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牲产队长 牲产队
一
...
“来这么快?”女人有些惊讶。
“接到您的电话,就紧赶慢赶,怕给您把活耽搁了。”中年男人回答道。
“家里一摊活,辛苦了,我在客厅,有什么需要知会一声。”女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饭厅一片狼藉,吃剩的菜凌乱的散落在烟灰缸两侧,男人找来垃圾桶,用抹布仔细将餐桌打扫干净。
一遍不行,桌上还是油汪汪的,扎眼。男人重新打湿了一块干净抹布,擦了起来。
才开始干活,腰便抗议了。男人突然想起,妻子几十年与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打交道,大病小灾,风雨无阻,竟莫名的伤怀。
粘在地板上的饭粒甚是顽固,清扫了好一会儿,愈发难缠。
地板缝里的玻璃碎片,太不容易发现,换作夏天,极容易把脚划伤。
男人已经累出了汗,勉强把客厅收拾利索,却还有一大摊活儿等着。
他径直走进厨房,吃顿饭的功夫,竟乱成了这般。
洗碗池的水怕是要溢出去了,抽油烟机槽里的废油嘀向大理石面板,沙拉酱也洒了一地。
男人不知从何下手。
解决抽油烟机先,这油槽是如何卸下来的?以前在家,清洗这类器具,从来不请工人的,妻子一个人,利利索索,便能搞定。
哗的一下,男人被淋了一身油,真是事事不顺。
“咋啦?”女人听到厨房里有动静。
“没,没,没什么。”男人快速的回答道。
“哦。”女人的注意力再次被电视吸引着。
男人将废油倒入水池,打开热水阀,摆开油槽,和上洗碗液费劲的清洗着。
原来,家务活并不轻松。
往事如烟,旧时光里,吃完饭看会电视的功夫,妻子便将洗干净的水果端上了茶几,一家人吃着笑着,客厅的卫生便已打扫完毕。
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男人一下子回过了神,过往画面飘过,唏嘘不已。
再后来,妻子生病了,家里面乱得跟什么似的,没洗的袜子,喝剩下的酒瓶,脏兮兮的地板,堆满了的洗碗池。
起初,妻子只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扔东西,絮絮叨叨……
都是命,男人这样想。
将果盘端到客厅,女人正咬着一颗纽扣,用力的撕扯着。
见人过来,女人不安的放弃了先前的动作,又目不转睛的望向了电视。
“吃水果了。”男人提醒到。
“辛苦了。”女人挑了一块苹果,怪异的咀嚼着,仿佛在吞咽一块风干的牦牛肉。
“工钱会打到您卡上,您注意查收就是了。”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
“不着急,不着急。”男人轻轻地带上了门。
二
...
“来这么快?”女人有些惊讶。
“接到您的电话,就紧赶慢赶,怕给您把活给耽搁了。”中年男人回答道。
“孩子们都等着呢!又要麻烦您了,老师。”女人客气的说道。
男人径直走入书房,两个上中学模样的少年回过头来,眼睛里发着光。
“嘘!咱们开始吧。”男人不是第一次与少年们相处了。
英语,函数,古文,电路,化学式。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了,重新拾起来,仿若梦幻。
为此,男人特意早起了一个小时,希望能尽可能多的恢复学霸本色。
说到学霸,妻子更加名副其实。中学那会儿,妻子家糊墙用的纸全是她挣下来的奖状。
大学毕业后,妻子赚的比他多。顶着压力与他结婚后,女人娘家嫌男方家底薄,不同意这门亲事。
男人家里本希望他找个持家过日子的,而不是整日抛头露面,还赚的比自己儿子多得多的女人。
为此,僵持了几年后,俩娃陆续出生。请不起保姆,妻子便将老大早早的送进了托儿所,老二带到单位,看在自己身边。
后来,单位效益见差,空降了一批高管。总带着娃在身边,也不合适。
无法兼顾家庭与事业,妻子拿了一笔买断费后,离开了。
而妻子回归家庭后带来的最大改观是,孩子们的学习成绩稳定而优异。
日子虽说过得紧巴,但好歹安稳。
给俩少年检查作业的功夫,男人的电话响了。
“好,马上!”男人快速回答道。
打发了俩少年,趁女人不注意,男人溜了出去。
三
...
