然也包括这个日记本……

石屋外的雾气还在加重,浓郁的雾气和崎岖的山路预示着我们无法逃离惊险。我必须劝阻子慧结束与老太太的交谈,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线索也未可知。这是我对子慧的安慰,也有自欺欺人的无奈。

进入龙家台区域后,手机是没了信号。我艰难地驾驭着雪佛兰抵达方子庄,也就是临近杨善老家的地方,子慧才惊讶地大叫着打开了手机,何丽告诉子慧——她在作家遗留的文字里找到了闻雅失踪案的重要线索……子慧却质问何丽,为什么不与警方合作?何丽哇塞着也大叫不止,说她首先通知的是警方,还特意去了公安局,刑警队长安排一个警察,按程序她出示了证据的复印件,又做了笔录……至于案子还要听刑警队长的安排,可刑警队长安排她与警察见面后就走了,为了一起跨省诈骗案,别的警察也在追捕一个落网的杀人犯……形同一锅粥的警局真的顾得上一起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悬案……还是让教官出场吧?

雾气还在加重,与我一起走在回度假村的路上,子慧的手机里一遍遍响着《爱情买卖》的彩铃,与何丽的对话离不开爱情,难道爱情真的能买卖吧?



进入消魂涧,就等同与世隔绝了,手机除了代替相机,就是接上耳麦听慕容晓晓一遍遍地哀诵《爱情买卖》。好在我和瑞士军刀的存在能让子慧安安静静地活动在我左右,还时不时讨论一下爱情与生活之类的通俗命题……天气在我们再次进入消魂涧后变得十分恶劣了,一切寒冬来临的前兆之于雾岚飘渺的消魂涧都不会显示太突兀的痕迹,惟有变化莫测的气温成了我们宿营消魂涧最大的威胁。

那堆绿骨早被警方弄出了消魂涧,突然显得很空旷的洞穴却装满了一堆堆覆满绿苔的文字,跳跃着诉说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故事……有故事吗?子慧站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曾堆着绿骨的地方像是自言自语。我冲着一身迷彩的子慧呵呵地笑着离开了洞穴,子慧追出来气急败坏地大喊了一声,质问我,究竟有没有故事?

何丽提供的线索真的太重要了,作家在遗留的文字稿中原生态地描述了他与闻雅的一段交往,闻雅大致说出了她处在爱情与生活抉择之中的苦痛,也就是与时任棉纺厂车间主任的杨善之间一段畸形感情,也难以说是一段感情,算是交易或买卖。闻雅的唯一目的是通过杨善成为那座县城的安顺良民,杨善只能指望他被提升为副厂长后才能实现闻雅的理想,可能杨善和闻雅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被传闻雅死前怀有身孕就有了现实依据……作家是用创作心得的形式保留这段文字,他的疏漏是用了真实的姓名记录了他与闻雅之间的交往经历,闻雅作为一个爱好文学的女青年,与时任作协副主席的西山交往,并以学生的身份向作家倾诉也合乎情理,那作家留下的文字与被他删去的章节就能够做一些很有价值的链接了,不过,作家在那个章节里虚构了闻雅的死,死亡地点自然不会在消魂涧,是别的地方。这样的虚构也真实,依据那段文字书写的时间判断,那篇小说还没完成闻雅就失踪了,也就是说,闻雅与作家的倾诉才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小说进行到一半的样子,闻雅突然失踪了,接下来的虚构也只能是作家的猜测或艺术想象了。

何丽和子慧在手机里说完也爱情去了,据说还是一个小80后。子慧还和我在度假村里的时候就联络了郊县警方,刑警队长刚从外省回来,一起尘埃尚未落定的悬案和一起预谋实施的命案竟发生在父子之间,警方自然不能懈怠,决定立即对杨志进行监控……那我们该到此结束了吧?子慧的提问很合时宜,可我还不想回到那个令人难以安静世界,请子慧回到那座商务大厦,继续她的白领生涯,我可能还要继续寻找……至于爱情,放在心里就很好了。子慧不言不语,却还是长在我身后的小尾巴。

时间像掉进消魂涧里的一片枫叶,潮潮的还有一层难驱逐的粘,却悄然地往前飘着。我和子慧坐在洞穴前一块闲地上,薄纱一样的雾岚轻浮在子慧周身,飘渺在我眼前的是回旋在子慧身边的仙气,周围密林不时传来禽虫濒临寒冬季节前的哀鸣,惟有从不远处传来的瀑流声倔强也永恒地回旋在消魂涧深深浅浅的地方。

杨志真的要置金莲于死地吗教官?

