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晨,中华民国政府对设在白鹿原的行政机构的名称进行了一次更换。设立联保所(联)、保公所(保)和甲三级行政建制,被简称为“保甲制”目的是在于防止和堵塞共产党势利在乡村的滋生和蔓延。田福贤第一次以联保主任的新面貌召集了联、保、甲三级官员回忆,开宗明义地安排查剿共匪,布置征丁和征粮任务。保甲制度实施以后所干的头两件事——剿共和征丁征粮,立即在原上引起了恐慌。
白鹿保公所保长鹿子霖突然被捕收监的意外事件,一下子把慌乱和怨愤气氛从一切公开场合抑压下去。白鹿村对鹿子霖的被捕噪起种种猜测,顿时流言四起。白嘉轩对听到的种种议论既不惊奇也不置可否,他双手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仰起头瞅着屋脊背后雄巍的南山群峰,像一位哲人似的感慨说:“人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自家做下好事刻在自家心里,做下瞎事也刻在自家心里,都抹不掉;其实天知道地也知道,记在天上,刻在地上,也是抹不掉的。白嘉轩让孝武到县上去找孝文,尽力营救鹿子霖。
白嘉轩对鹿子霖家目前的光景唏嘘不已,鹿家眼下已经走到独木桥上,而河中心那块桥板偏偏折断了。大儿子鹿兆鹏闹共产,多年不见音信,有这个儿子和没这个儿子是一回事。二儿子鹿兆海死了,坟头荒寂,蒿草冒过了石碑,鹿子霖家的修筑讲究的四合院里,只剩一个黄脸老婆子鹿贺氏。鹿泰恒对儿子所犯的致命性错误,鹿子霖自己又在他的后人上重犯了。家风不正,教子不严,是白鹿家族里鹿氏这一股根深蒂固的弱点,根源要追溯到那位靠尻子发起来的老勺勺客身上,根子不正、身子不直、修行太差。早已弄清了儿子孝文堕落原因的白嘉轩没有幸灾乐祸,而是让孝武到县上去搭救鹿子霖的举措,完全体现了他“以德报怨、以正祛邪“的法则。他就是要在整个原上树立一种精神,让所有人都看到真正的人氏怎样为人处世,怎样待人律己的。
鹿子霖自被捕收监后,已经沉静下来。第一次审讯他便明白了自己被捕是由于被怀疑和儿子兆鹏暗中有牵扯。自此他也就不在慌乱、不在生气,更不会摔碗掷箸于饭食为仇。他已经做好了死在牢床上的准备。从来探监的白孝文口中,鹿子霖得知岳维山在省里挨了“头子“,回到县上大发雷霆,亲自拍板抓捕了他。
白孝武从县上回到白鹿村,详细向父亲叙说了搭救鹿子霖的经过,最后说是岳维山掐着子霖叔的脖子朝他要兆鹏,眼下谁也不敢求他松开手。白嘉轩让孝武给子霖婶回个话我们算是尽了心了。这时,孝武转了话题,告诉白嘉轩,黑娃说要回来到祠堂祭祖。白嘉轩对孝武没有能够痛快应允感到不快,让他立即清扫祠堂,备好香蜡纸表,并亲自去县上迎接鹿兆谦。
遵照归顺谈判达成的协议,近百号兄弟全盘端进了第三营炮营,接着是基本的军事操练,在队列操练中洋相百出的土匪在持枪操练中出尽风头。到张团长家赴宴是黑娃归顺以后的重要一步,一营长白孝文,二营长焦振国在座。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后,四人歃血为盟,结为生死兄弟。
黑娃随后完成了他的第二回婚事。他选定了孝文为他推荐的一位老秀才的女儿。聪明过人、没上过一天学的女子高玉凤却仅凭老秀才诵读便记下并熟背四书。她的知书达理正好弥补黑娃的欠缺。轮到白孝文正式做媒向老秀才提亲时,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让黑娃戒掉吸“土“的毛病,否则女儿以死抗婚。黑娃答应了,让弟兄把他捆到大炮筒子上,整整五天五夜,汤水未进。黑娃戒烟成功不仅抱得美人归,而且使他的威名震撼了县城各个阶层。
黑娃在县城买下一院房子,彻底修缮作为新房。红火的婚礼仪式上繁缛冗长的的每一章每一节的实施都给黑娃一次又一次带来欢乐又找来痛苦。小娥就像一个永远也甩不开的影子不时出现在他的眼前,让现实的欢乐和回忆的痛苦互相扭缠,互相侵犯。直至酒席收盘、宾客散去、庭院沉寂、红烛高照,黑娃的心情变得愈来愈糟,觉得自己十分别扭、十分畏怯、十分卑劣,他的不堪回首的过往完全使他陷入了自责、懊悔的境地,竟然卑怯到无力自持的地步。
