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平等为什么在疫苗和药物领域难以做到


加拿大和美国的研究人员在《英国医学杂志》(BMJ)的研究报告称,孕期女性接种2009年流行的H1N1猪流感疫苗或与后代早期健康问题之间并无关联。文章得出结论,怀孕期间接种流感疫苗对于母亲和后代都是安全的。

这有些人难以理解,甚至感到不安。难道对孕妇要接种疫苗吗,有没有搞错?

吐槽甚至怒怼当然都有理由,按照传统,或不成文规则,为了保护孕妇和孩子,即便是孕妇患病也不会让她们服药,否则,影响的就是母婴两代人。

实际上,这是生物医学,或者往大里说,是科学研究和结果应用中的一种男女平等悖论或两难处境,往小里说,是男女平等的药物悖论。男女平等是人类长期以来追求的一种文明目标,而且也卓有成效。但是,至今不平等的地方还有很多,男女同工同酬就是如此。美国女足在2019法国里昂举行的女足世界杯决赛中,以2比0击败荷兰队,第4次夺得女足世界杯冠军。但是,她们的奖金也比从未获得过冠军的美国男足少得多,每场比赛男足的奖金收入是女足队员的3倍。

所以,7月8日凌晨,国际足联主席吉安尼·因凡蒂诺上台给卫冕冠军美国女足颁奖时现场传出了抗议声,“同工同酬!同工同酬!”

女足与男足不能同工同酬的原因一般人大概看不懂也搞不懂,但是,孕妇不能用药和使用疫苗的原因还是比较清楚的,也就是,要特别保护女性和胎儿,并且有科学原因,担心药物分子影响胎儿发育。实际上,这有点打着科学的旗号反科学,与男女足队员奖金不同或男女工资不同又有很大区别。

男女在药物疫苗中的不平等更有历史原因,最早的原因可能是一个举世皆知的生育灾难——由沙利度胺(反应停)造成的大量“海豹儿”。

1953年瑞士诺华制药的前身ciba药厂首先合成了沙利度胺,用以抗菌,但是药理试验表明沙利度胺没有任何抑菌活性。于是,ciba放弃了对它的进一步研究。联邦德国药厂Chemie Grünenthal接手对沙利度胺进行研究,发现其不仅具有一定的镇静催眠作用,还能够显著抑制孕妇的妊娠反应(止吐等反应),由此1957年10月沙利度胺(反应停)正式投放欧洲市场。

之后的几年,灾难便降临。反应停导致婴儿畸形,最典型的就是海豹肢症,胎儿四肢发育不全,短得就像海豹的鳍足。生下“海豹儿”的产妇都曾经服用过反应停。到了1960年在欧洲和加拿大已经发现了8000多名“海豹儿”。

“海豹儿”产生原因在于,尽管反应停上市前做过啮齿动物试验,但唯一没做的是灵长类和人类的孕妇试验。不过,现实的情况是,基于纳粹在二次大战用人做试验,并在二战审判后于1946年公布了《纽伦堡法典》作为人体试验的准则,其中,要求避免对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造成痛苦和创伤,事先有理由相信会发生死亡或残废的试验一律不得进行,因此谁也不敢,也不愿冒险招募孕妇进行试验。

反应停在啮齿动物体内和灵长类、人体内的代谢路径是不同的。灵长类和人类体内有一种把反应停转化成有害异构体的酶,在怀孕初期(怀孕前三个月),即胎儿四肢形成的时期,阻碍胎儿四肢生长。但是,老鼠体内没有这种异构体酶,因而不会让反应停危及胎儿发育。由于事前没有人体试验,反应停在使用中造成了对人的巨大灾难。

