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申氏!”目送公子载一行随甲士走出了大殿,国君突然感到心悸难忍,一时神情恍惚跌坐了下来,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寡人得去看看叔父究竟如何了!”
“可是发生什么变故了?”眼看着刚刚还与秦国行人谈笑风生,转眼间国君就变了脸,竟不顾邦交和议将秦国公子软禁在公宫之内,宗伯公孙否(桓族韩氏第二代,任宗伯,字伯胜)顿觉情形不妙,忙上前搀住国君。
“申氏……季姬遇害,司马叔父……气血攻心,晕厥过去了!”国君不住地喘着粗气,眼睛噙着一抹泪花,死死地盯在宗伯的脸上:“寡人早知这公子载不是什么善茬,故而千防万防,可还是出祸事了!”
“是秦人所为?”宗伯心下一沉,也黯然坐在原地:“圣人千虑,也难免会有过失,君上又何须自责呢?”
“不是他还能有谁!人在朝堂上言笑晏晏,背地里却做出此等阴狠之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国君恶狠狠地咒骂道:“人还在曲沃便要如此肆意行事,也太不把我晋邦放在眼里了!难道就凭他肩负着行人的使命,寡人就不敢奈他何了吗?”
“他毕竟是秦伯的胞弟,若真要处置了他,岂不是给了秦人衅起战端的借口?”宗伯暗暗沉吟道:“更何况,他也的确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啊!”
“便是秦人来犯,寡人又有何惧!”国君没好气地说道:“若是叔父真有什么闪失,寡人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司马吉人天相,想来不会有事的!”宗伯讷然言道:“可若君上真是因为心急而行差踏错,那才是中了秦人的算计呢!”
“宗伯提醒得对!”国君坐起身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现下最紧要之事,还是请宗伯尽快赶到桓宫去!子澄这次是真的气急了,若是他因一时义愤闹出什么乱子来,宗伯也一定要将桓族之众管制起来,决不能跟子澄起任何冲突!”
“这……从何说起?”宗伯听了一头雾水,忙不迭地问道:“子澄他……”
“子澄听闻季姬(蔓生)是被富辰所杀,又得知他被司寇押在了桓宫,现在……”国君伸手让寺人将自己搀起来:“你去了就什么知道了!子澄这个性子,也只有他父亲能稍加约束。寡人现在所能指望的,还是得让叔父及早转醒过来,否则……”
“怎么会这样?”宗伯虽不清楚其中的详由,但从这只言片语之中,也意识到了如今情形之复杂:“富辰这孩子我是知道的……”
“宗伯知晓,寡人又何尝不知?”国君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可偏他子澄糊涂!伯符也是!明知道子澄是个急性子,偏要把这未经确证的消息全都倾泻出来,他是怕乱得不够狠吗?”
“事已至此……伯符恐怕也是被蒙蔽了!”宗伯在国君身后拱手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便是!”
“还有!”国君突然又补充道:“寡人已将士蒍派去了,调解之事由他全权负责,宗伯只管约束桓族部众便可!”
“臣自当谨记!”见国君摆了摆手,宗伯慌忙走出殿去唤随行的甲士,匆匆地驾车赶往桓宫去了。
却说宗伯走后,国君心急火燎地召来了赵夙、贾华等一众大夫,仓促间赶往申氏探望,却见府中已然乱作一团。
国君带着百余名甲士自北门入了府,穿过古朴幽深的庭院,行过曲折宛转的回廊,一路上竟全无人照应。零零星星见到几个仆隶侍婢,也大都只顾着低头匆匆赶路,对这气势汹汹的一队人竟全无理会。看这情形,府中上下怕是早已慌乱不堪,也无人出面管事了。
走到司马的寝院,院内的情形更是杂乱。满院的仆从纷纷挤在这狭小的庭院内,有的正趴在窗棂上探望屋内的动静,有的则是在月台下来来回回踱步,哀怨叹息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些仆从大都常处内院,对朝中事务一概不知,故而也不识君颜,只是有仆从看到来人英气非凡,身后还跟了几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料想也是公族封君,于是便迎上前来说道:“主孟要见何人,小人入内通传一下!”
“司马情形如何?”国君急切地问道。
“屋内情形小人也不知晓……”仆隶恭顺地问道:“却不知主孟……”
“让寡人进去看看!”国君说话间并未停下脚步。
“寡……”那仆隶听闻此言,方知是国君亲临,一时脸色大变,忙跟在身后不断地致歉:“小人有眼无珠,还望君上恕罪!”
国君没有理睬他,径直进了内室,发现屋内也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之中不断传出妇人哭喊呼叫的声音。有府内庶子认得国君的样貌,忙招呼着屋内人众纷纷闪避,国君这才缓缓地移到了司马的榻前。
“叔父!叔父!”国君轻唤了两声,怎奈司马子申(庄族申氏第一代,公子宜)面色铁青,完全没有了意识,任凭如何呼唤都没有反应。想到当初日夜教养自己的叔父竟遭遇如此大劫,国君不禁悲从中来,一把热泪也不自觉地盈眶而出。只是眼下屋内人目纷然,便是有再多的心痛悲伤,也不敢显露出来,故而也只能轻拭双目,低声叹息道:“可请人看过了?”
“方才有不少巫医来看过,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申氏孺人的媵妾叔嬴说话间不住掩面:“岁数上来了,本就经不起折腾,方今突闻噩耗,又如何能好!老妇已经是一把年纪,本就没什么可指望的了,若是连他也……这偌大的家业,该如何是好……”
“寡人来时已命人通传了宫里的巫医,他们……即刻就会赶来!”国君紧闭双目,口中铿锵有力地说道:“再若不济,寡人便给各地封君传话,家中但有中用的巫医,一律给申氏送来,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叔父醒过来!”
“老妇谢过君上隆恩!”叔嬴低头欠了欠身。
国君四处扫视了一番,见坐于榻前的只有一些妇孺,一干子弟如公孙嘉、公孙宁、公孙枝皆不见踪影,顿时便恼怒万分:“家里子弟们呢?叔父卧榻不起,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叔嬴哭泣道:“蔓生请期之日却为歹人所害,父亲也因此昏迷不醒,孩子们自然气愤不过,故而……都跟着子澄去找那贼人了!”
“真是糊涂!”国君跺了跺脚:“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他们竟……尽抓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不放!叔父如此睿智练达之人,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不知轻重的混蛋!”
“君上也莫责怪他们!蔓生毕竟是他们的亲姐妹,如今家人遭难,怎能放任凶嫌不顾呢?老妇实在是拿不动那戈矛,若是还有些力气,也定然要去讨个公道的!”
“讨什么公道?国中但凡发生凶事,寡人身为百宗之长,自然会将事情查个清清楚楚,何尝有过惰怠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亲身教养寡人的叔父,难道还能放任不管了吗?”国君着实有些气急败坏:“他们如此莽撞行事,又如何能够擒得住真凶?”
说罢,国君便拂袖而去,一边走还一边吩咐说:“命人将申氏府内四门都把守好了,切莫让有心之人趁乱生事!叔父勤谨一生,怎能因为此劫被人利用了!既然家中没有中用的,寡人却还要替他守一守门户!其余人,马上随寡人倒桓宫去!”
国君话音刚落,随行的甲士便都自觉地分派了活计,停候门外的甲士也纷纷在府内四散开来,只余下十几人与国君一道匆匆朝武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