“来这么快?”女人有些惊讶。
“接到您的电话,就紧赶慢赶,怕给您把活耽搁了。”提着一篮子菜的中年男人回答道。
“孩子们上了一天的课,又刚做完作业,怕是饿了,麻烦您稍微快些。”女人请求到。
“得令!”男人麻溜地走进厨房。
“这钟点工是好人,是好人,是好人。”女人对着俩孩子唠叨着。
而她俩望向了厨房,有些不知所措。
看了会儿谍战片,女人眉头紧蹙,走到男人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到:你是不是地下党?
男人连忙赔笑到,不是的,不是的。
女人说,我看你也不像。便独自踱了回去,坐在了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频繁地切换频道。
在看一档电视推销节目时,女人突然愤怒了起来。
男人擦干手中的油渍,跑了过去。
女人嘴角抽搐,拳头攥着紧紧地,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家人的电话号码。
原来,是电视推销,不断侵扰着她的记忆。
她怕遗忘。
而越是怕遗忘,越是记不住。严重的时候,男人买菜找回来的零钱,女人硬说男人被讹了。
因为,她已经不再认识新版纸币了。
四
...
男人一边淘米,一边回忆。
起初,妻子脾气暴躁,想是失去工作在家里呆久了的缘故。
慢慢的,她开始容易忘事,做饭不加水,洗衣服不知道该倒多少洗衣液,孩子的作业更是检查得一塌糊涂。
再后来,出去买菜的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都怪自己糊涂,俩孩子出生以后,一个人养家。为多赚点奶粉钱,于是经常出差,三天两头在外面。对妻子,嘘寒问暖也就少了。
病来如蚀骨,约莫两年时光,除了俩孩子,妻子就谁都不认识了。
男人曾一遍遍重复,我是XXX。
女人总是摇着头说,XXX出差了,就快回来了。
随着病情的发展,女人的衰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
直到有一回,男人走进家门,女人的第一反应是“您哪位?我打电话请来的钟点工是吧!快快,请进,不用换鞋套,咱家不讲究这个。”
就算男人一天三次以钟点工的身份出现,妻子也不会发觉任何异常。
可若男人呆到太晚,女人就会特别的不安。因为,一个临时工大半夜是不该在雇主家里出现的。
办法总是被逼出来的,男人租下了邻居的房子,两家主卧刚好一墙之隔。
夜里,男人从来不敢睡太死,一有动静便会给俩孩子打电话。
长期睡眠不足,寒来暑往,男人鬓角渐白。
偶尔,只是偶尔,女人能认出男人来。
于是,女人会在纸片上歪歪扭扭地写满重要的提醒。在男人的照片背面,写上“爱人”二字。
可一旦犯了糊涂,重要的提醒,会变成纠缠不清的疑点。
女人捧着照片,望着男人,笑着摇摇头,一遍又一般。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俩孩子,老大上中学了,老二也快了,姐弟俩成绩都不错。
只是在发病的夜晚,她会着急地四处寻找奶瓶,她怕俩娃会饿着,她怕天气转凉,她怕听见楼上邻居家婴儿的哭声。
这种怕,时常转化为愤怒,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控诉。
又是几年功夫,女人的情况越来越糟,服药计量也越来越大,却未见任何改善。严重时,女人会忘记咀嚼,满满的一口饭,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焦急的男人四处打听,有没有神药问世。
而女人却一直在打听,丈夫什么时候回来。
就如《陆犯焉识》里记录的那样:
妻子悄悄地问:“他回来了吗?”
丈夫终于明白了,他打听的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虽然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
“回来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还来得及吗?”妻子又问。
“来得及的,他已经在路上了。”
“哦,路很远的 。”
五
...
是的,路还很远。
1998年至2017年间,开发AD药物的146次尝试都失败了,只有4种药物成功获批用于该疾病,成功与失败的比例为1:37。而“成功”药物的效果也并不显著,它们更多的作用是缓解,而不是治愈,并且目前用于减缓AD进展的药物也并不特别有效。
即便如此,资本仍在不断的尝试。
自2000年,包括葛兰素史克(GSK)、拜耳(Bayer)、礼来(EliLily)、默沙东(MSD)、辉瑞(Pfizer)和其他33家公司在内的医药企业已经投入超过6000亿美元用于该领域的研发。其中,仅2017年一年研发投入就高达714亿美元。
而目前,全世界约有2430万老年痴呆患者(其中一半在亚太地区),且每年以460万新增病人速度增长,相当于每7秒钟就增加一位新病例。
个体与资本的命运,绑在了同一艘战船。
没有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