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一炉香》——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爱你,与你无关,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很多人从这个故事里读到爱情,但这个故事更多的讲得是欲望,薇龙在欲望中一次一次的下滑,最终滑下了极乐。

这是一个很短的故事,讲上海女孩子葛薇龙为了留在香港读书,去求助已经久不往来姑妈。姑妈是香港出了名的交际花,年轻时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60多岁富商做姨太太,用青春换钱,老的时候用钱换爱。她专门豢养年轻的女孩为她吸引男人。薇龙也成为她豢养的对象。在这期间,薇龙爱上了浪荡公子乔琪乔,为了爱,为了留在这奢华享乐的生活里,薇龙最终变成高级交际花,成为爱和物质的奴隶。

故事的一开头,葛薇龙一个极普通的女孩,站在豪宅的走廊上,这豪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世界。豪宅大而阔,像乱山中擎出的金漆托盘。再看自己,玻璃窗上的自己的影子,自以为别致的校服,时髦的穿着,在这豪宅的映衬下变得非驴非马了。她还是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长而媚的眼、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白净的皮肤。湘粤一带的美女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是粉蒸肉。这样有着性暗示的想法浮上薇龙心头的时候,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这个金漆上的菜了。

“汽车门开了,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爬在她腮帮子上,一亮一暗……”

房间里的一盆仙人掌像一窠青蛇,吐着蛇信子。一切诱惑着薇龙的东西,都散发着危险的信息。

薇龙走的时候回望这座豪宅,觉得像一座坟,“至于我,我睁着眼走进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2

一厨柜新衣向她展开了上流社会的浮华与奢靡。毛织品,像富有挑拨性的爵士乐; 厚沉沉的丝绒,像古典化歌剧的主题曲,软锻的,像蓝色的多瑙河。“这跟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可在又甜又滑的音乐中,她一件一件的试,她呓语着“看看也好”。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梁太太只是拿她当幌子,吸引一般的青年人。

薇龙这个时候还在自拨,她白天应酬,夜里念书念到天亮。丫头睨儿的一席话却道出了念书的出路:“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一个大学,大学毕业还找不到事呢!”当然她的出路还是结婚。

薇龙有自己的打算。她参加唱诗班,为自己物色了大学生卢兆麟。姑妈怎肯放她自由,略施小计,卢兆麟也被她网罗了去。

薇龙认识了乔琪乔。乔琪乔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人长得漂亮,又是调情高手,几句奉承话就让薇龙的心动了。可乔琪乔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贵族浪子,他没钱,他老子不喜欢他,死后也分不到钱,他除了玩之外,没有别的本领。知道这些后,薇龙再见到乔琪乔便冷淡也许多。

3

一只金钢钻的手镯加速了薇龙的下滑。

当梁太太的情人司徒协将一只金钢钻的手镯铐在薇龙手上的时候,薇龙知道要她牺牲的时候到了。唯一能推却的方法是离开这儿。可是对于这样的生活,她已经上瘾了。为了留在这奢华的生活里,她想到了乔琪乔。“他不好好生活,是因为他周围没有懂他的人,只要他的妻子爱他,他什么事不能做。”她又一次说服自己。

“我给不了你婚姻,给不了你爱,但我能给你快乐。”乔琪乔趁着月色来到了薇龙的房间,薇龙收下了这份快乐。不爱就爱吧,至少今晚他是爱她的。可当她发现乔琪乔今晚给她的快乐,顺便也给了晲儿一份的时,她崩溃了。

她美好的幻想都打碎了,浮华和不堪都暴露在她的面前,她必须得面对真实世界。

她闹着要回上海,做一个新的人。淋了一场雨后,她生病了。两个月的病情,能让她冷静的想她的出路:回到上海,面对已经破落的家庭; 到社会上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丽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孩子的适当出路。嫁一个普通人,一过三四十岁,都变成了老太太。嫁给上等阶级,只有嫁给老头,她不愿意。要留在奢华的名利场、要有爱,自然还是乔琪乔。

“乔琪乔不就是要钱吗,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

薇龙是天真的聪明,清醒的随落。从一开始踏入梁府,她就清醒的意识到这是一个荒淫的乐园,从一开始接触乔琪,就知道他是一个滥情的一无是处的人,她还是撞进了梁太太为她织的欲网,乔琪为她纺织的情网,她想用四两拨千金,想用亲情、爱情做为筹码来换取进入上流社会的通道,最后反被吞噬,成为了情和欲的奴隶。

“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新年,在湾仔的夜市,薇龙被当成站街女被英国水兵调戏,她自嘲: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还是有区别的,她们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

张爱玲的小说中,不难看出《金瓶梅》和《红楼梦》的影子,金瓶梅写欲望,红楼梦写情,情欲到头来都是空的。张爱玲写情写欲,最终揭下那情欲的网,留下来的只是苍凉。

张爱玲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贵族已经没落的时代,为了不失去奢靡享乐的生活,少爷小姐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想要留在那个阶层。可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过久了,他们能所能抓的,只有婚姻、只有男女关系。

故事中的梁太太如此、乔琪乔如此、葛薇龙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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