至少他早露出了杀机。

难道金莲没有丝毫觉察?那么心甘情愿地与杨志一次次出入消魂涧……

表面上的顺从是她与杨志交往的手段,欲望获取既得利益是她的最终目的……要是她对杨志有所觉察,可能会有应付的手段,浑然不觉的可能却也存在,利令智昏毕竟是颇具说服力的成语。

杨志也会选择在洞穴里结束金莲的生命?

有也是巧合……当年,杨善为了消除闻雅给他带来的麻烦才铤而走险,不可能做出无懈可击的谋杀方案,同样,杨志几次出入消魂涧不是预谋无懈可击的杀戮,是他出于胆怯或对金莲怀有一丝情感不忍下手……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他们还会走进消魂涧。

为什么?

金莲有所觉察只能说明,杨志再次实施谋杀被她抓住把柄,将是日后要挟杨志的筹码;要是没有觉察,她还会继续顺从杨志,杨志能给她的太多太多了……除了爱情。

教官,不同时代的两个小女子为什么要使用同样的手段获取利益呢?

这不是我们关心的问题,我只想在消魂涧里不要出现另一堆绿骨。

一阵紊乱也焦躁的嚓嚓声从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我拉起子慧走进身边的一片密林,借助一块巨石做掩体,卡塞格林摄录的却一对挺咋呼的男女,他们背着登山包呼啦啦走过来故意制造声势以消除恐惧,到了洞穴前看到一片闲地,又吵吵嚷嚷地坐了下来,吃喝、说笑着……我悄悄离开了子慧,走出大概两百米的样子,用口技玩起了由远及近的虎啸,声音沉闷也忧郁,连我都感觉到了周围的枝叶被震颤得瑟瑟发抖了……当我学着虎啸再次走近子慧,子慧也颤抖着蜷缩在了一起,那对男女却早没了踪迹。子慧回身伸手拍在我的头上,气哼哼地坐在了巨石下。

敢涉足消魂涧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无疑会加快杨志实施谋杀的步伐。

刚才那对男女呢教官?

是驴友或小情人吧……无畏才无惧,可我的虎啸保证他们三个晚上都做恶梦。

守株待兔能等来杨志?

你希望吗?

不……也希望,至少能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那么肯定?好了,杨志和金莲就是再次进入消魂涧,他们身后也会有人跟踪。我去四处看看,你先睡一会儿,什么时候你的兴趣消耗殆尽了,我就送你离开消魂涧好吧?

子慧真的有些疲乏了,只哼了一声靠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天慢慢黑了下来,漂浮着的雾岚却不在意时间的流逝,轻浮的节律彰显的是非常强霸的嚣张,我一时有些茫然了。


杨志与金莲再次现身消魂涧,是我和子慧在消魂涧待到第三天晚上。子慧不再与我探讨爱情与生活的命题,也不再说杨家父子与天下女子们的纠结,至少一次次警示我,我所寻找的极乐世界不过是被一层雾岚包裹着的虚无,犹如传说中天宫,可天宫也不安宁……我引逗着子慧能不能提出一个建设性方案,子慧还没说话,又一阵嚓嚓声传来。

遇到夜色渐渐加重的雾岚阻隔了我们的视线,走过来的人似乎很配合我们,来到我和子慧掩身的巨山前,坐了下来。我悄悄从巨石的左边探出头去,凭声音和体型判断是杨志和金莲无疑,他们坐的还是一块布垫子,上摆着饮料和酒水,金莲也像子慧一样靠在巨石上。杨志从登山包里拿出食物放在布垫上,拿起酒瓶一口口地喝着……不像有什么阴谋,倒像婚外情暴露了带着金莲来这里躲避或者宣泄自己的坏情绪。

