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色污点

褐色的污点

文/云曼殊

青色的山村,飞出了一只只彩色的蝴蝶。月光下,精灵落在了它的双翅膀上,灰白色,生出了淡色绒毛,像极了她的长睫。

脚踩在被日子晒干的泥土路上,我提着旅行包急匆匆地穿梭在田野间,傍晚时分,我才来到支教处。历经五十多年的房子,在傍晚夕阳的怀抱里,浮现了安详的颊红。替我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穿着大褂,肥胖的身躯支撑着整个人的一举一动。她一伸手,就将我的行李包提去了。

“早就知道你要来,一直盼着。”我跟在她的后面,手的力气都在扶梯上。我笑着回她,没说几句话,她就停了下来。

开了门,她将行李搬到了我的房间。

我只当她看我年龄小,所以对我多了些照顾。两人忙活了一阵子,整个房子才稍微整洁一点。她盯着我的脸瞧了瞧,有点心疼说:“你应该还没吃晚饭,我家里还剩点,给你端来。”我点点头,坐在一个木凳上,双手撑着下巴,等着食物的到来。

她没让我等多久,摆在我的面前是一只青花瓷大碗,看着满满粥,我有点感动。五六颗粉红色萝卜,脆生生地在最上面。酸涩味道顺着空气快速地从我的鼻子钻了进来。

“谢谢,实在是太辛苦你了。”

狠狠地喝了一大口,一整天的疲劳都从脑袋到了肚子里。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山区的好感大了不少。

吃完后,大妈就拿着碗离开了。我甚至来不及将感激说完,她就消失在黑色中。

昏暗的灯光吊在头顶,我开始低头准备第二天的教程。

学生不多,个子倒是比起我都高。我寻思着若是出门,我恐怕会被人喊老幺的。几个学生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稍微愣了愣,才笑着和我打招呼,“老师好。”我抿嘴笑笑,翻开书,问她们,“关于化学这门学科,你们了解多少?”

三人仿佛认识,互相又看了看,然后,齐齐摇头,吐出一句气死人的话,“老师,我们都没学。”

这下,吃瓜的倒是我了,我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一点都没学?”

三人看出我有点生气,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我一摸脑门,额头上都是郁闷,在此之前,已经有负责人告诉我,他们都是高二的学生,只是成绩比较差了。

也许是害怕家长,所以说了谎。我心中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也是骗家长过来的,不由对这几人多了怜悯起来,但这绝对不会让我手下留情。

“既然没有学,就给我认点真,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人!”我将资料一摔,郑重其事起来。

几日下来,他们倒是马马虎虎起来,虽然也不能算学会了多少,及格倒是没什么问题,唯独依萍让我头疼。

“你到底学,还是不学?”看着本质上全错的公式,我连愤怒都堵在了毛孔里。

依萍低下头,双唇咬得死死地。

我盯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压在了心中的失望萦绕不去。她是班上年级稍微小点的,我除了平日上课,私底下还辅导她,只盼着她可以多学一些。可她倒好,其他几人写了七七八八,味道她,配平永远有错,定义永远少了关键字。看着坐在位置上,闷闷不乐,其中一个劝道,“老师别生气了,我们会努力的。”我没有回答,双眼只眯了起来,看着她,眼中闪过世俗的千百云雾。

其实我气的不是她们这一次的听写,而是扎根于山区的孽根。有人问学习有什么用,我想,学习没什么用,但是它却是一条捷径,帮助你看起来有用的捷径。

“抄五十次!”我将本子递过去,继续上课。

接下来的惩罚几乎是痛苦的,依萍的正确率越来越高。我没有表扬她,压在心中的巨石稍微轻了点。我有时候总是想,如果时间停在那一刻,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堆了。

“老师,我不想抄了。”依萍眼中闪过胆怯,但还是说出来了。

我愣在原地,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老师,我——”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已经摆摆手,拒绝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在班上听写,但还是持续的重复着重点,直到期末。

全班有一个满分,其余都在97左右,我记得与我同去的一个老师还打趣我,说我严格还是有效果的,不像她,一个及格的都没有。

我瞪了她一眼,声音中都是明知故问的调皮,“英语也不是一个月就可以教好的,况且山区孩子底子与城市根本没办法比。”

她抿嘴不说话,只笑笑。其实,她很早就对我说过实话。山区工资低,孩子喜欢玩,最开始她还会凶,但是后来,完全放弃了,而那群孩子,闹得更凶了。她喜欢喊我去,因为几乎所有孩子都怕我。

其实,我也算放弃过,只是后来,一股子信念支撑着我走过去。

发试卷那一天,全班空气都凝固了。

我一张张发着,直到最后一个,“依萍,46.”

其他几个学生眼中闪过不解,在我停止听写前的一次,依萍那部分所掌握的知识已经在他们之上。

但,只是那部分。

那节课,是我在山区的最后一节课,我没有讲那张试卷。我想,对于我的学生们来说,这也是一张不需要讲解的试卷。

“我不想惩罚任何一个学生,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所教的孩子都是天才,你们生来就会中国高考,可惜你们不是。我知道,手机诱惑大,世界诱惑大,你们离不开手机,所以我只能逼迫你们去学。五十次过后,就算你们不再去看,也会记住。深深地记在脑袋里,记在高考那一天。”

他们没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我看着他们的闹,想到了之前几个人还因为我惩罚他们抄写而闹,可惜后来,还是将作业交了上来。

依萍,她低着头,像最开始一样,没说话。

我问心无愧的站在灯光下,明晃晃的试卷格外刺眼。三年后,我忽然后悔了,也许自己还是应该坚持一点,如果再坚持一点,依萍也许会听我的。可是长夜漫漫,我回不到那段时间,也找不出一个理由,责骂当时的自己。

——2019/1/10回想山区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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