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暗自庆幸的幸存者----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翻开书本前，我看见“改编自真人真事”这七个字印在封面，我相信，这几个字，随着翻开书本次数的增多，给人带来的疼痛感是加深的。我想我是懂得作者的心思的，是让人晓得，书中的疼痛与不堪真实存在，你不该在合上书本后庆幸这只是一个故事，而是应当与书中的女孩们同情共感，想到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这样的痛苦正在发生。这样的痛苦像是长在隐秘地带的伤疤，羞于启齿，疼痛不已。

于我而言，最刺痛人心的，是伊纹对怡婷说的那段话里“幸存者”这三个字。也许，我们和怡婷一样，是这个社会中存在着的幸存者，我们目睹着或者目睹过像房思琪这样女孩的美丽，却不知她们一步步跌进深渊，无法出逃，被恐惧惊扰至失去自我的感受，而仍旧完好的过着我们的生活，继续着她们原本也该拥有，而今只能是奢望的平凡生活。

我们翻看着房思琪的日记，看着从字里行间溢出的无奈，“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我认识的房思琪是那个有着对文学热烈渴求的可爱女孩，所以与好友怡婷常去伊纹家听她读书，听莎士比亚，听陀思妥耶夫斯基，大约也是因此才走入了一个被文学魅力编织着入口，却没有出口的迷宫。书中的李国华近乎变态的使用文字，用伴着甜蜜文学色彩的话语诱骗，也用这些话语自我陶醉，而房思琪也似乎真的在这些隐含着精神暴力的话语里恍惚着，一时之间仿佛身置万花筒的空间里，以为自己真的处于爱情之中。书名也近似嘲弄，房思琪未曾拥有过初恋，将来也无法获得。

我们无法假装，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都到了精神癌的末期，无法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只有手冲咖啡和高级文具，这也许才是作者林奕含写作的初衷。她的诚实让我想到了书中的一处暗讽：李国华让房思琪单独找他改作文，作文的题目就是《诚实》，全书中最不诚实的人——李国华，要去改一份名叫《诚实》的文章，想来也是可笑至极了。作者许是借了伊纹之口表达了这份心思：“没办法的，我们都没办法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诚实的人是没法幸福的。”

我也希望谈到关于故事中另一条线所表现的——家暴行为。

伊纹可以说至少到她的婚姻开始之前，她都是一位当代女性杰出形象的代表，有着极高的文化修养，从事着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当然还有不凡的家庭背景，可以说是令人生羡的。当然她与一维先生的爱情的开始同样浪漫的耀眼，也使浪漫后的暴力显得更为突兀，让人心疼。

剥离开痛心的情绪，我开始搜寻着点滴让这些罪恶发生的推手。对于思琪而言，她的家庭教育中完全的缺乏关于性的教育，关于社会对性的禁忌感，书中有这样的表述：“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自己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这样的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自己身边。”被社会纵容，这样的罪恶只得恶性循环下去。我想到了那个帮助女孩们降低戒备心的班主任，我只记得读到此处时内心的恐惧，不禁发问，同为女性，为何也会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我想起了郭晓奇的苦苦哀求，以及发文求助后获得的那些针对性极强的网络评论，当女孩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惧怕，鼓起勇气将这份“以爱为名”的诱骗，暴行公之于众之时，收获的却是来自社会的谩骂，恶意的揣度，所以究竟是为何？为何人们总愿意将关于性的罪恶全都嫁祸于女性本身，即使那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我想起了“宁愿穷死”也不愿将自己的女儿加入钱家，却把伊纹介绍给一维的张太太；我想起了即使整栋楼都知道钱家的暴行，却安静的接受着伊纹那样静好女子的加入；我想起了全书最后那样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让人觉得漠然与不堪；我想起了在李国华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时，思琪“像一条狗”似的活在疗养院里，怡婷因为没能早点发现发生在思琪身上的不幸所感受的巨大痛苦之中。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20年前北大的女生自杀事件，几乎就是房思琪的翻版，然而当年对女大学生伸出罪恶之手的沈阳，仅在20年后的今天收到严厉的处分，在这过去的20年里，他未曾作出任何补偿，甚至对女生家属的控诉不闻不问；恰巧前段时间看了一部相关题材的电影——《三块广告牌》，讲述着一位因家暴而离异的单身母亲，在女儿被奸杀六个月后案情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发生的故事。影片中母亲的绝望，以及施暴者对女性的蔑视与侮辱都让我印象深刻。

她们与房思琪一起总是提醒着我，我身为一位幸存者，拥有着怎样的生活，只是我无法暗自庆幸，似乎“女大当嫁”的意识形态深深笼罩着整个社会，而由此所带来的各种性别压迫也似乎更有底气。当女孩们受到迫害后，是否真的有勇气面对这样的不堪，真的有勇气将疼痛公之于众？当真相摆在世人面前，人们是否真的会理解女性的苦楚，还是偏向施暴者一方？“幸存者”三个字着实让人害怕，让人想要逃避。

我仍带着希望，即使我知道在现实中，像书中毛毛那样的人物过于理想化，但我仍抱着希望。乐观的看待，也许关于这样的痛苦不断被我们所了解是因为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些难以示人的伤疤，也许会有更多人开始正视这样一种罪恶。我们仍对浪漫的，用着满是粉色棉花糖堆砌的世界有着向往，我们仍要带着“房思琪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对世界的善意活出更闪耀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