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我和朋友Mary去看《李茶的姑妈》，讲的是所有人为了金钱，放弃底线的荒诞故事。
这部电影豆瓣评分一跌再跌，我们是来见识传说中开心麻花的烂片，到底长什么样。
出来后她说：虽然是荒诞喜剧，但我怎么觉得很真实。这部片子，还不至于网上说的那么烂。
我觉得话里有话，这次出来跟她约，她也不太像从前。
比如以前她很随性，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连纸巾都要用 tempo，从没半点节省。
现在我说去西餐厅，她看门店前的菜单，说还是去麦当劳吧。我去买杯星巴克，她说不想喝，跑到报亭里买水。
我们在星巴克找个角落坐着，两人各自玩手机，店里一边是苹果电脑前皱眉的职场人士，另一边是插着电横屏玩手机的少年，每个人都很忙，咖啡味很香。
她说，我想回去了，不想呆在深圳了，我真的好辛苦。
她声音颤抖，眼睛红了，抬头把眼泪塞回去。
我有些慌，连忙帮她擦眼泪，握住她的手，问她怎么了。
2
Mary家境很不错，爸妈都是公务员，从小要什么说一声就有。
中学逃课，到机室疯狂玩跳舞机，拿了区的冠军。因为学习还过得去，即使老师找来家长谈话，父母也纵着她。
大学时父母希望她考公务员，从此捧个铁饭碗，但以Mary的性子，怎可能天天端端正正坐在写字楼里，听从政治指挥？
但这一次父母没有半点退让，连考试都帮她报了，Mary提着行李箱，和男朋友来深圳落脚，一个钱也没找你家里人要。
她和男票都在创业公司工作，都是刚毕业，实习期每人也就三千，但房租就要两千五，日子过得很拮据。
经济一紧张，难免会吵几句，他嫌她下班晚，整个星期连汤都没煲一滴，她嫌他没志气，闲时只顾着打机。
每次出示支付码都会心惊，怕像上个月底那样，连点个外卖都没钱。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绳。她说现在不用tempo了，哪个打折用哪个。
她参加聚会，别人点长岛冰茶，她心颤颤点个最便宜的酒，朋友说这种好难饮的，饮翻d靓嘢啦，贵几十蚊姐。
她心想，几十块是两天的饭钱，这样就花出去，之后只能吃白粥了。她那男性朋友不懂她的纠结，自顾自叫waiter划掉那杯差酒，叫了杯88块的龙舌兰。
Mary一气之下，拎个包就走，冷漠甩了一句：你自己饮饱佢，我冇心情，走先。
她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cheap，竟然连点杯酒都肉疼。朋友的不理解，是雪上加霜，她仅存的尊严无处安放。
3
星巴克内的人收拾电脑逐个离开，零零散散奔向精彩的夜生活，留下凌乱的杯碟，但咖啡香还在。
我一旁听，从包里拿出镜子，说：你照下镜，连妆都花了，赶紧补吧。
我说，其实我也一样，那时实习也是三千，房租就占了一半，哪里够用？有天我自己出去，手机没电，找奶茶店借个街电。
你猜怎么着？我连押金都不够钱付。这种狼狈，那些下巴轻轻，说这个便宜那个便宜，花钱大手笔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很无语，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认为的消费观强加在你身上？好像他的卡就是你一样。你也是自力更生，赚多少就花多少，干嘛这么委屈？
电影《悲伤逆流成河》里，贫困的易遥，连新校服都没钱换，全校就她一个穿旧校服，万红丛中一点绿，身边的人都孤立她。
有次她在厕所，发现例假来了，问外面的人能不能接块卫生巾。家境好的顾森湘正好听到，递给她一块。
易遥接住，她第一次闻到，带有香气的卫生巾。
她在厕所闻了半天。
顾森湘永远不会知道，易遥躲在角落但羡慕与狼狈。
一门之隔，无法流通的两个世界。
4
Mary擦干眼泪，心情缓和些：我好想当个富二代啊，不用考公，不用从头创业，继承家业，挂个名头，天大的事情也有家人扛。
我说我也蛮羡慕的，但凡事都有身不由己，没表面这么光鲜。
我认识的富二代，被父母逼着学不喜欢的会计专业，英国留学回来后，又被逼去他叔叔的公司帮忙，管理层只挂住喝茶看报纸，什么事情都要他一个人奔走。
有次我跟他聊天，那时是下午五点，他就说要睡了，因为昨晚凌晨三点才回。我笑他是不是去撬门了。
他无奈，说是处理公司的破事，白天员工把事情做好，晚上他上岗，花时间改他们的文件，一边看一边吐槽这群人真是垃圾。
他说赚的钱都不够贴回公司，像个值夜班的保安，日夜颠倒，年纪大了，身体也吃不消，却没有选择。
他总爱说，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国庆我和朋友去了趟澳门，本想直接从珠海回家乡，陪奶奶吃饭庆生，但不巧碰上例假，疼得死去活来。
不想坐好几个小时的闷热大巴回去，没两天又回深，简直要命。加上工作的事情还没完成，想在假期结束前搞定手尾，不然上班肯定会被喷。
我特意跟奶奶打电话，跟她说生日快乐，换作是高考那会儿，她会说有心，还记得奶奶，学习重要点，下次回来再去她家吃饭。
但这次，奶奶冷笑，你可真够精，现在出去工作，是不是怕回来我找你借钱？
我心一沉，说是身体和工作原因，月底会回去。她反反复复说我精，解释得连我自己都心慌，电话那边是黑色浓稠的空气，每字渗透无情的毒汁。最后她怒气说拜拜，重重挂了电话。
我很心寒，为什么我特意的问候，在她眼里就是假惺惺？
她可以怨我，我可以道歉，但不应该把我想得如此功利。
从前每次去奶奶家吃饭，她都会塞一百块钱给我，深知体面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如今我开始有经济能力，在奶奶眼里，只有我给她钱，她才会觉得我心里有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张爱玲在散文集里写，小时候学钢琴，找母亲要钱，起初是亲昵行为。
可是后来，在母亲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很多时刻，即使是亲情，与其讲心，不如讲金。
5
《李茶的姑妈》里，每个人都奔向金钱，为了金钱，可以男扮女装失去做男人的尊严，可以把宝贝女儿的幸福牺牲，可以用跳楼来逼不爱的有钱人与自己结婚。
影院的人都笑了，笑他们滑稽，为了一夜暴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们无视自己的感情，一切都可以让位名与利。
金钱真的能买到一切？
夜深，我和Mary从星巴克出来，我抱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的关心，都显得无用。
她说，我还是留下来吧，好好赚钱，起码工作上的满足与快乐，不会让我行尸走肉。
我记得张爱玲对钱的喜爱，毫不避讳，她自诩为“拜金主义”者，她为钱奔走，半生寻觅，其实始终是为了那份尊严与自在。
在这个层面上，金钱和感情是挂钩的，金钱是基础，感情是目的。如果反过来，就是商业交易，你我是纯粹的合作伙伴，没有除了利益，没别的好谈。
但如果我和你是亲人，是交心朋友，是恋人，能不能把我对你的情感看重一点，不要贱卖我对你的喜欢与信任？
赚钱是为了感情的体面，不是为了有机会被你压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