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行系列】悍匪行——第一回·军中女流

这人一身粗麻却较小健壮,满头乌发攒成乌心小髻,一双杏眼豪情汹涌,两弯剑眉直插入鬓。粉唇干裂,雀斑点点,却也不掩娇态,竟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第一回 军中女流

      感谢各位看官的捧场,咱们闲言少叙,今日且开第一端。

      话说二十年前,国朝迁都临安,西北就此落于宿敌金国之手。然蒙古人从北崛起,如同一个刚刚睡醒的巨人展开了拳脚,南北征伐不断。很快便将常年征战、内忧外患、南边毗邻的金国重创。

      而此刻我国朝还在为要不要与蒙古人联手抗金而争论不休。若是一味维稳,恐怕再难有机会收复故土,但若是蒙古人不守承诺,反水与我国朝为敌,我国朝西南有西夏虎视眈眈,北有时代为仇的金人,若是再来一个蒙古,只怕再难支撑,灭国只在顷刻之间。

      然很快金国便被蒙古打的节节败退,恰在此时,史国涛抱病而亡,卫宗迅速亲政,改元平章,同时下令——与蒙古结盟,蒙人南征,国朝北伐,次年便活捉了金主,押解回了夏朝陵寝,以慰先祖在天之灵。

      然蒙古此刻却在燕京定都,定国号为大元,就此与我国朝对立。

      列位看官,你道那元人是否能就此与我国朝和谈?断然不能!那卫宗此刻也正沉浸在消灭金国、国仇得报的成就感之中,欲集结十五万大军出兵北伐,挫败元军的士气。

      然我国朝军力不足,粮草虚空,只集结了六万兵马便草草上阵。而元人兵马却分三路,东击高丽,西吞西夏,就连大理也岌岌可危。

      如今且说四川宣谕使尚统,在成都驻守。这日却接到调令,提调尚统为四川制置使,令前往大安县,与率领汉中兵的风武风山公回合。

      只是这尚统接到调令,却没有直接开拔前往,而是召集来自己的心腹商议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本官信得过的人,可知当今这令的用意?”

      那边大安县丞姜辅海扶须说道:“今上骤然下令,怕是那风山公又要重获圣心,只怕大人是不能将其纳入麾下了,再见也要礼让三分。”

      四下皆道:“不错不错。”

      那尚统又说:“姜县丞的话正中本官的下怀。如今佘太尉是当今圣上的红人,那风山公与佘太尉最是投契,我们也不好多给他下马威。”

      四下又道:“有理有理。”

      那边直属监军王朝元抚了抚鬓发,掐着公鸭嗓说道:“旁的也就罢了,咱家最怕行军,这一走一整天,骨头都要颠散了架。这越往北去越冷,若不是当今看重,咱家怎么会来吃这个苦头。”说完还拿这手绢擦了擦脸。

      四下又说:“辛苦辛苦。”

      却只有一人看着行军图说道:“眼下元兵扎堆儿在了凤县之外,带队的就是那大元皇室的老七额端。秦岭纵横,道路险狭,他们只能从陈仓道或者连云道南下,若是夺取汉中,只怕整个中原便要裸露在蒙军的铁骑之下……”

      这人说着,拿起一枚旗帜插在杀金坪和武怀关之处又说:“这两处关隘险狭,杀金坪又是曾杀金兵千万得名的,要是我们现在立刻北上,死守这两处,不管他们是从连云道下来,还是从陈仓道下来,就都可以把他们堵在咽喉关卡之外,断了他们夺取汉中的念头。”

      话音刚落,四下皆道:“聒噪,聒噪!”

      那边站起一人来指着那人喝道:“大人在此议事,哪有你插话的份!”

      又有一人站起来道:“一个女子,大人肯收留你在军中养伤你还不谢恩,竟敢胡乱揣测行军布阵之事!”

      那王朝元也捏着眉心说道:“毫无妇德,还不赶了出去!”

      列位看官,你道这是何人?这人一身粗麻却娇小健壮,满头乌发攒成乌心小髻,一双杏眼豪情汹涌,两弯剑眉直插入鬓。粉唇干裂,雀斑点点,却也不掩娇态,竟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这姑娘自称雁翎,曾是一个山上匪贼,本是聚贤镇中唯一一个活口。

      那聚贤镇中,死了四十七个蒙军铁骑,首领逃脱无踪。而尚统救下她时,她手握长枪,晕死过去。这雁翎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土匪,聚贤镇镇内外部署了不少防御的土墙地道,而且痕迹颇新,只怕也是出自她手。不但留她在府衙之内养伤,更是提拔她做了一个军中协佐,其意不言而喻。

      此时雁翎开口,却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尚统也立刻打起了圆场说道:“诸位,这位雁姑娘是我留下来做协佐的,先前也曾说过,是个可塑之才。雁姑娘方才所言也有理,不过官场之事,雁姑娘却是不甚了解。不如饭后我们再来详谈。”

