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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刚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住院部大厅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那不是大舅哥罗小伟吗？
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条件反射般地用力抓几下头皮。和以往无数次那样，有三两根头发无辜地受到了牵连，从指头缝里无声地掉落了下去。
我象征性地拍拍粘在手上的头皮屑，在别人看来这是无意识的动作，在我来说却是隐藏着极大的深意。其实，我抓的不是头皮，拍掉的也不是头皮屑，而是一顶帽子，一顶深绿色的帽子……
“哥，您来了！我就不陪您了。这不，小雅中午想喝稀饭，我回家熬稀饭去了。”我对快要与我擦肩而过的罗小伟说道。
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朝里面走了。我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几年来我们彼此都已经习惯了这样。
迈着轻快的脚步，一步跨过两级台阶，我哼着小曲向医院大门口走去。快要走过停车场的时候，突然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一下子定格在了一辆奥迪A6半开的车窗上。
那不是我前妻，不，妻嫂子陈平吗？
陈平从半开着的车窗里看着我，和她对视的瞬间，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目光闪烁了一下，慌乱地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走出了停车场，我禁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陈平还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紧闭着嘴唇，下颌蠕动着咀嚼着口香糖。嚼口香糖是她的一惯爱好，以前我提醒过好多次，我说老是嚼口香糖会变成“国”字型脸，她总是不听劝告。
从表情上判断不出她的心理活动，她肯定是送罗小伟来医院看望小雅的。如此说来她一定知道小雅给我生了儿子的消息，那么她是祝福我还是诅咒我呢？看不出来，也猜不出来！
当初生下女儿的时候，我祈求她再牺牲一次，不要让八代单传在我这里给断了根。她的态度是那样决绝，丝毫不给一点余地，迫于她的强势我也只好认了。后来发生的事难道是她有意要成全我，是我误解她了？
因该不会的，她和我离婚真真切切就是她移情别恋的结果……
二
初中一年级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之后，我毅然卷起铺盖卷回家了。我对自己极度失望，除了语文是全年级第一，其他各科都没有及格。我能对得起谁呢？父亲五十多岁高龄的时候，在给我生了八个姐姐之后，终于感动了天地如愿以偿的有了我，奇迹般地实现了八代单传的神话。我的名字叫九娃，家里的老九，也合了长久的意思。
年届七旬的老父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坷垃里找光阴，既然不能光宗耀祖有所成就，尽己所能当个孝子总还是可以的吧。父母捶胸顿足，姐姐们哭天喊地，也没能让我改变自己辍学的想法。
在家劳动了四年，我熟练地掌握了四轮拖拉机的驾驶技术，拿到汽车驾驶执照也没费啥功夫。能干体力活，能一口气吃两大盘拉条子，个头窜到了一米八，体重一百六十斤。身体长得匀称，脸盘有棱有角，啥样的衣服穿在我身上都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爱看书的我真的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那句话，这样一来人们都说我不上学真的太亏了。
难道只有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就在我以为此生注定了要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时候，贵人从天而降。我的贵人是一头猪，它不是从天而降的，它是从车上掉下来的。
那一天也真是巧了……
我撅着屁股摘棉花的时候，看到有一辆汽车驶过，车上一只大喇叭高声喊着“收猪了，收猪了……”。汽车朝居民点的方向走了，反正我家的猪还没有到出栏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在意。
我收工回到家的时候，汽车停在隔壁邻居家的门口，他们正在齐心合力往车上抬着一头大肥猪。喜欢看热闹的我刚走到车跟前，随着一声惊呼，原本装到车上的大肥猪一个跨栏从车上跳了下来。
大肥猪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紧接着翻起身就要开溜。慌不择路的大肥猪从我身边闪过的一瞬间，我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退。就是这么随手一抓，我竟然抓住了命运逆袭的机会……
三
几天以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确切地说是女孩子的声音，正是那天收猪的老板的女儿打来的电话。她再三重复了几天前说过的话，她说因为我随手一抓，给他们家挽回了近万元的损失，并且丝毫不给我拒绝的余地，让我去县城找她商量事情。
从车站出来就被她强拉着塞进了汽车副驾驶，一溜烟拉到了县城最高档的香满园大酒店。一间豪华包厢里坐着她父亲一个人，我坐下来的同时菜品也开始上桌了。凉热搭配八个菜，不算丰盛但是档次很高。
还是那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番，以此为借口一杯接一杯敬酒，说着感谢的套话。我虽然不怎么喝酒，但是仗着年轻体壮，硬是把老板给撂翻了。老爷子瘫软得像一滩烂泥，只好在酒店开了房休息。那天我也在酒店住下了，老板只顾了喝酒，没来得及说正事。
十天以后再次来到县城，我住进了老板家闲置的一套房子里。因为我接受了老板的聘用给他家开车，具体任务就是开车在本地和新疆收猪。确切地说我开始了猪贩子的生涯……
我的任务是专职司机，起初我只是开车，对其他事并不感兴趣，闲下来我就沉浸在长篇小说的世界里。后来老板给我谈了一次话，他说看书作为生活的调味品是不错的，但是调味品并不能当饭吃。他要求我跟着他学做生意，尽快熟练猪贩子这一行业。
对了，老板姓陈，她女儿叫陈平，是他唯一的独生女。我就纳闷了，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中，达官显贵巨贾豪门大多都只有一个儿子或者女儿。是这些人生活过度糜烂以致生育能力低下，还是另有隐情？不得而知。
我到陈家当司机的半年以后，那个老是来找陈平的小公务员再没有出现过。从几何始我的业余时间被陈平占有了，我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