大概二十分钟,杨志喊了一声金莲,手也放在了金莲的脖子上,悄悄趴在我后背上的子慧啊了一声。我回身忙把子慧的嘴捂住了,人也被我紧紧地箍在了怀里。杨志没得到回音,也像我一样抱着子慧,却把金莲抱了起来,径直往洞穴里走去……夜色浓郁,与雾岚一样嚣张的山峰呼啸着搅动着密林,我放开子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尾随着杨志也往洞穴走去。

洞穴里阴暗潮湿,从洞穴的深处传来的叮咚声本是天籁之音,可响彻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洞穴里就有些瘆人了。我走进洞穴后,掩身在一处凹进去的穴壁里,卡塞格林只能提供给我一些模糊的影像,犹如油灯光映照在墙壁上的物体影子,好在杨志走不远就停了下来,把金莲放在了地上……杨志是有备而来的,抱着金莲往洞穴里走着肩上一直不放弃登山包,他把金莲放在地上后,从登山包里又拿出一个布垫子铺在地上,再把金莲抱了上去放平后,坐在金莲身边……影像还是很模糊的,却能听到杨志一声声叹息,再从包里掏出一瓶酒,拧开盖子一小口口地喝着,自言自语却表达了一个主题——金莲必须是离开这个世界。

子慧捅了捅我的腰,示意我冲上去,我回身把卡塞格林交给子慧,压着步子一步步靠近杨志。杨志突然扔掉酒瓶,又将金莲抱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在申诉着他对自己如此残忍非常无奈,接下来疯狂地把金莲扒得一丝不挂是不是要重复过去的故事不得而知,可他慢慢将手放在金莲的脖子上开始实施谋杀是不可辩驳的事实,我能做的是必须上前制止刚刚开始的凶杀。

被我制服在地上的杨志疑惑地看着我不说话,子慧也跑了过来用衣服盖住了赤身裸体的金莲,可金莲睁开眼呱唧了几下眼皮又昏昏地睡了。杨志咧着嘴哀求我,把他那两条被我卸了的胳膊恢复了,他什么都说。

你先说金莲为什么昏睡不醒吧?

很简单,大剂量安眠药在预定的时间内发挥相应的作用没任何悬念。

你学的不是化工吗?

呵呵——与专业有关吗?不过,我兼修过医学……上大学前,我就知道80后未来的就业会遭受很多困境。

你知道有人在监视你吗?

知道……不过,他们跟我进入消魂涧后肯定会失去方向……我很早很早就跟着叔来消魂涧。从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绘制消魂涧的地理图,不够精确,却能够摸清消魂涧的各个方位。那时候,消魂涧里还活动很多猎物,现在的人们也只是把消魂涧传说得那么恐怖。

叔?

对,和你的岁数差不多,我读初中那年他去服役,特警,可惜早光荣了,死的时候也像我这大。

何必几次要置金莲于死地?

不为什么……累。

累?

对,我不用详细说明我与金莲的关系,也没必要,婚外情本身就累,能与金莲保持这么久关系,是她从没欲望与我重组家庭,可她浑身每一个毛孔里迸发的都是炽烈的欲望,她需要用后现代的液体滋养身体,更需要后现代的物质包装自己……我有足够的财力保证实现她的所有欲望,可我没足够的耐心天天被各色商标包围着……我厌倦了,可我没想杀死她,只想体味一下谋杀的快感,待她醒来后会把我是视为头号恐怖大亨离我而去……永远……我图的只是安静。

子慧抿着嘴笑着不说话,可我知道,她不再疑惑杨家父子的巧合,是杨志和我的巧合,他的理由正是我借谋杀老婆又故意泄露机密才逃出那座一刻都不会让我安静的城市……不,是监狱!