      于是雁翎就这样退了出来。刚刚走出来没两步,便听得有人开口说道:“早教你不要多费口舌了,你偏是不信。”

      原来,与那尚统商讨谈论之人都不是什么从军之将,那尚统在临安斡旋多年,早就对军中事物视若无睹了。平日里与雁翎交接更多的,却是陈氏两兄弟。长兄陈梓,身负武翼郎之衔,是军中营正。其弟还是个队正,二人在听闻聚贤镇的事迹之后将聚贤镇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对雁翎的防御措施钦佩不已。

      如今靠在月洞门边的,正是陈梓。

      雁翎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白了陈梓一眼,便越过陈梓身边想要离去。那陈梓本要伸手拽住雁翎的胳膊,却不想在碰到雁翎的衣袖之际手指便已经被掰的咔咔作响了!

      陈梓素来知晓这雁翎手底下没个轻重,立马龇牙咧嘴的求饶道:“诶诶诶好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各位,你道那陈梓因何这样说?只怨那雁翎从小便是个土匪,呼山喝海之际,最喜欢听人奉承一句姑奶奶等样的称呼。如今听得陈梓如此求饶,便受用的松开了手。

      陈梓奉承般笑道:“好了,阿桑想必已经练腿回来了,我们一同去用朝食吧。”

      这练腿,便是步兵必练的项目。若是没有日行千里的耐力,如何能与金元的骑兵对阵?

      雁翎却并不领情,把臂一抱说道:“轮到你来叫我吃朝食,我早饿死了!我回屋研究沙盘去了。”说罢转身便走。

      可却不等雁翎走开两步,却见满头大汗,前进后背俱已湿透了的陈桑跑来拦住了雁翎的去路,嬉皮笑脸的说道:“雁姑娘要去哪啊?也不与我们多交接交接,整日闷在屋子里可怎么协佐军事啊?”雁翎深知这两人是想从自己口中套出聚贤镇布防之事,唯恐避之不及,刚想转道离去,却见那陈桑贱兮兮的凑过来低声说:“我弄了两坛好酒,不知是谁家的烧刀子,辣的很!入了夜我们溜去后山的空地上喝了吧!”

      听到有酒,那雁翎终于松动了些许。腹中酒虫作祟,口中涎龙肆虐。只得胡乱应了,心里却暗暗的欢喜起来。

      原来陈家两兄弟这半月以来,送了无数吃食首饰等物,就想要从雁翎口中得知聚贤镇布防的中心思想,前几日才发觉雁翎嗜酒,便以此相邀。但雁翎的酒量非比寻常,陈家两兄弟哪一次都是拜倒在她的青瓷杯下。

      果然,直到入了夜,尚统也没传唤她商讨开拔之事。反而是陈桑按约前来敲门。雁翎见陈桑手中抱着两个坛子,不禁伸手接过来闻了闻——酒香浓烈扑鼻,质地醇厚挂壁。真是两坛陈年好酒。于是果断关了房门,二人去到了后山的一片空地之上。

       来至此地,却见陈梓早已经布置好了羊肉小菜佐酒,还在地上铺设了褥子,以便坐下休息。陈梓其人倒是细心的很,三人就坐之后,雁翎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一坛,捧坛而饮。

      陈家二兄弟被雁翎这架势给震慑到了!要知道,军中禁酒可是铁律,雁翎的酒量当真如此深不见底,不惧怕被人责罚吗?

      陈桑吓得手足无措的规劝道:“诶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慢着点喝!给我们俩留点!”

      却见雁翎咕咚咚一口下去,已是少了十之三四。

      兄弟俩傻了眼,你道为何?眼下那尚统还指着雁翎为其出谋划策,若是被人瞧见她醉酒而归,只怕受罚的不是雁翎,而是祸首的他兄弟二人了。可他二人却不知,雁翎的酒量可是大小在山上练起来的,她义父太平山的大当家打从她上山之后,便有意识的锻炼她的酒量,一直现在酒桌之上无敌手。

      雁翎咚咚两口下去,只觉得这酒甘冽香浓,用手指挑起两块羊肉来和着酒香吃下去,顿觉味美异常。回头见到身侧的两兄弟目瞪口呆的样子,冷笑两声:“怎么地,你们还怕我喝醉了,你们受处分?”陈桑闻言干笑两声说道:“你知道体恤我们就好。”雁翎却冷笑道:“怕我喝醉了你们挨罚,干嘛还要给我带酒啊?”

      二人顿时傻眼。

      这陈家两兄弟家门也有诗书旧传,就是入了军之后,见了些人,也没这样东拉西踹的主——既占了便宜,又讨了口巧的。

      陈梓倒是笑笑不言,只说:“你还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啊?每每问到你聚贤镇的布防之事的时候,你都三缄其口,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可保密的?”

