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公瑾当年

历史往往被人们以有趣的方式纪念着,李白就是饮酒,陶渊明就是赏菊。生活在今天新疆阿图什一带的阿孜别克族人,他们坚信自己是李陵的后代——一个民族居然以这种方式来怀念一个“叛徒”!那些趣致迷离的古人让我沉醉,常常辟出心灵的一角,安放一些我结识的我喜欢的精彩人物。

周瑜(一七五——二一〇)字公瑾,今安徽舒城人,门第清高,父亲周异曾任洛阳县令。他英俊挺拨,风度不凡,富于浪漫气质。而且琴艺不凡,即便喝醉了酒,都能听出曲调中微小的失误,不过他从不指责乐人的失误,至多回头看一眼而已。人称“曲有误,周郎顾”。
我这样想过:一定有一女子,经年后,在杏花春雨的江南,会不断想起,她那次微小的失误,和那跟着而来的如电光的一瞥,那一次心悸。

在孙坚出兵讨伐董卓的时候,孙家与周家都住在舒县。孙坚的长子孙策和周瑜同年,只大一个月,想来那舒县县城也不大,容易碰面,两人遂成知己。在孙策四处征战的时候,周瑜总是和他在一起。人称这两个翩翩少年为周郎,孙郎。

公元一九八年,二十三岁的孙策和周瑜带兵攻下安徽皖城。他们在皖城遇到桥老太爷的两位美丽的姑娘:桥大小姐,桥二小姐(俗称大乔、小乔)。大乔嫁给了孙策,小乔嫁给了周瑜。兄弟俩成了连襟,姐妹俩成了妯娌。两对璧人,留下千古佳话。

周瑜助孙策平定了长江下游。公元二〇〇年,二十六岁的孙策因伤而死,将权力交到才二十一岁的弟弟孙权手中。周瑜全力支持孙权,是张昭以外孙权最重要的一个辅佐。

吴国的名将程普向人形容说:“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就连想挑拨吴国君臣关系的刘备,都不得不如此向孙权下药: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只是他器量太大,恐非久居人下者!而《三国演义》居然能说周瑜气量狭小,最后教人活活气死。这使人充分感受到政治的险恶:孙刘已经联合抗曹,却又同时在暗中勾心斗角,周瑜想杀友军的人才诸葛亮,诸葛亮又终于气死友军的大帅周瑜。

周瑜是一个气冲斗牛、勇冠三军的英雄。公元二〇八年,曹操八十万大军从由北向南压来,企图一举扫平江东,统一全国。他压根儿看不起。他对孙权说:“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兵精足用,英雄乐业,自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这“操自送死”四字,是何等的雄壮!想当时在整个江东、整个中国,是没有另一个人敢说、能说的。

在赤壁,孙、刘双方均是死里求生,能臣猛将全体出动,结果,他们在大火浓烟的战场里面获得了全胜。周瑜在这里也写下了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数百年后,苏东坡这样感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雄姿英发的将军在出征途中染疫身亡,年仅三十六岁。周瑜身后,留下了二子一女。孙权为失去股肱之臣痛哭流涕。直到称帝之后,他仍然没有忘记周瑜的功劳,让自己的长子孙登娶了周小姐(要是孙登不早死的话,吴国的第二位国母就该是周小姐了),还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周瑜的长子周循。

周瑜少年英雄,煊赫的生命历程让苏东坡这样的大人物都生出早生华发的感叹,沦落如我等更是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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