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选自《圣经••••哥林多前书》

1

白昼渐染成黄昏,晚霞扯着如血残阳掠夺秋日最后一丝热气。光秃秃的树枝早无一丝生机,我踩着满地的金黄,“咯吱——咯吱——”,整个森林静的只有我的脚步声。

“利娜——利娜——”森林深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声音里带着无波澜的平静。我疾步向森林的木屋走去,母亲一身绛紫色的巫袍在木屋前等候,夕阳在她的身旁镀上一层金边,显得那样静谧祥和。

母亲说:“利娜,你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孩,你的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你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你的美丽会让你得到最珍贵的爱。”母亲抚了抚我的棕色长发,我却向后退,因为我在她身上闻到了独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母亲看出了我的害怕,脸上漾出了惨淡的笑容,琥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爱恋,与残阳辉映成边。

“巫术的成功是以物换物,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想要通过另一个人延续的话,你一定要答应她,因为这绝对是出于爱,这也是我可以教给你最后的事情了。”母亲看了看我,目光无限爱怜。“这是一面魔镜,由我们巫族世代传承,他可以帮助你修习巫术,排疑解难。”母亲将魔镜递给我,转身向屋内走去。

母亲今天的话多的反常,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压抑着我。我看着手里的魔镜,柄端的钻石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镜子里照出的大雁南飞,未有留恋。

落日被风吹下地平线,夜凉如水,熠熠繁星连成片片星河。我坐在木屋前的石凳上听着森林外的人们的欢声笑语,心中无限向往。

“利娜,你终究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母亲也坐了下来,绛紫色的巫袍盖住了我的双脚。

“那你呢,母亲?”我小心翼翼的问出来,记忆里母亲是不允许我打听太多的事情的。

“我甘愿为了你父王在森林里度过十七年,也甘愿为了你付出自己的生命,利娜,这叫爱。”母亲的眼睛璀璨如星,月光让她的脸庞更加温柔。

我仿佛听到地下有岩浆涌动,莫名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十七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胸腔内有猛烈的撞击,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我张了张口,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明天,他就要来接你了。”她望向远处的幽深,绽放一个婴孩般最初真的笑容。我打了个寒战,心灵感应,我知道。

“去睡吧,孩子,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母亲站起来,绛紫色的巫袍从我脚上移开,突然失去的温暖让我抬起了头,我看向她的眼睛,深深地,我永远地记住了那个充满不舍而又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在凌晨醒来,月光如洒,母亲安静的躺在床上,像是有着最香甜的梦。那一刻,来自四面八方的灰黑的葬歌在我的耳畔萦绕,母亲苍白的脸上携带着风尘,如同一个迟暮之年的老妪。

“母亲,您的生命要在我的身上延续吗?”我泪如雨下,黑夜包围着一颗富有生机的心。

魔镜从我的身上掉落,红色的钻石发出莹莹的光,在黑夜之中更加诡异,原来,魔镜只有在上一代主人死后才会由他下一代主人继承。我放好魔镜,跪在母亲身旁,等待着黎明的来临。时间丝丝缕缕吞噬着我的灵魂,一种超脱于物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远处,黑色的钟敲响了黎明,我听见马车的辚辚声愈来愈近。

          2

太阳爬上了地平线,浓如乳汁的大雾透不过阳光的点点热气。母亲安静的躺着,没有声音。我依旧跪着,犹如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在乞求母亲的原谅,可我知道,母亲再也不会醒来。“吱呀——”母亲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携卷了满城的悲喜向我走来,我朝后看他:一身黑色的衣袍掩盖不了华贵,棕色的头发上有着一顶王冠,璀璨夺目。

“孩子,是父王,我来接你了。”低沉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却使人不容拒绝,我点点头,没有任何回音。

他仿佛了然一切,来到我的身旁,没有任何惊讶和悲戚。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透过衣袍的丝丝寒气,我转过头,清晰的看见了他眼角的晶莹。

我们火葬了母亲,母亲的身躯被火焰包围,像是我睁大眼睛看过的太阳,来自浓雾的厚重给我的心里蒙上了一层灰尘。挫骨扬灰,数百只乌鸦盘旋呜咽,我身旁的人茕茕孑立,为了死亡送上他最虔诚的祷告。

鸦群散去,“孩子,你是这个王国的公主,你有你要肩负的责任。”他收起了悲伤,作为一国之王来跟我说话,“你记住,我是你的父王。”大雾终于消散,绽放这个世界最初的模样。

我说:“我知道,父王。”

他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与母亲的抚摸不同,这更是一种欣赏,一种安慰,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

我随着父王坐上了马车,马蹄哒哒的声音与我的心跳声交映在一起,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人们的欢声笑语触手可及,我这才知道原来萧瑟寂寥的秋天也可以这样热闹温暖。