我大笑着示意子慧,尿急逼迫我必须暂时离开洞穴,好在杨志还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不能动弹,金莲酣然睡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子慧尽心呵护着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我能听到五百米远的脚步声除了服役时的锤炼,还有爹妈予以我天赋——超敏感的听力……登山包一刻都不会离开我的肩膀,卡塞格林在子慧呵护金莲时也递给了我,我疾步离开洞穴,一头扎进密林一切都结束了。

我没想到杨大茄子会出现在现场,跟随他的警员们肯定把现场收拾利索后,他才跑出洞穴到处找我,他声称会让我在预定的时间内自投罗网纯属震慑。我攀上一棵松树,坐在枝杈上举起卡塞格林,杨大茄子那张紫茄子脸也是模糊的,充满了愤怒,却永远也不会失望,他的自信恰恰是我与他对决屡战屡胜的筹码……杨大茄子带着人走了,可我还不能离开消魂涧,洞穴里的绿骨为什么带着磁性无关紧要,闻雅的死亡之谜还雾岚一样飘渺在消魂涧……为什么要离开呢?



偌大的消魂涧静得似乎着只剩下轻浮着的雾岚制造的动静了,我的呼吸穿梭在倔强的雾岚里转瞬就消失得没有踪迹,胁迫我拿着手里的瑞士军刀穿透雾岚,伴着寒光刷刷的声音越嚣张越表明我弱智。杨大茄子闻风而动,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也许他带着人就潜伏在周围某一处密林里,他最得意的不是追着把对手摁倒在地,是他拿着手铐站在面前,让你自己把手伸进去……呵呵——有那么简单吗?

置身在消魂涧要是没有腕上的手表难以确定眼下的时刻,没有指南针也难以分清东西南北,没有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来到消魂涧也不过发泄一点激情、获取一点点刺激必须尽快抽身而去……我什么也不缺,唯一缺的是行为方向,我究竟要去哪儿?

暂时离开消魂涧是我瞬间做出的决定,揭开弥漫在消魂涧里的死亡迷雾、在杨大茄子设下的这张大网里周旋是我最愿意做的事情。路就是我的双脚,瑞士军刀能让抵御威胁我的所有危险,也是我顺利地离开消魂涧最忠实的坐标。

消魂涧外边的天气不错,停在度假村外边的出租车也五彩缤纷,一个个的哥眼巴巴地盯着我,像看见一个刚出笼的肉包子,可我必须顾忌慕容晓晓,子慧又让她一遍遍地哀诵爱情为什么能买卖……我打开手机诚实地告诉子慧,我们只有爱情没有生活谈不上买卖。子慧呵呵地笑着告诉我,她必须要生活,老总逼迫她提前结束假期回到商务大厦,她没问题,关键是我老婆……

我老婆怎么了?

别急教官,人家的日子很阳光,好像你予以她的阴霾早就散去,天天开着一辆崭新的帕萨特穿梭于商务大厦之间,夜总会、KTV、俱乐部里夜夜响着她柔美的歌声,西餐馆里也常有她的倩影,高脚杯里的whisky和martell也被她的欢声笑语激动得摇摇晃晃……有时候,也会在一家小小的餐馆里遇到她,那可能是她对传统菜肴尚怀有一丝眷恋吧?你能调出漂亮也可口的鸡尾酒,不是也能做一手很好的家常菜吗?

那还不好吗?

当然好,可你呢?那天,我跟着郊县的警方带着杨志和金莲回来了,杨大茄子说要去拜访一个老战友,我想他肯定留在了消魂涧周围的乡镇,跟着他的只是一个小女警察,有点以弱制强的意思。

他干什么揪着我不放?

很简单,将你铐回家,继续买卖爱情的日子!

子慧似乎有些赌气地把手机挂了。那天拉着我追踪杨志的哥跑了过来,我笑着上了他的夏利。的哥好像知道我的要去什么地方,离开度假村沿着公路往西开来。

还去找杨善?