红烛燃尽,屋里一片漆黑,黑娃终于鼓起勇气说:“娘子,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不是人,是个····” 新娘子急促而冷静的声音截住了他的话,“我只说今日之后,不说今日之前“,黑娃听了浑身颤抖,呜地哭出一声,随之感觉有一只手抚在肩头,又有一只手帕在他脸上眼上轻轻抚擦,黑娃猛然抱住她身子,偎在他胸前呜咽说,你不下眼瞧我,我就有了贴心人了。黑娃抱她上炕,完全是和平宁静的温馨,令人摇魄动魂,却不至于疯狂。黑娃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斯文谨慎起来,像一个粗莽大汉掬着一只丝线荷包,爱不释手又怕揉皱了。她接受他谨慎的抚爱,也很有分寸地还报他以抚爱。她温柔庄重刚柔相济恰到好处,使他在领受全部美好的同时也感到可靠与安全。
第二天早晨,黑娃告诉玉凤他从今日开始念书晚不晚?玉凤告诉他圣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念书没有晚不晚迟不迟的事。玉凤拒绝了黑娃拜师的要求,让他到外面拜师去。于是黑娃怀着虔诚之心走进白鹿书院来见朱先生。朱先生听见张秀才的传报,请他进来,得知黑娃想拜师后,给他写下“学为好人“四个字,告诉他你是我最后一个弟子,这是我最后一幅字,然后自嘲地说:” 我收下你,我的弟子就行行俱全了”
从此黑娃每日早起借着蒙蒙的晨曦舞剑,然后坐下诵读《论语》,自然常常求问于高氏玉凤。每隔十天半月去一趟白鹿书院向朱先生诵背之后说出自己体味的道理。朱先生感叹别人先趸下学问再出去闯世事,而黑娃是闯了世事来求学问,这个为修身做人而求真学问的弟子竟是个土匪痞子。
黑娃言谈中开始出现雅致,举手投足也显出儒雅气度。他真正开始了自觉脱胎换骨的修身,几乎残忍地摒弃原来的坏习气,养成一个好人所应具备的素质,同时严厉整饬炮营,然后一营二营也纷纷效仿,保安团再县城居民中的形象从此发生变化,黑娃子名声大震。
黑娃回乡祭祖的举动在原上引起震动。黑娃携夫人轻车简从,在朱先生的引领下来到白鹿村。孝武率领十数人在村口迎接。黑娃走进村巷,抑制不住新潮澎湃。白嘉轩亲自在祠堂门口迎接,这是白鹿村最高规格的迎宾仪式。黑娃扑通跪下,满含热泪高呼“黑娃知罪了“,高氏玉凤随之跪倒,朱先生抱拳回礼。白嘉轩扶起黑娃,做出一个请君先行的手势。进入祠堂,白嘉轩点燃香枝插入香炉叩拜下去,”列祖列宗,鹿姓兆谦前来祭奠,求祖宗宽恕。“ 黑娃跪下,声泪俱下,”不孝男兆谦跪拜祖宗膝下,洗心革面学为好人,乞祖宗宽容“,朱先生也禁不住泪花盈眶。
白嘉轩亲手把红绸披挂到黑娃肩头,表明祖宗宽仁厚德不计前嫌,兆谦军纪严明为祖宗争气已有公论。黑娃叩拜再三,给祖宗献上薄意,给祖宗添点香蜡。族人纷纷散去,黑娃又在马号里拜望了父亲鹿三。鹿三痴痴呆呆,木木然然,晃晃悠悠,毫无热情。一次难忘的晚餐在白嘉轩厅房明间里开筵。饭后暮色苍茫。弟弟兔娃印着哥嫂却给母亲上坟,黑娃痛哭一声几乎昏厥,久久跪在坟前不语。回到村子天已擦黑,黑娃携妻逐家逐户拜望乡亲。
回到白家,黑娃谢绝了白嘉轩为他备好的炕铺,引着妻子走进自家那个残破的敞院,夫妻二人在母亲的炕上,破布搅缠着棉絮的被里相拥着,黑娃闻到一股幽幽的母乳气味,颤着声羞颤着声羞怯怯的叫了一声妈。玉凤浑身一颤,把黑娃紧紧搂住。黑娃静静地枕着玉凤地臂弯贴着她的胸脯沉静下来…
第二天黑娃把一摞银元递给兔娃,和玉凤起程回县城。朱先生一早先头走了。黑娃没有去村子东头慢道上和小娥住过的那孔破窑,他一定瞅见了崖头上的那座镇压着小娥的六棱塔。
白嘉轩嘱咐孝武进山去,目的是躲掉催粮要款征丁这些恶恨乡党族人的差事。
黑娃回乡祭祖,光耀门楣后,鹿三不仅没有涨起心劲,反倒愈觉灰冷,动作越显迟疑和委顿。这天,鹿三邀白嘉轩喝酒,声音和动作完全回复成原来的样子,一反许久以来痴呆木讷的表情,洋溢着刚强自信的神气,眼睛里重新透出专注真诚的光彩。俩人喝着说着,直到深夜双双醉去。天色微明中,白嘉轩醒来一看,鹿三翻跌在炕下的脚地上,身体已经僵硬,摸摸鼻息,早已闭气了。白嘉轩双膝一软,扑到鹿三身上,涕泪横流:“白鹿原上最好的一个长工去世了!”
预知后事如何,请读下回“倾尽家财子霖获释,苦求子嗣孝义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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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书的人物、情节均源于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版权归陈先生所有。笔者的缩写仅是出于热爱,本书也仅用于粉丝之间的交流学习,不涉及任何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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