父王牵着我的手下了马车,他宽厚温暖的手让我的心安定了下来。城堡外焦急等候的大臣看见我后喜笑颜开。我不明所以,父王只是看着我,满面慈祥。

我换上了属于公主的装束,父王赐予我的王冠更像是一种昭示。我与女仆走在街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中有羡慕,有惊讶,从心里漾开的甜蜜一直蔓延至大脑,“母亲,这就是我得到的爱吗?”秋风已经给我醉意十分。

天气更凉,父王从城堡上看向另一个王国,目光无限哀愁。我的脚步声惊扰了他,还未来得及掩盖的愁容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利娜,你还有一个姐姐,你知道吗?”他压住喉咙的哽咽。

“我知道,我听母亲提起过。”我现在还可以想起母亲提起时装作的不在乎,她告诉我她叫提德沙,是父亲跟另一个人的孩子。

“她是那个王国的王后,可是她染上了恶疾,为了我们的王国,她不得不只身远赴另一个王国,甚至她要献出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办法,两个国家的结亲是维持和平的唯一出路。”父王的脸上被风霜夺去了光泽。

我想找些合适的话来安慰眼前这个国君,却搜寻不到只言片语,而后我听见他说:“我亲爱的利娜,你愿意为了这个王国的子民去结亲吗,我和他们都会永远爱你。”

他的话语带着委婉和请求,柔声细语,可在我听来,犹如五雷轰顶。原来我的存在,就是被当做交换的工具,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棕发和嘴唇与镜子里的我是那么相像。

“利娜,这是责任,你要相信,你的美丽会让你得到最珍贵的爱。”他挺直了背脊,俨然一副贵族之气,“你要代替你的姐姐,保卫我们国家的子民。”

枫叶红得发烫,碧蓝的天空挂着一抹朝阳,马鼻呼出的热气被秋风冷冻,不见踪迹。华贵的马车被臣子簇拥,我面无表情的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虚伪。我缓缓对父王说:“你们的爱,都是自私的借口。”我拉下帷帘,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的喧嚣,无人打扫。

我无比思念母亲,拿出魔镜,镜子里出现的是略显苍白却又明艳的脸。于是我问: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尊贵的公主,您的美丽无人可及。”魔镜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母亲绛紫色的巫袍,我的心中终于稍稍安定。

马车穿越树林,跋山涉水,我来到陌生的国度,盛大的管弦声让我没了气力。

          3

天空洗练,最后一个南飞的大雁送走了秋季,孤独而桀骜。我下了马车,一双眼睛将我的心魂摄住,魂魄仿佛要从肉身抽离。

那是一双汪洋般澄澈的眼睛,干净的让人不忍亵渎。“利娜,你终于来了。”甜美的声音将我的目光拉开,我这才看清眼睛的主人旁边是我的姐姐。我扯动了一下嘴角示意微笑,提德莎拉住我的手,我皱了一下眉头,她的手很软很滑,我却不愿意触碰,心里泛起的苦涩想要从眼睛里流出。

“利娜,我是伽特列,是这个国家的王子,你的父亲想让你陪你的姐姐,以解她的思乡之苦。”声音清冽而又富有磁性,从我的心头缓缓淌过,冲走了我心里的苦涩。不知怎的,我想起了母亲那个如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提德莎拉我走进了宫殿,富丽堂皇。我们拜见了国王,他已经是风烛残年,摇摇欲坠。我知道他时日无多,大限将至。我不敢多看,害怕我的悲伤泄露了太多秘密。

寒暄过后,提德莎拉住我:“利娜,你可以帮我吗?”梧桐落下最后一片叶子,冬天已要来临。

“我想要一个皮肤如雪般白皙,发黑如檀木,嘴唇像血般红的孩子,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我想给伽特列留下一份爱的念想。”她的眼中隐有泪光,像极了伽特列王冠上的钻石。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想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的话,你一定要答应她。”母亲的话在我耳畔萦绕,挥之不去。我点点头,可是想起那双汪洋般的眼睛,我的心情不自主的烦闷。

回到寝殿,我问:“魔镜啊魔镜,我该怎么帮助提德莎?