对。

他天天在公路边上蹲着,差不多天天都有人找他,都是警察。

我不是。

哈哈——说句话你别怪呀,我觉得你们警察有点折腾杨善,成天嗓子眼里咕噜噜跟一个病鸽子似的,你们就是不枪毙他,老天爷也要判他死刑。

你觉得杨善跟闻雅没关系?

有,表兄妹、上下级,可杨善要大闻雅十几岁,怎么着也不会有恋情吧?

可闻雅有色。

你说的倒也是……杨善的祖上出过将军,却是老早老早的明朝那点事儿了,可他家传承了习武的家风,我爹不少次与杨善兄弟对决,为了一只不起眼的猎物……敢去消魂涧捞油水的人不多知道吧?

那杨善就有可能杀害闻雅了?

我不敢说……不过,人都有利令智昏的时候,平时杨善为人和善、仗义疏财,到哪儿都是老大的风范,有点水浒里的大英雄气概,不近女色,看哪个给闻雅投色眼的男人都是西门庆,可闻雅是不是潘金莲呢?

不是……可她也不想当贵妃。

哈哈哈——当年就是杨善当了副厂长,把她的户口转到城里,也未必能……哎——你还别说,这点我倒没想过,也是……那时候,杨善能提副厂长只是传闻,人家跟闻雅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也说得过去,毕竟人家是表兄妹嘛。

可是我在消魂涧发现了一堆绿骨,那堆绿骨至少是二十年前留下的。

绿……绿骨?

对……警方的鉴定结果早出来了,那堆绿骨就是闻雅的。

啊……人面兽心!

的哥说着话不住地打转着方向盘,躲避着一辆从前边开过来的中巴,中巴是从龙家台方向开过来的。一场惊险过后,的哥还没找发泄的渠道,杨善拄着棍子、披着印着“棉纺厂”模糊白字的棉袄横在公路中间,两个司机对病鸽子似的杨善都无奈。杨善如行在无人之境扬起手中棍子,示意中巴车上的售票员打开车门。

杨善如愿以偿了,我盯着身边的的哥没说话,的哥看见中巴远去了,也调转了车头……我呵呵地笑着掏出一张百元纸币递给了的哥,的哥有点受之有愧,可RMB毕竟是闪着金光的诱惑!

杨善是不是去自首警察大哥?

我不是警察……他要真的是凶手,那么轻易地去自首?

也是……

再说,现在警方还处在调查确证阶段,最多对杨善实施监控。

哎——我听说前天城里发生里一起凶杀案,案子挺复杂,死的是儿媳妇,凶手可能是丈夫也能是公爹。小媳妇是做保险生意的,平时接触人太多,什么公司老板、业务主任,还有政府官员,和她娘家、婆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来往也很多,都是一些有些财势的表兄弟们……可她公爹在县城就有七八家店铺,儿媳妇再有点姿色……警察们都被折腾得晕头转向。

我没理的哥的絮叨,死死地盯着那辆拉着杨善的中巴。到了度假村附近,杨善从中巴上走下了下来,把棍子夹在腋下,有些器宇轩昂地往消魂涧方向走去了。走下消魂涧大概五华里的样子才走进度假村,杨善此举蕴含着不难破解的玄机,可我必须尾随杨善,至于杨大茄子的行踪是我的胡乱猜疑或子慧故弄玄虚也未可知,不过,能投进杨大茄子的网里也未必是坏结果。

穿行于乱石、密林之中,有一个用样被雾岚包裹着的杨善至少不会寂寞,杨善的身体的确很糟糕,可他的行为极有方向性,还有轻车熟路的气势。走下山峦、穿越峡谷,再走过一片片密林,很快抵达了那个发现绿骨的洞穴前。杨善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雾岚轻浮的天空,似乎长叹了一声,可我看得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我引进洞穴。

我成了全了杨善。

杨善坐在那堆曾放绿骨的地方,从怀里抽一瓶大曲酒,拧开瓶盖才从兜里掏出一小袋花生米,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我的脚步声惊动杨善,杨善仰起头咕噜噜地喘着瞅瞅着我笑,笑得很坦然,像是预约好了的,拿起酒瓶咕咚喝一口,用手指在塑料袋子里夹出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似乎品味的不是那粒花生米,是被他坐下屁股底下的故事。

很有味道吧?

