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琅
(一)
我不是一名歌手,可我会唱歌。
木质而怀旧的曲调简简单单的从我的木吉他发音箱里传出去,在这个并不怎么宽敞的小酒馆里回荡。小酒馆里的人稀稀落落坐着,或窃窃私语,或低头闷饮,感觉唯一在听我唱歌的,只有屋顶上那盏昏暗的吊灯。
门突然被推开,带来七月夏夜的风和夜市的喧闹。门重新关上,这个小世界就又恢复了自适其闲的模样。
进来了一对情侣,女孩穿着淡绿色带着碎花的连衣裙,男的呢,看着像一个年纪偏大的中年男人,我能认得出他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劳力士手表。
“想不到这个小小的酒吧还有驻唱歌手呀”女孩子的声音像海边遥远的风铃声。
我也想不到你们会坐着我最近的座位啊,我这样想。此外,我的心跳微微有些加快。看见美女就紧张的毛病又犯了。
那个男人倒是没有表情,一直盯着我,像是在听我唱歌,又或许只是看着我这个方向在想问题。
“老板……”
老板?哦……我明白了,办公室恋情,见怪不怪。
“老板……你说你怎么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嘛”女孩说
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厚重的成熟男人的气息,一幅金边眼睛倒是让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没什么,”说着还不忘给女孩一个微笑。
服务员小薇走过去招呼了他们,女孩点了一杯果汁,男人则只要了一杯水。
女孩很年轻啊,应该还没有超过二十岁,皮肤这么好,即使灯光这样昏暗,也能让我把她看得十分清楚。一定是皮肤白的原因,我这样想。
我因为把注意力放在了漂亮姑娘上,让我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
“上面弹吉他的,长得挺帅的。”男人突然对女孩说。
我十分赞同。
女孩看了我一眼,把嘴放在吸管上,漫不经心的说。“一般吧”
呵呵,
女孩似乎一直对男人今晚的表现不满意,继续说“今天你有事,肯定有事,你说不说,不说我生气了”
男人喝了一口水没有说话,女孩很生气的样子,准备起身愤然离去。男人连忙拽住姑娘的手,示意她坐下。事实上姑娘也没打算真走。
男人面色如常,姑娘把他下面说得话一字一句都听得十分清楚。
“我老婆她知道我俩的事了。这事兜不住,闹开了不好听,这里有张卡,里面有二十万,以后……”男人最后一句似乎是从嘴里挤出来的
“以后我们不要在见面了,你也不要再来公司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这个男人说话,自己心里竟然忘记唱的什么词,只是手上的吉他没有停,即使这样,我也能感觉到这已经快要凝结成冰的空气。
我还在想女孩会是泼饮料还是两个巴掌拍过去,然后嚎啕大哭。然而我看见的却是男人说完,留下一张银行卡就扬长而去。而女孩又点了一瓶伏特加,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至于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碎花姑娘一直在喝,一个人,一杯接一杯。我也唱了一首又一首。从赵雷唱到赵传。从罗大佑唱到李宗盛。到了凌晨两点。服务员小薇指着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她,问我怎么处理。这个时候负责调酒和收账的老赵已经下班回家了。
我看着碎花姑娘露出的半边侧脸,桌子上还有那张二十万的卡。这个世界上还有数不清的人可能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而这个男人随随便便甩个女人就是二十万,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我们这个社会真的能消灭阶级剥削吗。
我对小薇说“”联系不上她的亲戚朋友吗”
小薇白了我一眼“能联系早联系了,”
我走过去试着想叫醒她,“小姐……”
突然一想这个称呼似乎不太好,马上换成“姑娘,姑娘。”
哪想碎花姑娘突然一下起来双手勾起我的脖子,这肌肤相亲,突然秀发间的香味混杂酒气扑鼻而来。我遂不及防,脸上一阵阵火辣辣的。
姑娘是叫不醒了,“看来只能留她趴在这里睡一晚上了”我对小薇说
小薇揶揄的笑了笑,说,“哦?你舍得这个美人一个人留在在个漆黑的酒吧里吗,哎呀,某人的脸都红得像番茄咯。”
就在我们准备关门的时候我心里的另一个一直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打败了我。
“等一下,我们还是把她送酒店吧”
小薇哈哈一笑。
我继续说,“我俩一起去,现在很多醉酒的年轻女性失踪,不是强奸,就是挖心挖肝挖肾的。万一被怀疑了。送警察局,几张嘴都说不清”
小薇也是白了我一眼,说了一句你事情真多,就和我一起把碎花姑娘送去了酒店。奇怪的是小薇独自把房费付了。走的时候回头笑着对我说
“我不会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的”
说完就头不回的走了。
(二)
从这以后,碎花姑娘经常晚上都会来酒吧喝酒,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带着一个男人,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男人,可都看得出,这些男人非富即贵。有时是带着一群打扮妖艳的女孩。她的生活圈子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而她似乎特别喜欢我面前那个位置,每一次都是那张桌子。
这一天,是一个带着眼镜特别文静的姑娘在陪她喝酒,这在她的朋友里面算一个异类。她们一刚刚坐下,碎花姑娘就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说的话却是四川方言
“妹妹,爸爸的病现在好些了没有,这是我最近凑齐的36万,可以给爸爸做手术了”
妹妹很惊讶,“姐,你是啷个勒么快凑齐的勒么多钱。”
“这个你就别管咯。你明天就去把手续办好哈,对了,叫爸爸不要担心我,我在外面很好。”
