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我热衷画画,有段时间常带上纸笔到某景区画石头。
那景区某座山上,只见一块白色的磐石上常有几只斑驳的山雀齐飞,我在山下,不知怎的却老忘记画那鸟雀。
那块石头旁当然立了个牌子写着禁止攀爬,可总有人不听劝。
有天,有名游客扛着自拍神器非得站上去拍照。
左顾右盼,调整姿势调得裤子都要掉下来了。等他大概满意了九成,最后背过身退一步却差点摔下来,像个蛤蟆。
你能想象,什么叫“我想飞”吗?连那几只山雀都在嘁嘁喳喳:你这是要上天的节奏!
只见他擦破了点皮,嘟囔着嘴走开了。
当然,我并没来及冲上去给他个公主抱,甚至没来及舒展我宽广的臂膀。
臂膀是用来伸给真正需要帮助之人的,恶意消遣的当然除外。
不过,那天我的画作上除了白石还多了个鸟人,倒还平添几分趣味。
稍加思索,何必刻意避开凡夫俗子去孤立地画那个高洁之石呢?以广角进行加工还能恰当反映旁人心理。
我凭此消遣,乐此不疲,能找到一份有意义的、合适的、长久的消遣不容易,最好还别打搅到别人。相反,无聊、茫然和无事可做对于年轻人来说又太可怕,虚度光阴就是罪过。
没有以功名利禄为主导,甚至纯凭兴趣爱好,今天逸兴遄飞可以一挥千张,哪天情绪低落宁可发呆一宿。没为谁所迫,从不把自己当圣贤看,内在和外在压力亦并无栖息太多,于深夜的狂欢之末与一朵蓝釉的孤星相拥而眠,枕上一片甜白的云,生活的烟火已跃然纸上。
不可否认,消遣是一种白描,一种简单甚至原始的快乐。
有些快乐需要较长时间累积不快乐,峰回路转处方能生效,而这种快乐的收效却犹如孩童在玩沙或堆积木,是短时的,甚至立竿见影,因为这属于自娱自乐、自我排遣。
我最先接触到白描一词是在语文书上,后来才知这个词也可用于绘画领域。是的,这个词显得比较“通情”,运作这个术语的人也应是“通情”的。
无论文学还是美术,作者难道没带着这种快乐去创作吗?作者难道永远是严肃古板,甚至忧心忡忡地去写每一篇诗文,画每一副画的?
形而上的消遣不是说作者随意,不是说作者消极,而是说作者是带着一种舒适、真实不做作的心态去践行现实到艺术之间桥梁的构建与改造的,他可以阳春白雪,可以下里巴人,也可以雅俗共赏,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权。
我想到了“白衣卿相”柳永,北宋初期词风严正,他却偏爱写些“风俗”之事,还好用生活中的常见口语和俚语。《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里的女子渴望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却奈何早已被情郎抛弃,空房之内无聊郁闷,幽思之中还夹杂着源源不断的思念和怨恨。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反倒成就了他,让他得以将长期以往贵族阶层热衷的词带进了寻常巷陌,在一个个铺叙与白描的波纹中娓娓道来那如梦如烟的儿女之情。
人们可以批评他的词“不正经”、他的人“不正经”,而他又有必要在乎不懂他的人的一面之词吗?除了“残照当楼”式抒情,他的性格似乎永远植根于舞榭歌台了。
在士大夫眼里,他昂首是红玫瑰俯首是白玫瑰终不能登大雅之堂;在芸芸歌女眼里,他将一束惆怅的月光倒进了一壶冰雪的幽愁里,闲下自清,不必讨好名山大川。
我想到了齐白石,那副小画稿《真有天然之趣》里的“真”、“天然”和“趣”3字完美诠释了消遣与白描的关系。真是林壑磐石,趣是陌上花开,天然便是夜半凉风的白描,让真捎上趣,趣邀上真,真和趣交相辉映构成了消遣之景,经得起苍海沧田的都成了经典。他生在清末,经历民国、抗战、内战和新中国成立,城市和战争却从未入他的画。他在硝烟和旗帜中窥见的始终是自然和和平,这才是他心底最温柔真诚的呼唤。在中国画里强行画现代事物反而会让他不快,不符合他顺其自然的理念和性格,是灵魂和外在的双重失败。
我想到了王小波,不为写文字而造文字,只为写生活而驾驭文字。他的杂文,譬如《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妙语连珠,放到现在看、未来看也毫不过时,因为总有些“常常在进行着接近自己限度的斗争的人”会常常失败,也总有些“安于自己限度之内的生活的人”会潇潇洒洒,我们这个时代缺乏的正是那种不惧失败、勇往直前的开拓精神。而他的小说亦写得洋洋洒洒,披着荒诞的外衣,头顶嬉皮士的日夜,符合他“中二青年”的性格和身份,却带着千万只星星似的眼睛溶解在寻常人五味陈杂的生活中,弘扬人的价值、尊严和本性,小说成了建立在现实生活之上的雕梁画栋,艺术手法只为真理的诉说添砖加瓦。
由上还可以发现,消遣是一种白描,完成从作者性格到艺术领域的纵横术。
作者的某些性格特点形成了艺术特色甚至艺术流派,而这些斑驳的艺术特征又使作者个性维持在一个稳定可控的范围,与普通人的距离也维持在不近不远即可,只要他还从事艺术创作。如果艺术家的日常生活与普通人离太近甚至要融入,那种嘈杂和被琐事烦扰之感必然会影响他创作,艺术家自己都会感到不适应的,而且极端的性格加上极端的艺术悟性才等于艺术家的会心一笑,丢失了棱角意味着毅力、分辨力等重要性格的缺斤少两。
我还想到了这个可怜又可笑的时代,是大自然不可一世还是人类飞扬跋扈,把快乐建立在其他生灵的痛苦之上。
我甚至想到了这个特殊又敏感的时期,是影视业飞黄腾达还是中国演员腰缠万贯,欲望的快乐给亦真亦幻的橱窗涂上一抹艳红的口红。
看,还有形而下的消遣在林林总总的媒体间川流不息,也被聪明的人儿玩出了花!
那些人,是真聪明,也是真愚蠢。歪曲白描,形而下的消遣埋藏在生活之下,是铺天盖地的原始欲望垃圾在良知缺失的大环境下无法降解的结果。而因果报应,早晚会伴着风声钻进门缝,将整个房屋吹翻。
现在不少观念喜欢把一个人犯的大错小错的缘由都尽量往原生家庭上靠、或者轻描淡写说环境影响人,诚然有一定道理,但这不能成为他们消遣得颠覆三观的借口。周围人大多是恶人,所以你就可以随波逐流、随心所欲,你是恶人你有理了?是不是还要用刀往自己脸上划几刀,这样装得才像?
也许是我敏感多疑,也许是我尖酸刻薄,也许是我与大彻大悟的如来佛祖格格不入。毕竟,我是如此的偏执,对凝滞、浑浊和腐臭避之不及。
可我最终还想到了跃动、透明和幽香,清风的粉黛在清酒的胭脂里划开一轮不绝的雪意——纵然在这个恶意消遣的时代,这个消遣得百无禁忌的时期,我也要,以纯真的名义,单膝跪地,献给最爱的人,风雨兼程,义无反顾。
而时光不语,奈何今夕是何年,往事深沉如泊船之歌。
当消遣渐渐随起伏的波澜褪去,等待我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