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火锅里的菜，煮久就烂了
1
发现林益把她拉黑之后，辣子盯着他的微信头像出神，差点手机掉进火锅里。
想起刚来这家公司上班的时候，辣子从旁人嘴里听说过的他。
37岁，从公司的基层一路打拼成为现在的副总，业绩耀眼，手下带的几个部门无一不风生水起。不像其他老板总是西装笔挺，林益经常一身T恤牛仔裤，开着一辆改装过的保时捷。
辣子被分给到他负责的部门当行政，自然打过几次照面，没有过多的交谈，有几次拿文件给他签字时，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过她。
果然是大公司的老板。辣子心里暗暗感叹，以前在小公司里的做行政，老板的要求事无巨细，不但白天要干活，半夜还要拉着辣子谈心事，听他说创业如何艰苦怎么一路摸爬打滚开了这么个公司，每个月必有几天要抒发情感给辣子上人生导师课，比大姨妈还准时。
强撑着又过了一年，辣子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连饿了么的外卖业务都要承包下来，偷偷摸摸编了好几个理由请假出来面试，兜兜转转最后来到现在这个管买12%公积金的大公司。
2
快速融入新公司的秘诀就是，和同事一起吃午饭。
公司有自助式食堂，主厨可能是北方口味，菜又辣又咸，辣子硬着头皮吃了一个月，脸上开始爆痘，连擦粉底都有点麻烦，辣子只好和同事一起午饭时少吃点，然后趁午休时自己溜出去加餐。
市中心高楼耸立，周边物价贵得吓人，一个普通的快餐店没有30块钱根本吃不下来。辣子虽然没什么钱，但多少小资的矜持，每次都会绕远路到离公司较远的一家7-11便利店吃车仔面，有优惠活动时就加份豆腐串，虽然没营养，但能填饱肚子。
“辣子，豆腐串熟了，可以起筷了。”身旁的朋友提醒她。
沸水不满足般地在锅里反复搅动，好像要把回忆搜肠刮肚全部翻出来。
辣子从没有想到会在便利店里遇到林益。
他正熟练地往往车仔面里面加辣椒酱，加了一圈又一圈，红通通的一碗，只看表面根本看不出是碗面。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林益抬头。
“噢，你是不是那个......”明明是疑问句，林益说出来是肯定语气。
“辣子，辣子。”辣子指了指自己，内心隐隐兴奋，既有遇见他的惊讶，还夹杂着窥探他私生活的好奇。
林益眯了眯眼，半是琢磨，半是欣赏，最后释放出信号——饶有兴致的笑意。
“我喜欢吃便利店的辣椒酱。”
林益直直地望着辣子，放下打包袋，在她身旁坐下。
3
一点胃口都没有。辣子拿着筷子在调料碟里打圈圈，盯着碗里被辣油裹上红外套的食物，仿佛油腻感糊住了她的思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7-11一起吃快餐？还是那次在她家吃饭？
辣子做的一手好菜。
朋友圈里经常发她美厨娘的日常，烘焙、甜品、炖汤、炒菜……再配上精心挑选的滤镜和摆盘，在朋友圈里收获一半羡慕，一半嫉妒，还有小部分欣赏的点赞。
林益很明显是欣赏的那部分观众。
工作日里7-11便利店的碰面就像约定俗成，他们聊天，喝汽水，分享段子，用同一副耳机听歌，像大学生谈恋爱一样，偷吃对方碗里的食物，吐槽某个老总车上老掉牙的音乐，唯独没有戳破。直到冬日某一天，说话能哈出白气的夜晚，林益突然提出想去她家打火锅。
没有准备，也不需要准备，辣子会做无数拿手好菜，然而林益偏偏挑了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火锅。
所有食材洗净备用，任人摆布地安静躺在碟中，散发出的新鲜气息仿佛出浴后的少女。气温越吃越热，林益解开衬衫的几颗衣扣，微微喘气，辣子轻轻挽起耳后的头发，露出光洁的脖子，狭小的出租屋里仿佛转个身就会亲上对方。
起筷，辣子被辣椒油猝不及防呛到一口，煮久了的鸳鸯锅里早就混入红油，纠缠不清。忙着找水喝，却不知道怎么地紧紧抱在了一起，怎么地狂吻在了一起。
“锅里沸腾开了，得把火调小，趁没有溢出来之前。”开关在哪里？
辣子想伸手，她冰凉的小手穿过林益衬衫，直抚他坚实的后背。触碰到指尖的情欲早已溢出，漫布整个空间，最后形成一张黑色大网把她紧紧裹住。
“快把火关了吧，再不关火就来不及了。”到底在哪里？
已经来不及了。
他和她紧紧纠缠在一起，胡乱褪去了衣物，露出赤裸光洁的肌肤，肉体交织，此起伏彼，快感冲击，缠绵呻吟，仿佛在完成着餐桌上未完的盛宴。空气中糅合着汗液与香料，交融成浓稠的气体不断沉降，两人在雾气中做爱，唯有从对方的吻中才能得以喘息。他们触碰高潮的欢愉，像在锅里煮到底的食物，煮烂，煮透，煮糊，融为一体。
“辣子！”朋友一脸愠色。
啪——辣子终于找到了桌底下的开关，把火关掉了。
4
辣子和林益前前后后好了快一年。
林益办公室的西装每周要拿去出去干洗一次，每次约会时他会微信辣子，明天拿西装出去洗。干洗店没有放假一说，只要林益找她，她必定会赴约，说赴约也不太准确，因为偷情地点就在辣子的出租屋里。