的确……品位苦涩也是味道。

与闻雅?

是吧?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被纠缠的是情欲,可最折磨男人的是性欲……除了生理上的因素,男人必须经历情感纠缠、品尝被囿于围墙内的苦痛。

读过《围城》?

老早读过……你想听我和闻雅的故事对吗?

对……先奸后杀是吧?

说奸有点过,我们都是被迫的,唯一的筹码是我帮助闻雅实现她的愿望,可我们从来都没明码标价,一切都是在无言的默契中完成的……当然,事态发展变得越来越糟,还详细说吗?

你在这个洞穴里制造一堆绿骨不再有任何悬疑,我只想知道,闻雅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走进你挽的死亡圈套?

心甘情愿?哈哈哈——你认为可能吗?任何事情的发生和发展都是有铺垫才能进入高潮……我在外人面前、在围墙里,我是表兄是男主人,不能说为人师表,却必须成为楷模,与闻雅偷情必须在黑暗里进行,最好的地方就是消魂涧。那时候 ,消魂涧里还活动很多狼虫虎豹,我必须有一杆猎枪才行,闻雅呢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跟我一次次走进消魂涧。起初几次来这里我也有为自己解脱的意愿,要是闻雅不敢跟我走进消魂涧,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可她还是跟我来了,一次次的,最终我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纠缠越来越变成一条挣不断的铁索,我准备了一瓶安眠药……我和闻雅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后,她喝了一瓶溶解了安眠药的水后就变成了一堆绿骨,当然还需要我的手在她的脖颈上做点什么才行。

你们搏斗过……是在峡谷的密林里。

没……不可能……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只旅游鞋和一个皮革包……

鞋……皮包?啊……那是闻雅跟我走在来消魂涧的路上就昏迷了,也许是我在慌乱中被我抱在怀里的闻雅丢的也未可知。

你能预测那堆绿骨能存留二十多年?

我不是神仙……可那堆绿骨也一直折磨了我二十多年,今天才解脱了。

解脱了吗?

啊……(杨善从兜里掏出一叠手稿)……闻雅死后不久,文联的期刊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小说里没提到我与闻雅的故事,却提到了那个吟诗的小伙子,可我能从作者的行文中看出被作者删除的文字……也就是我与闻雅的故事,我断定作者肯定写出来了,就像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怕招惹灾难删除的那些章节,那作者一定对闻雅的故事和结局有了大致的了解或预测……这些年,我一直想补写那篇小说,竟然想了好多年,觉得我快不行了才写,开始是用的那篇小说里的人名,决定来消魂涧前才誊写一遍,把名字换成了我和闻雅……把这叠手稿拿回去你们也可以结案了。

我不是警察……可你还不能死。

二十年前我就想死,可人毕竟还是想求生吗?你不用急,这叠手稿里夹着一份诊断书,我早就被诊断为肺癌晚期……诊断书是我从杨志的包里偷出来的,那颗结束我生命的子弹很早就在我周围飞……飞……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

你知道你儿子几天前也在这里重演你的故事吗?

杨志?哈哈哈——

酒瓶、手稿一切落在了地上,杨善却坐禅般地一动不动。我抓起散落在地上的手稿,幽暗的光线不能清晰手稿上的文字,那张确定杨善患有晚期肺癌的诊断书却带着磁性一样贴在我的手掌心里,那堆绿骨呢?

一束手电光从洞口照了过来,紧接着是杨大茄子得意的笑声,杨大茄子身后除了那个小女警察和子慧,他们身后站着监控杨善的县局警察们。我慢慢站起身回头了看了一眼杨善,看到的却是一堆闪着荧光的绿骨,也感受到了辐射我周身的强力磁性……绿骨,绿骨为什么含有那么强烈的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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