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时代开始得莫名其妙但轰轰烈烈。那一天初中毕业,所有人都沉浸于微妙的感伤中。这时痞子教主帅小俊路过操场,众学生一拥而上,纷纷要求拍合影。帅小俊斜瞥一眼白宫,嘴角一挑,于是右臂高高挥起,大声喊道:
“走!同志们,我们去攻占女厕所!”
初中学校穷,每层楼建不起厕所。于是将厕所建在教学楼对面,共二层,白砖,时人戏称“白宫”。帅小俊三十四五,教物理,颇帅,擅篮球,全民偶像,很有号召力。于是帅小俊率浩浩汤汤一大帮男生闯入白宫二楼(女生呆立操场)。据现场人士描述,当时二楼尚有女生如厕,吓地未竟便提起裤子。那一刻我正在操场四处寻柴甲醇欲与她合影,忽然察觉全校男生都朝白宫蜂拥——二楼栏杆处、白宫楼梯上、白宫周遭三十米,全都是翘首以盼挤不进去的男生。其时,帅小俊站在二楼栏杆最中央,依旧高挥右臂,肯定在作着演讲。这一幕幽默而苍凉,场面又极具震撼力,就永远留于我脑海了。
这便是奇思时代的伊始,细想极具象征义。在此之前,奇思时代便已有先兆。帅小俊有一老婆,名燚,故称之“四火”,身材曼妙,颇具纤细之美。教语文。那日四火站在讲台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张荆白,《关雎》罚抄一百遍。”
当时我班实行法西斯默写制度,默写错一个字罚抄原文一遍。《关雎》含题目才八十二个字,四火却叫我抄一百遍,她小学数学谁教的?后来我写了一篇怀念小学数学尉迟老师的文章,四火阅后用红墨水注:“尉迟荣?”此后我见面后喊她“学姐”,她不悦。一日,她朗诵《小麦的故事》时,将“小麦”误读为“小妹”,于是我喊她“张小妹”,颇喜,延续至今。
回到《关雎》之事。那是我第一次试着同时抓四支笔抄课文,抄到第二十遍时便放弃挣扎。我捧着二十遍《关雎》,追着刚下课走出教室冷若冰霜的四火,严肃地说:
“张老师,我抄了二十遍《关雎》,可以说将《关雎》倒背如流了,真的是倒背如流,倒背如流啊!您看能不能酌情减量,接下来的八十遍就算啦?”
“倒背如流?那你倒着背啊?”四火眼睛都不瞧我一眼,自顾自地向办公室走去。有道是江湖本无路作死的人多了便成了死路,深谙作死的我岂会打无准备的仗,于是朗朗背道:
“之乐鼓钟,女淑窕窈。之芼右左,菜荇差参。之乐瑟琴,女淑窕窈……”
四火强作严肃失败,捂着肚子,终于弯腰大声笑了出来。此后我认真背诵,再也没罚抄过课文。
中考前的那段日子,茶陪着我。我每日浓茶,故上课不曾睡觉。后来高中时丢了泡茶的杯子,十分绝望,从此断去了喝茶的习惯,于是睡了三年,梦境缤纷,这是后话。
老杨说我喝茶时像县委书记。老杨,女,满族,漠河人,临近退休,我的班主任,擅长踢人沟子,更擅长讲故事。她讲过的故事太多,我只记得一个。她说漠河极冷,冬天零下四十度是常有的事,如果在山崖上拉一泡翔,落地即冻得硬邦邦,提上裤子便可以转腿一脚将翔踢飞进山谷。多年后我常常回忆起这个故事(其实也不算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一泡翔,是自由的翔。
谈起自由,不得不说Yokay。妙人,曾于化学课上困倦不堪作笔记时写道:“苯加四氯化碳生成极樂世界”。“极樂世界”为艺术字,其中“樂”还是繁体。Yokay曾于短短一年间与其女友分手一百次。据其女友反映的情况大概是:某日,Yokay约她去黄河边散步,于是二人静静走至黄河边,静静坐着,数小时或数分钟后,Yokay侧首道:“我们分手吧。”于是绝尘而去。她大哭,继而啜泣,继而发短信:“好。”晚上,Yokay回短信:“我们复合吧!”,于是复合,数日后继续上述循环。再年,二人终于分手,男去广州,女去宾夕法尼亚州,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Yokay和我们一众狐朋狗友不同,我们不自由,故追求自由,他从不追求自由,因本身足够自由。试举例:高考前某日,Yokay不想回家,神思一至,毫不犹豫,于是便坐大巴车去了祁连山住了两天,后返学校,众人不觉有何不合理之处。这正是Yokay该做的事,也只该由Yokay来做。
Yokay掀起奇思时代的盖头来。于是众人奇思妙想,欲建立“新世界”以铭己志。众人围桌前,严肃地喝着奶茶,某子曰:“我以为拓展人类生存空间为第一要务,建立天空之城的意义是不可忽视的。”另一子曰:“善!然难题有三:生态圈、材料、能源。”又一子曰:“我愿大学里攻读材料力学,材料交给我吧。”善良的子曰:“最枯燥的环境生物学交给我。”文科子曰:“我来学历史,负责建立新世界的纲领。”诸子起立干杯曰:“为了新世界的曙光!”
我从未看见过新世界的曙光,但固执地相信它存在着。就如同某天清晨我半醒蹒跚地走下楼,看见一只黑猫呈波浪式地在空中飞着,姿势妖娆动人,像一小块飞舞的地毯。它很快就飞走了。我揉了揉眼,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那只会飞的猫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它让我想起上野的樱花——同样是瞬间失去的至极绚烂。我将它写进当周周记里:“本周一是一个很神奇的日子,早晨刚出门,睡眼惺忪的,看见一只会飞的猫,上下摇摆地飞来飞去,估计刚学会飞不久吧。 ”那之后我开始关注猫,我愈发觉得这类动物不可小觑了。
遇见会飞的猫后的第二年,我与老茆子吃烧烤时曾提起此事。老茆子四十岁,帅且幽默,大资本家,梦想办出安静、沉稳、专注的真正好的教育。但他却告诉我,办教育是他具象的梦想,他还有抽象的梦想。“如何跳出三维世界,触碰第四个空间维?”那一刻我们成为同一个人,新世界的梦想终于抽象至无穷。
后来新世界成为一个意象反复在我们一众人的思想中激荡。再后来命运光临,我们被欢迎下次再来,于是新世界从一片纯净的白色月光变成老奶奶手提的LED灯,TM还是单色的,TM还告诉我有益视力健康。
上大学后,想起奇思时代,明明是没几年前的事,却要隔着一层膜怀念。仔细想,毕竟太多心愿未了。而后俗务缠身,想起过去的次数减少,怀念也成了奢侈。凌晨告别兰州,三点来到南京仙林宾馆。饥渴困倦加上莫名的思念,竟让我连做了四五个梦,每一个梦均是泪眼看花,每一个梦均了结我一个心愿。醒来窗外大雪,我想起奇思时代里的荒诞青春及爱情与友情,于是提起行李箱和吉他朝宿舍的方向走去了。
附:奇思时代开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