      这边雁翎又是吨吨两口下肚,畅快的啊了一声,美美的打了个酒嗝。见这两人追问自己这许多日,自己也受了他们二人不少酒菜肉馔的好处,于是将眼睛滴溜溜一转,大叹一口气说道:“这事,我是答应了人家不说的!既然承诺了,那就得……那个叫什么?啊,重诺!怎么,你们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吐口了?”

      听她如此说,陈桑信以为真,立刻追问道:“是何人啊?”雁翎见他上钩,立刻说道:“说了不能说的!你们掉书袋不是有句什么……食盐,什么肥不肥的?”

       “是食言而肥。”陈梓补充道。

       “啊对,那万一我吃胖了,你负责啊?”雁翎调转矛头对陈桑说道。

      那陈桑一听负责这话,立刻羞红了脸面,支支吾吾的不再敢言语。

      还是陈梓说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给聚贤镇布防的人?”雁翎立刻反驳道:“才不是呢!他就是画了张图……”随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住了口。

      陈桑见她露了马脚,立刻笑道:“哦,这下你可说漏了嘴了,还不从实招来!”

      雁翎只好假做咳声叹气之状,勉强说道:“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什么遵守承诺啊都是我瞎扯的!我在聚贤镇的时候,发现有个怪老头儿在镇子内外到处打探,以为是歹人来袭,就捆了他,想要审问审问。没想到就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张图,我瞧着那张图上的地势地形,就是聚贤镇的,那人跟我说这是什么,布防之局什么的,然后就之乎者也的掉书袋了,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刚好啊,那村里的保长得罪了我,我就撵走了那个老头子,拿了那张图,去找保长要人要钱,增加布防来着,我还顺道狠狠地赚了他一大笔!”

      二人被雁翎说的一愣一愣的,连连追问道:“那图呢?”

      雁翎双手一拍:“早就掉在大火里,烧成灰了!”

      三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雁翎也不知这一套话有没有骗过他二人,便开口转移话题道:“诶,我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明日跟你们一起去练腿行不行啊?”

      陈桑见问,自然答应不跌。

      就这样,陈桑与雁翎对饮了几口,也不敢再喝了。那陈梓速来酒量甚浅,更是涓滴未沾的,那两坛子烈酒愣是被雁翎喝了个涓滴不剩啊。

      饶是如此,雁翎还嚷着今日喝的不过瘾,让兄弟二人头疼不已。三人分别之后,陈氏兄弟二人便商议道:“她说的有几分可信?”陈梓问道:“你可以证据佐证她说的是假话?”陈桑红着面孔摇了摇头。陈梓叹道:“那便只能选择相信她的话了。”

      翌日一早,陈桑果然去了雁翎门前敲门。只道太早了,雁翎还未梳洗,却见雁翎已经换好了衣衫,挽束了头发,准备妥当,便要跟他们去锻炼了。

      这一头午跑下来,几乎没把陈桑累死。那雁翎的脚程之快,耐力之久,这一队的兵卒都赶不上。直捶胸顿足的跟兄长抱怨道:“这哪是个姑娘家啊?说是个三百来斤的壮汉也不为过啊!”更兼午后,众人在校场操练,那雁翎力挽二百斤劲弓如开书页一般,直言没力道。直到他们翻出了四百斤的弓来才勉强的点了点头。那准头,说百步穿杨都是辱没了!

      这一日下来,众人对这位新晋的协佐便只有一个字可说,那便是服!

      尚统自然也听说了雁翎出了风头的事,只冷眼瞧着并未开口。只有监军内侍王朝元瞧出了些端倪,捏着嗓子笑呵呵的问道:“大人收下那小妮子,难道还怕被她抢了风头不成?”

      尚统听了,失笑一阵说道:“多谢大人关心。”

      王朝元瞧着在校场上发箭的雁翎问道:“不知大人究竟图她些什么,怎么就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了?”尚统却神秘兮兮的对王朝元说道:“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十几年前,也曾有一人,年少成名,当挽强弓,杀的鞑子魂飞魄散?”

      听如此说,王朝元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旋即笑道:“原来将军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趁她立了军功之前便加以点拨提拔,她以后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又是个女子,好摆布的很。将军果然好算计啊!”尚统听如此说,也不多加解释,只笑笑不语罢了。

      晚饭之前,尚统终于派了亲兵给雁翎传了话,说近日即将开拔,请她做好准备。

      亲兵走后,雁翎双手握拳,心中暗道:驱除鞑虏,指日可待!

      平章二年,十月初九日。尚统指使麾下营正陈梓率先领兵,前往杀金坪抵御元兵,而自己则领兵前往大安县,以防元兵取道连云道从武怀关而来,避免汉中整个暴露在元兵的铁骑之下。

      雁翎还想劝尚统直接前往武怀关,再派一个营的兵力与陈梓共同防御杀金坪,但尚统未置可否。于是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便开始在川蜀山中穿行起来。

      诸位看官,今日难以再续后续之言,且听我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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