在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辣子和林益度过了无数欢愉的缠绵。他风趣，见识广，在盘综错杂的利益关系中游刃有余，眼眸里有光。有时在辣子面前流露出天真和孩子气，又让辣子心头一动，更别提床上的温柔体贴——想起修长的手指拂过身体时的触感，辣子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林益爱我吗？只有每晚他走后，辣子才会想起林益除了是自己老板外，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
还是随便吃一口吧。辣子心里想着，夹起了碗里的黄喉，灯光下娇嫩的光泽，引诱食客将其送入口中。
辣子感觉自己在掌控着这个游戏，而林益在动真情。
辣子小巧可爱，美院毕业的她自带文艺气质，谈过几段感情，外人看来家境殷实、年龄相当的男生，在她眼中无一不毛病颇多，浮躁情商低，木讷不体贴，而那些用怀着真心的追求者，她又觉得廉价，来来去去，最后一直单着。
她对林益的感情，除了满足她对成功男人的幻想和崇拜外，还夹杂着隐秘关系带来的刺激和虚荣感。一想到他在办公室里对她视若无睹，私下在床上眼神火热对她欲罢不能，辣子就感到全身毛孔在张开，大脑像海绵在被浸湿。尤其当同事八卦聊到林益的一些谈资时，辣子看似不痛不痒的评论着，内心实则充满着“懂他”的优越感。
林益还是固定每周一次到访，辣子简陋的出租屋里也在不断添置着新家具——洗衣机、烤箱、微波炉……挤得满满当当的，就差一个新家了。
嚼不动。
林益说过会离婚，说过爱她。但只在床上。
太硬了。
辣子做了满桌的饭菜，林益每次都惊叹赞美，但只匆匆吃几口。
黄喉煮太久，老了。
林太太出现在家门口。
辣子来不及讲黄喉细细嚼碎，囫囵吞了下去，感觉像咽下一颗大石头，卡在喉咙不知何时会落入胸口。
面积太小的一居室，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遗。林益昂贵的西装，被塞进狭小的劣质组装衣柜里，来不及放好，在衣柜门缝中夹出一角，像恶魔隐隐躲在暗处，不小心露出的黑色犄角。
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崭新家具。林太太只说了一句话，那颗大石头便直直掉入胸口，死死压住了辣子。
“原来家里不要的东西都搬到这里了。”
5
“都要煮烂了。”朋友摇起了汤勺，在锅里翻动中。
林益再也没有来过辣子家。辣子被调去了其他部门，再无直接工作关系。
辣子明白林益选择了自己的婚姻，所谓感情淡了、为了孩子都是见鬼的谎话，但更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她成了被愚弄的一方。辣子决定破坏所谓的契约精神，直奔林益家，决定不闹个地动山摇、鸡飞狗跳誓不罢休。
这一片高级住宅区都是电梯直接入户，没有户主打招呼，根本没办法进去。辣子只好先和保安登记，再老老实实按起了门铃。
“谁呀？”一把清亮的女声，听上去不像林太太。
“是我，辣子。”辣子带有点犹疑。
“辣子？是给林益送衣服吗？直接上来吧。”热情的应答中，门开了。
推开门——辣子已经准备好对方会先发制人，却发现搞错了对象。
眼前的林太太并不是当天到访她家的“林太太”——原来林益不只有她，还另有一位，说不定还有二三四位。
“还吃吗？”辣子看了看锅，再不加水，不但烂，还要煮干了。
辣子一时间目瞪口呆，像在梦游。林益从屋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围裙，俨然刚从厨房做菜出来，林益眼神慌乱了一下，很快恢复镇定，客套地问着“吃过了吗？”辣子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只觉得可笑又荒谬，甚至恶心反胃，最后怎么样走出小区都忘了。
林益可能以为辣子还要去争取他，最后连一句再见或者温情的话都没说，直接拉黑了辣子。
她有什么？年轻美貌的肉体值得回味？还是天真善良的内心值得挖掘？也许对于他来说，她足够方便，就像便利店的快餐一样。她足够美味，像过瘾的火锅。作为食客，他只负责享受品尝，甚至还不会买单。食客？曾经她眼中的光环，都变成了自以为是，透露着无法化解的油腻，散发出一文不值的气息，像煮久了的火锅锅底，煮烂了，让人食欲全无，一眼见底的黏糊混浊，只想赶紧倒掉。
辣子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抓住。或者其实根本没必要抓住。
辣子和朋友道别，扣紧了大衣，闻闻了身上沾染的火锅味，忍不住哈了口气，毕竟火锅不能天天吃。看着呼出的白气，辣子笑了出来，大步向前走，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