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牡丹花开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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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站在塑料凳上，把窗帘的搭扣一个个拆下来，为了尽快做完这件事，他不打算再移动凳子，身体因此完全向一边倾斜。张建国很紧张，立即托住了陈兵的腰。

窗帘很快被塞进洗衣机，陈兵扭动着酸痛的脖子，沉着脸按了几下按钮，机子转动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水声。回到客厅的时候，陈兵换了一副表情，眉眼弯弯地从张建国手里接过说明书，对着刚拆封的电热壶介绍起来。

从外表看，这是一只很普通的电热壶，壶身白色，绘了一朵将开未开的牡丹花。“水开的时候，牡丹花也会开，而且会从粉色变成紫色，您说神奇不神奇？”每次说这句话时陈兵都会故意把声调提高，听的人很配合地“啊”一声，这时候他再解释原理，随便加点乱七八糟的术语，连自己都快信了。

“您再晃一晃这个壶。”张建国照办，听到索罗索罗的声音。“是过滤层！自来水里的垃圾、细菌什么的，经过这些小石子过滤，烧出来的水，绝对干净。您说年纪大了，什么能比身体健康重要？隔壁村有一个王大伯，腰子里爱长结石，自从喝了这个壶烧的水，就再也没有长过。您说这少受多少罪！”活生生的例子当然是最容易让人信服的，隔壁村十个人里有八个人姓王，谁还能真去打听到底有没有这号人物？

这已经是张建国第五次被说动了，他从夹克衫的内袋里拿出钱夹，抽出硬邦邦的三张，陈兵不着痕迹地塞进牛仔裤的后插袋，感觉到心满意足的充实。

这时候不妨表现得殷勤大方一点，当洗衣机发出工作结束的信号，他用最快的速度蹿回卫生间，掏出窗帘，又蹬蹬蹬跑到院子，耐心撑开，搭在晾衣绳上。张建国看小伙子动作麻利，心里高兴，“我还真想不起来要把这个窗帘拆下来洗一洗，都是陈年的灰，难为你啦。”陈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加分的机会，“张叔，您可别客气。拆窗帘费劲，手酸脖子酸，千万别自己干，摔一跤就不划算了。我看家里有几扇窗关不上了，过几天要降温，等我下次拿个工具来修一修。”

“下次什么时候来？”

瞧吧，话很自然地就接上了。陈兵拿出一个小本，用手指比着名字翻了几页，很快找到张建国的记录。“张叔，您已经在我们公司买了五样产品了，如果再买一个，可以送一次免费的体检哦，就在我们公司，专人专陪，大福利！您看看这个产品页，还有啥需要的，我到时候顺便给您带来。”

陈兵很有经验，像张建国这样的老头，老伴过世，身边没有其他人，手里又有点余钱，是最容易获得成功的样本。第一次现场宣讲的时候，不大的房间里坐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两排共十二只的鸡蛋，脸上挂着笑。陈兵的任务就是观察这些人的笑。有些笑里带一股精明，第二次还是送两排十二只鸡蛋，他会来，第三次送两排六只鸡蛋，也来，等到第四次，他在门口一瞧，没有鸡蛋了，转身就能走。有些笑则要实诚一些，这样的人往往脸皮薄，因为已经拿了三次鸡蛋，就算第四次没有，他也还是会再进来坐一坐，而且显得更加理直气壮。陈兵就专门从这些人里挑。

他的嘴巴会变很甜，人也会变得万分勤快。哄老头子开心什么的，他很擅长。比如夸他穿的夹克衫显年轻，最多五十岁；比如天热了递水，天冷了关窗。他的眼里都是活，拆窗帘、修水管、划拉几下院子，只要是让他进了家门总能忙活点事情出来。张建国似乎很喜欢他，除了电热壶，这个月还买了蒸汽锅、节能灯、记忆枕和万能遥控器。

东西越来越贵，难度也会越来越高。但他没有想到张建国会挑中按摩椅。这东西价格高，水分足，全公司也没卖出过几个。如果成功，他可以拿到2000块的提成，相当于卖15个热水壶、20个节能灯、10个记忆枕和25个万能遥控器！

出门的时候，他的手里又多了一沓钱。超过2000块的产品需要先付定金，张建国对此没有丝毫疑意。陈兵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拆窗帘的时候有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毕竟时常总结经验、改进方法才能更好地维持彼此的关系。

按摩椅到货大概需要十天的时间，周期有点长，主动一点，时常去张建国面前晃晃，才能让这段关系尽可能长久。所以三天后，陈兵按先前说好的，提着几样工具去修理窗户。走进张建国家那条小巷，却意外听到吵闹声。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先传出来：“就这破壶，加个劣质的热感材料，装点小石头，三四十块钱的地摊货，你买来多少钱？300！爸啊，你被人骗了！”陈兵心道不好，这是张建国的儿子回来了。紧接着是尖利的女声，“还有这些，什么记忆枕、万能遥控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电视上都曝光多少回了。真是老糊涂了！还打算花四五千块买什么按摩椅，你这是要把自己棺材本都折进去啊！”糟了，女儿也回来了。同时还有东西砸在地上乒铃乓啷的声音。

此地不宜久留，陈兵正要躲走，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低低的，像极了一个被训的孩子：“你们谁也没像他一样，给我拆洗窗帘、给我修水管、问问我有没有吃饱穿暖……”

之后是一阵沉默，倒是隐约听到电热壶的水沸腾的响动，咕噜咕噜，咕噜咕噜。陈兵想象着那朵艳丽的牡丹花在壶身上慢慢盛开的样子，在门口又站了几秒，随即消失在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