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树下十二点
丁思辰对着镜子涂上口红。
必须要和爱的人在一起,这是她的信念。她在心中默念时间地点,河边、树下,十二点。这是约定。
上针灸课的时候,老师示范三棱针放血穴位。丁思辰还在发呆,没有人发现她偷偷私藏的露华浓口红,放在裤子口袋深处,那圆圆的管子,光滑的圆柱体,已经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
她不敢伸手去触碰,生怕那嫣红的丝滑膏体会在期许的热度中融化了。
丁思辰!老师发现她双眼游离。很多老师开始对这个思维混乱的女学生越来越不耐烦,尽管他们有所耳闻她在孤儿院的成长经历,但,拿着学校的津贴,却整日魂不守舍,这个农村户口的女孩毫无后台,他们的确没有理由继续忍耐她。
丁思辰被赶到教室外罚站。
罚站是一种限于小学和中学的惩罚形式,在卫校这群成年学生之间鲜有发生。当她站在走廊上时,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讪笑连连。但这一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关系,脑海中只有那几个字,河边、树下、十二点。这场壮丽的出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她看到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辜清礼和另一个同级女生走在一起。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笑在骨子里,讨好的、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个女生是谁?她从未见过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也许,也许他只是和那个女生探讨功课?或许那女生是班长、小组长,他才会那样殷勤。今晚一定要问清楚,不,不用问,她不能辜负彼此的信任。这信任是一个秘密,即使在学校里目光相对,也不能流露出来的秘密。
丁思辰想到这,又微笑起来。
夜幕降临,终于回到宿舍。为了表现正常,丁思辰罕有地加入了室友们的晚餐聚餐。室友带来了家里做的辣椒酱,分给丁思辰拌面条。她很讶异,不习惯从他人处得到善意,于是忙不迭地接过,大口吃拌着浓厚红油的面条,赞不绝口。其实她根本不能吃辣。
在女生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丁思辰听到了一些关于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学校分配工作的事情,好像农村的就要回到农村工作,而城市户口的女孩子们早就让家里人做好准备,到时候分配到市区的人民医院或是妇幼保健院都是好的。福利、工资、奖金、职称……这些陌生的字眼仿佛在她们之中竖起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丁思辰远远地阻隔开来。她只能低头用力吃着碗里又咸又辣的面。
终于,强烈的辣味让她忍不住站起来冲到厕所大口呕吐。女生们吓了一跳,站起来扶着她。迷迷糊糊间,她被人安顿到床上。
时间在宿舍沉闷的空间中消逝。
丁思辰再次惊醒时,一看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大呼不妙,立刻下床蹑手蹑脚穿上鞋子,打开宿舍门,矫捷地走入黑暗中。
整个世界在沉睡,只听得见丁思辰那颗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
路线,已经非常熟悉,早就偷到女老师的自行车钥匙,开锁,推往教学楼操场西北角。那里有一扇在丁香花掩映下常年开放的小铁门。一切顺利,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丁思辰骑上单车,一路狂奔,空气中好像有雨,雨点越来越大,扑在她的脸上,打得生疼。但,这是一种试炼,长路迢迢,她只求和他见上一面。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在国道上骑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几乎耗尽了心脏里所有力气,总算来到河边。
那条河在夜雨中泛着蓝色的光,有人在等她,撑一把伞,影影绰绰。
清礼!她对他喊,奔向他,仿佛奔向她的宿命。所有剩下的力气,都用于这个奔跑。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嘴上的口红,是不是被雨水冲掉,她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很苍白。不,不行,她摸向口袋,摸到那只小小的圆柱体。
雷声与闪电同时来临,在雪白光芒照亮对方的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不是薛清礼。
不!
她想逃跑,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