从1961年11月起,反应停在世界各国陆续被强制撤回,Chemie Grünenthal公司共赔偿了1.1亿西德马克,并倒闭。美国食品与药物管理局(FDA)任职的弗兰西斯·凯尔西负责审批反应停进入美国市场,注意到反应停对人有较好的催眠作用,但是对动物的催眠效果并不明显,提示人和动物对这种药物可能有不同的药理反应,因而延迟审批,要求做进一步的验证,由此,美国的孕妇和胎儿没有受到伤害。

反应停事件到后来催生了美国的《科夫沃—哈里斯修正案》,授权FDA不仅对新药上市前需要证明其安全和有效,包括人体试验,而且市场上已有的药品也必须通过同样严格的科学检验。但是,这个要求其实只是体现在药物和疫苗先对动物试验,再对男性试验,女性较少参与,孕妇就根本没有参与。

到了1990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成立了女性健康研究办公室(ORWH),对女性的保护更是提到了药物和疫苗研发的议事日程,也获得了共识。在国会中关于女性问题的会议、女性健康促进团体和NIH的科学家们认为,应当将女性排除在临床研究之外,以便更好地保护女性。

把女性排除在药物和疫苗研发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女性有特殊的生理周期——月经,连非人类灵长类,如猴子等,也是如此。同时,男女性除了在解剖、生理上有差异外,在肾功能、肝脏代谢等方面也有不同,而且女性与男性在体重、肌肉、脂肪含量上也有差异,所以,在科研中考虑这些差异而设计与真实情况相似和相同的人群进行研究会相当费事、费时和成本高昂,与其如此,不如简单地一律或大部分用男(雄)性进行研究。

然而,没有女性参与的研究所研发出的药物和疫苗显然对男女的效果是不一样的,一些药物可能只是对男性更有效,对女性的效果嘛,就是一般般了,甚而无效,或者说女性用同一种药同一剂量,副作用可能就更大。这样的情况大量存在。

他汀类降脂药对男性更有效,因为这种药物的研究情况还有另一种很特殊的男女差异,女性患上心脏病的年龄大多晚于男性,因此他汀类药物的研究对象大多是男性,结果是,女性服用他汀类药物降低心脏病和卒中风险的效果不如男性。

女性对某些止痛药,如阿片类止痛药(可待因类止痛药)会获得比男性更强的止痛作用,因此女性服用剂量应降低。原因在于,男女代谢这类药物存在差异。但是,此前的研究大部分是根据男性研究的结果,直到后来发现了这种差异,才要求女性服用这类药物时要比男性剂量少30%-40%。

一个更令人担忧的是麻醉药,女性在手术过程中从麻醉状态中醒过来的人数是男性的3倍,原因是,某些麻醉药在女性体内的半衰期更短,代谢速度更快,因此,如果对男女性使用同等剂量的麻醉药,则会让女性遭受更大痛苦。

至于药物的副作用,可能对女性就更大(这也是为何不愿让女性参与药物和疫苗试验的原因之一),女性服用一些药物后出现皮疹的可能性是男性的1.5-1.7倍。最常见的药物阿司匹林由于只是经男性试验而获得结果,因此对男性预防心脏病效果更好,但对女性预防卒中更好。因此,阿司匹林对女性心脏的保护作用并不及男性;但有心脏病发作史的女性需要服用更多剂量的阿司匹林。

当人们的生活和临床实践中出现这些药物和疫苗因男女差异而造成的大量严重后果后,科研人员才意识到,以保护女性的名义将女性排除在科研之外的做法其实是在更大和更深地伤害女性,反而加重了性别歧视。因此,1993年,NIH复兴法案要求所有由NIH资助的临床研究,必须包含女性参与者。

尽管如此,从那时到今天,考虑到女性的特殊性,也有很多研究让女性参与只是一种陪衬,而且性别歧视在药物和疫苗研发中甚至扩到了动物,基本就只使用雄性动物。显然,这种歧视和不平等有多深,药物和疫苗效果的两性差异就有多大!