“尊贵的公主,初雪来临,提德莎刺破手指,在雪地里滴下三滴鲜血,便可孕育一个孩子,可代价是她的生命。”

教堂里的钟敲了五下,我走到门外,寒气透过皮肤侵入骨髓,天空被阴霾占据,无处逃避。伽特列走来,为我披上一件斗篷,温暖一直蔓延到我的脸上,我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害怕再次被摄走心魄。

“利娜,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觉从脚跟升起,我竟然挪不动半步。

“谢谢。”我抬起头看见了他洁白的牙齿,勾起的双唇,而后又深深的低下头去。

他爽朗的笑声在我的心里掀起了阵阵涟漪,甜蜜和喜悦交织在一起,汇聚成远方的天籁,天空要透出酒红色的微光。

我把魔镜的话告诉了提德莎,她知晓后,对我惨淡一笑:“我爱伽特列,我想让他永远记住我,我没办法得到他的爱,那么就让孩子来得到爱吧。”

我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伽特列的音容笑貌,看见眼前这个颜色憔悴的女人,心中却一阵窃喜,母亲从未教给我这叫做什么,我迷茫的看向窗外,乌云压得极低,初雪即将来临。

大雪纷飞,王宫被染的透白,却呈现一片喜气融融。“我觉得王后一定会生一个美丽的公主。”一位穿着女仆装的侍女从我身边走过,多看了我几眼后叹息一声,伽特列整日陪在提德莎身边。他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即使是在这样的寒风中。而我的悲伤犹如这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四季张扬而过,伽特列顺理成章的坐上了王位,我依旧是我,那个叫做提德莎的幸福女人的妹妹。

“王后生了个公主,皮肤如雪般白皙,发黑如檀木,嘴唇红的像血。一定会是王国最美丽的女人。”我听见医生对伽特列说。

“利娜,谢谢你,我终于可以得到他的爱了。”提德莎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恍惚间我看见了母亲。

“你根本没有染上恶疾,可你这样值得吗?”我问她,却触到了冰凉。

          4

岁月唏嘘如歌,时间将我洗劫一空,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与惆怅。日益衰老的容颜平添了白发,匆匆而过的时光并没有沉淀出真知。我是这个国度的王后,却没有国王的爱,他的爱全部给了他的白雪公主。黑暗被灯光晕染成藏蓝色,绵长的疼痛将我撕扯,掌纹里长出了密密麻麻的仇恨。

“魔镜啊魔镜,谁是王国里最美丽的女人?”

“尊贵的王后,您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我日日听这种话,像是中毒者汲取着慰藉,欲罢不能。

等到白雪公主七岁那年,她已经漂亮的如同晴朗的白昼,我颤抖的在镜子里拔掉自己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积蓄了无穷的悲伤。

“魔镜啊魔镜,谁是王国里最美丽的女人?”

“尊贵的王后,以前您是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可是白雪公主是比您漂亮一千倍的姑娘。”

夏风穿堂而过,我筛糠般的身体却仿佛赤身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我叫来猎人,他手上的血腥味令我作呕,可是他的手却出奇的干净,不知为何,我却想到了伽特列的手。

“你去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杀掉,然后把她的心和肝拿来见我。”

“是,王后。”他的声音带着从容与淡泊。

藤蔓爬满了城堡,我等着时间改变着一切,可是他忙于国事,偶尔对我微笑,却有着失神和疏离,可是看他勾起的唇角,为我停留的目光,我甘之如饴。

猎人送来了心和肝,我迫不及待的问: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尊敬的王后,全国上下属您最美丽,

可是在森林深处七个小矮人的家里,白雪公主是比您漂亮一千倍的姑娘。”

我气急败坏,用巫术做了一个有毒的苹果,一半是红,一半是青。然后我乔装成一个老婆婆,在森林深处的木屋里看到了白雪公主,她纯白的样子像极了以前的我。

我用苍老的声音说:“美丽的姑娘,吃个苹果吧,吃了你就可以得到世间最珍贵的爱。”

“世间最珍贵的爱?吃掉它真的可以得到吗?”她黑色的头发和娇艳的红唇让人心生怜爱。

我笑了,“是啊,吃了它会让你更加美丽,你的美丽会让你得到世间最珍贵的爱。”

她贝齿轻启,咬下红色的一半,面色红润的倒下去。

阳光被碎的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漠漠花香。头戴王冠的王子从小矮人的那里拿来水晶棺材,晶莹剔透。突然棺材晃动了一下,白雪公主惊讶地坐起:“天哪!我这是在哪啊?”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我要跟父王说我要你当我的新娘。”王子从马上下来,轻轻的握住白雪公主的手,微风吹拂着两颗年轻的心,像是有人预先排练好的一样。

我微笑的从魔镜中注视着这一切,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在看她的女儿。伽特列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给我以极大的赞许,我也报之以盈盈一笑。

“利娜,谢谢你为这个国家做的一切。”伽特列真诚地注视着我,王冠的钻石闪闪发光。

                              尾声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尊敬的王后,从前白雪公主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可是现在您是这个王国最美丽的女人。”

镜子里的我不复往日的容貌,但只要这个王国没有比我再美丽的女人就好,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得到这个世间最珍贵的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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