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泽香
居南城的铃子打来电话,尚未接通我已知是何事。果然,她问,下周末有时间吗?我搬家。
搬哪去?我们的友情已超十年,她若约我出去吃吃喝喝,我还可视当下心情决定去或不去。但搬家一事,有无时间我都会去,这是我们多年的默契。
还在附近的小区,房东要卖房,没办法。铃子回。
问清地址,我又一次参与铃子的搬家大业。
京城居不易,铃子当初错过购房最佳时机,不得不继续漂着。来京十余年,她的家当从一只手提箱,到足足塞满一辆货车,每逢搬家不亚于接手一个工程项目。搬家之本身,哪怕四处找房还不算头痛,最令她愁的是个人隐私可能因搬家而被他人窥得。
是讨厌被打搅,还是讨厌生活节奏被打乱?我曾问。不,我讨厌让外人知道我独居。
铃子说,找房、搬家,中介、房东、搬家师傅,一趟下来多少人会知道我的生活状态。我点点头。你是不是觉得我防御过度?铃子问,女性独居,防人之心不可无。
每次搬家,铃子让我陪她做伴儿,当真只是“做伴”,家当已收拾好,只等搬家师傅搬运。我存在的意义,是以同居室友的身份抹去她独居的“痕迹”,我们相视苦笑。
独居的无奈,我感同身受。与铃子一样,我也是独居一族——居东城“老破小”,环境复杂,楼上楼下租客不定,同是邻里,无人有结交之意,未过多时,旧屋总有新主。
我所有的独居经验源于铃子,比如给大门装摄像头、快递寄到单位或请门卫代收、点外卖的时间尽量赶早、收外卖宁愿下楼也勿留具体门牌号。正因生活处境相似,我们的友谊多了肝胆相照的义气,她搬家时我去做伴,维修工到我家修理器具,她提前入门作陪。
铃子最怕居不定、搬家,我最怕的却只敢藏于心。
直到去年看颜如晶在综艺节目《奇葩说》吐露心声,才知自己不算异类。
颜如晶恐狗,学名叫“特定恐惧症”,任何狗,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她都怕。怕狗与厌狗不同,在宠物遍地的年代,究竟有多少人能懂呢?我懂。绝非主人一再解释“我家狗不咬人”能缓减。
而独居的我,楼下有只天生爱叫的泰迪,有时听到叫声,故意等它先下楼。有一回生生撞见,它正往楼上蹿,我正下楼,它一通叫唤,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小狗见我紧张,声音变成低吼,感觉随时会扑咬过来。僵持的十几秒实在难挨,待女主人施施然跟上来,我根本不想听那句“它不咬人”,急忙闪到她身后,一边听狗狂吠,一边加快脚步“蹬蹬蹬”下楼。
此事无人可诉,连泰迪都怕,别人只会怨你胆子太小,反而自讨无趣。为防再次遇到与狗僵持的局面,我的解决办法是买一支号称超声波的驱狗器(状似手电筒)随身携带。可惜未派上用场,无法检验其效。
未过多久,楼下一家搬走,我暗自舒口气。那只驱狗器仍在我家抽屉,独居之“苦”无法尽数,有大同也有小异。
之于独居,我与铃子不算是什么“坚守者”,它不过是众多生活模式中的一种。就像《一个人的好天气》尾章所说,“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一个人努力过下去。”
于独居的我们,只不过恰好在一段时间内需要一个人面对生活。为了每一个晨昏独自忙碌,无关执念或悲喜。
发表于《中国青年》杂志2020年第18期,原文标题《她的“冒牌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