随着研究的深入,科学家还发现,把女性和雌性动物排除在药物和疫苗研发之外对孕妇的伤害或许更深,尽管她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且人数较少。

然而,这也让药物和疫苗研究陷入悖论或两难困境。为防止万一出事故,不能让女性和孕妇参与人体试验。但没有女性和孕妇参与试验,就不会有经过验证的对她们安全的药物和疫苗,也就根本找不到这类安全的药物和疫苗。但是,孕妇在长达10个月的怀孕期也会患病,甚至是更容易患病,以及患各种疾病,更需要接受药物和其他方面的医疗。在悖论的情况下,唯一保险的做法就是孕妇生病后不服药不治疗。

然而,孕妇生病不服药不治疗对母亲和胎儿的后果或许会大于服药和治疗的结果,反过来说,孕妇患病治疗的益处明显大于不治疗的益处。根据《药物与治疗公报》的披露,约1/10的女性怀孕后患有需要药物治疗的慢性疾病,4/10的女性在怀孕期间需要服用某种药物,尤其是小伤小病,如感冒、流感等。

由于很少有雌性动物参与试验,较少有女性参与试验,以及根本就没有孕妇参与试验,也就没有任何药物的安全信息可供孕妇借鉴。正因为如此,现在FDA提出,孕妇患病不治疗不服药可能比服用药物对她们和未出生的孩子造成的伤害更大。

最现实的情况就是,很多孕妇可能会患流感,但是,由于担心治疗流感的药物和预防流感的疫苗会伤害胎儿发育,很多孕妇不敢用药。但是,不治疗不用药,流感病毒反而有可能严重地伤害胎儿,造成婴儿出生后的多种潜在症状,甚至影响智力。

FDA提出,孕妇和其他人群一样享有高质量、以证据为基础的医疗保健,孕妇不应再被认为是一个易受伤害的群体,至少在药物检测方面不应如此。换句话说,孕妇可以参与药物和疫苗试验和研究。

国际医学科学组织和世界卫生组织(WHO)提出的道德准则宣称,让孕妇参与试验的标准有两个。一是如果研究没有让孕妇直接受益的预期,那么胎儿的风险必须最小(最小风险通常被理解为日常生活中的风险);如果研究可能对孕妇有直接的临床益处时,可以允许孕妇参与超过最小风险的试验,也就是可以参与更大风险的研究。

但是,什么是最小风险和比更小风险更大的风险,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准。现在,加拿大和美国研究人员对孕妇接种流感疫苗的研究似乎是一个突破,因为这些孕妇是自愿接种的。而且接种了流感疫苗的母亲所生的孩子中未发现癌症、感染、慢性病、住院或死亡风险的升高;接种疫苗的母亲所生后代在儿童期出现胃肠道感染的风险略低,同时患儿童哮喘症的风险略高,但这些关联性相对较小。因此,孕妇接种流感疫苗对于母亲和后代都是安全的。

从这个突破可以看到,未来让孕妇参与药物和疫苗试验可以从一般常见病开始,在获得结果后,就有理由让孕妇在患病后服药和治疗,让孕妇和后代获得比患病后不治疗不服药更好的保护。

男女平等也要突破药物和疫苗悖论!

参考文献

1.Laura K Walsh,Jessy Donelle,Linda Dodds, et al. Health outcomes of young children born to mothers who received 2009 pandemic H1N1 influenza vaccination during pregnancy: retrospective cohort study, BMJ (2019) DOI:10.1136/bmj.l4151

2.Pregnant Women: Scientific and Ethical Considerations for Inclusion in Clinical Trials; Draft Guidance; Availability,A Notice by the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on 04/09/2018

https://regulations.justia.com/regulations/fedreg/2018/04/09/2018-07151.html

3.Prescribing in pregnancy—therapeutic discrimination?,Drug and Therapeutics Bulletin http://dx.doi.org/10.1136/dtb.2013.6.0182,https://dtb.bmj.com/content/51/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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