姐妹二人聊了几句就匆匆分手了。而我在看碎花姑娘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
时间像抽走一张少一张的卫生纸一样,直到你发现抽了一个空的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神秘而熟悉的客人已经悄悄的转了地球一圈。夏天很快过去,秋天很快过去,冬天也很快过去。我后来也离开了那个酒吧,去了别的地方。
就在新年刚刚过去的一个午后,我的微信收是一个陌生好友的添加好友的消息。对方的名字叫“红色沙拉”
“能聊天吗”
“能,你是”我回到
“我知道你,你是一个驻唱歌手”
知道我是驻唱歌手的人并不多,包括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好奇这个红色沙拉到底是谁,本来还想继续调查对方的户口,对方却发来了一大段的话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一直喜欢称呼你差不多先生,至于为什么,嗯……你的长相差不多,唱歌也唱得差不多,所以我就这么叫你了。我喜欢听你唱歌,能带走我很多烦恼,你的声音很舒服,辽阔而且温暖,给人很大安全感。”
我看她这样夸我,心里特别高兴,在往下面看,就有些惶恐了。
“我是一个在重组家庭长大。在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妈妈因为嫌弃我亲生父亲家里没钱。就和亲生父亲离了婚,带着我离开了老家成都,去了广州,而我的妹妹跟了我的亲生父亲。我和你说这些。你会不会反感。”
我说“不会,你继续说”
“妈妈和一个大她几十岁的接近五六十岁的广州本地男人接了婚,也就是我现在的继父,在这个家庭里,妈妈和我过得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体面。继父家里的其他人包括妈妈的婆婆公公一直都在防着我和妈妈。他们似乎害怕我们是来和他们分家产的吧。那个时候,我和妈妈每天晚上都抱着一起哭。”
“我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大学,妈妈,怀了第二胎,可那些人觉得我妈妈怀的不是他们的孩子,我的妈妈在医院里自尽了。”
看到最后一句话,我全身似乎僵住了。隔了很久很久,终于对面又来了消息
“妈妈去世以后,我自己退了学,我不用想那些看着像人的一群东西肯定也不会供我上大学。于是我出来找了工作。去歌厅,酒吧卖啤酒,去网吧当收银员,勉强的维持了一段生计,后来,我的亲生父亲联系上了我,我把我和妈妈的遭遇说给他听,那一个晚上。我和父亲隔着手机,隔着不知道几千里,哭了一晚上。”
“可能上天真的是有眼睛的,妈妈离开父亲以后没几年,父亲的生意有了起色,那几年爸爸一个人把妹妹养大。并且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父亲听说我的遭遇,义无反顾的把我从广州接回了老家,在家里生活了一年多,是我活的最幸福的一年。”
“好景不长啊……父亲因为工作积劳成疾,在肝脏部位发现了癌变,如果不及时手术,在还没有严重扩散之前把病情遏制,父亲也活不长了。看着我还在上大二的妹妹,我决定去广州赚钱,”
“这个世界上有人为了钱付出了大半的人生,甚至生命,有的人却把钱当成一张废纸一样,这种现实我在清楚不过了。于是我去找以前我认识那些富商老板。都是以前那个所谓的家庭的亲戚,不管什么办法,上床陪睡也好,我都要拿到钱,我不能失去我的亲人。呵呵……”
我看着这个姑娘打过来一大串的消息。字里行间交织的爱与恨,血与泪都是那么真实,我内心久久的不能平静。我脑海开始浮现起来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碎花姑娘。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差不多先生,如果有缘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
我一时不明白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我一连发很多消息,对方一句也没有回。
从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三)
小薇后来成了我的女朋友,还是她突然对我说。“诶,你还记得去年那个我们一起送去酒店的那个姑娘吗?”
我一抬眼,说“你还抢着和我付房钱是吧”
小薇莞尔一笑,我一下明白了她的心思,“好啊你,城府不浅嘛,”我乘她不注意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小薇脸一红,瞪了我一眼。继续说
“她后来还找了你,还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给了?”
“给了”
我突然想到那个红色沙拉,心中一紧。莫非真的是她。
“没想到这个姑娘是给别人做小三情人的”
小薇突然来这么一句,吓我一跳,我连忙问“你怎么知道”
“前一阵子网上传疯了。她被人家妻子抓了现行,被扒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被人一边打,还一边录,旁边站满了路人围观。看着挺让人揪心的,那些人也真是,在怎么也不能这样狠毒的报复吧”小薇一边说一边摇头,而我的脑海似乎已经听到了碎花姑娘那碎人心肠的哭声,以及一双满是泪水又充满仇恨的眼睛。
我全身似乎掉到了冰窟里。
我去网上找了很久,看了那个视频。看见那一头秀发,立马就认出来是她。
我冷冷的看着这些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的人们,心里的愤怒犹如火山的岩浆一样炙热。
谁也没有权利去批判别人,谁又不是在现实和命运里挣扎的可怜人呢!
(四)
从西方文艺复兴开始,世界开始了民主与自由的潮流,世界上出现了一批批举着民主与自由大旗的国家。我们这个国家从1912年孙中山推翻满清政府开始,正式踏入这个潮流。我们生活在一个自诩是地球上最高等生物创造的现代文明里。我心底有一个深深的疑问,如果我们的民主和自由是建立在钱能买到幸福的基础上。
那么这是最大的自由,还是最大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