自从我熟悉了这一行，陈老板不再随车外出了，基本上都是我与陈平出去收猪。陈平看到我也成了行家里手，收猪的过程中都由我做主了。到了后来收猪和去屠宰场卖猪的事也交给我了，但是账目管理和资金往来还有陈老板掌控。虽然如此我也没有沾沾自喜，更没有自立门户的想法。
陈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她第一次挽着我的胳膊的时候，我以为是偶然所为。从那次以后就成了常态，而且越来越不避讳她父母了。第一次和她身体接触是她喝醉酒的那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是那一年的情人节。
看她喝得有点神智不清，我坚持要送她回家，她又坚持非要去我住的地方。我把她平放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她突然用双臂搂住了我的脖子。她鲜红欲滴的热唇贴上来的瞬间，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双目眩晕大脑一片空白。
随着她温热柔软的舌头肆无忌惮地，霸道地撬开我的唇齿进一步深入，我正值青春的躯体热血沸腾了。当她扯去上衣，露出坚挺的饱满的时候，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四
我和陈平结婚了。
新婚之夜激情过后，她满足地躺在我的臂弯里说起了那次醉酒的事。她说那天如果我进一步行动下去，她会采取断然措施阻止我。我的冷静和自制力让她看到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把自己的未来交付与我。
她说她的眼光向来很准，从她眼前经过的每一头猪，最终能杀多少斤肉上下误差不超过三五斤。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当时的举动感到庆幸，也为今后的日子感到如履薄冰。
没有花一分钱的彩礼，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我拥有了妻子、房子和车子。结婚第二年我的父母也从乡下住进了城里，脱离了他们抛洒了几十年汗水的黄土地。我没有继续上学，没有考大学，一样有了令人羡慕的一切。
当然了，我也不是吃软饭的男人。自从结婚之后，家里的生意就由我全权打理。不过，经济大权还是有老岳父掌握着。虽然如此，庞大的收入支出都是从我的手里经过，对我来说实现了财务自由。
女儿出生以后我们也没有怎么操心，有了双方父母插手，我们也乐得清闲。泡酒吧，看电影，吃宵夜，我们尽情地享受着人生的美好。
后来我想，如果陈平不给我外甥女介绍对象，我想我们会相守终生的……
她给那大专刚刚毕业的外甥女介绍的对象是电信局的职工，名字叫罗小伟，是给我家装宽带的时候认识的。是个面目清瘦的帅小伙，工作体面，收入高，和我外甥女很般配。
我还是喜欢没事的时候看看书，特别是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之后，更是激起了我对文字的热情。反正他是给我外甥女介绍对象，我对她与罗小伟的来往没有放在心上。她动不动就被罗小伟搀扶着送回家，我也没当回事。
二姐倒是提醒过我，她说作为介绍人陈平和罗小伟走得太近乎了，让我留心一下。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过陈平，她说罗小伟对我外甥女没有固定工作很不满意，她在努力促成这桩婚姻。
她还多次把我跟我外甥还有罗小伟的妹妹张罗到一起吃饭，通过观察我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倒是由此我认识了罗小伟的妹妹，那个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她知道我爱好文学，还到我家借了几次书，对我外甥女能成为她的嫂子很满意。
我也许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自从岳父放手让我打理生意以来，家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自从给我找了帮手之后，岳父和陈平就再也不随车外出收猪了。我常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才回来，家里的事陈平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一次出去半路上车抛锚了，修车需要几天时间。反正呆着也很无聊，我就坐车回家了。那天正好刮着大风，我回到家也就晚上十点多。打开门走进屋里，客厅的窗户被风刮得吹着口哨一样呼呼作响。卧室里的壁灯是开着的，玫红色的光总是让人想入非非，陈平和我爱爱的时候总是习惯开着壁灯。
她这么早睡觉还是很少见的，这样想着我向卧室走去。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卧室里传出了粗重的喘息声，这分明是……
五
我伸手按了一下门边的吊灯开关，强光的照射下屋里的一切一览无余。宽大柔软的双人床上两具裸露的肉体纠缠在一起……
突然亮起的灯光，一下子让剧烈运动的男人像雕塑一样定住了。陈平似乎也被灯光刺激到了，她睁大眼睛盯着我。不知是因为沉浸于欢愉之中没有缓过劲来，还是受到了惊吓的原因，她张成O型的嘴半天没有合拢。
突然反应过来的男人拉过被子钻了进去，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面。陈平则不慌不忙地光着身子穿上了睡衣……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喝了一口水问道。
“我如果不回来还蒙在鼓里呢。”我点了一支烟接着问道“他是谁？”
“罗小伟。”她淡淡地说道。
“给别人介绍对象，介绍到自己床上了？”我气得嘴唇发抖，手指间夹着的烟卷也掉到地上了。
“即便你发现不了，我也准备和你摊牌，我们离婚吧。”她盯着我的眼睛平静地说。
……
离婚后的我再没有外出收猪，妻子、房子和车子都成了过去。所幸这几年我还存了几十万元钱，即使几年不出去做生意，我也照样能手头宽裕地生活下去了。
我没有和父母住到一起，而是单另租了一套房子住。我白天睡觉或者去钓鱼，晚上去烧烤店或者酒吧买醉，再就是到洗浴中心泡澡搓背。我没有了生活目标，每天就等着天黑了一帮朋友打电话约我喝酒。
那一次在酒吧一帮朋友一个个喝得五迷三道的，酒吧关门的时候喊醒我去结账。刚刚起身我又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还是一个好心的服务员把我搀起来送出了酒吧。就在她不知所措，要打电话报警求助的时候，正好参加公务员考试培训上自习的罗小雅路过。
罗小雅买了矿泉水给我喝，陪着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直到我酒醒了才送我回家。那一晚她没有回家，她和我谈了一夜心。她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哥和陈平有私情，还没来得及提醒我就出事了。她非常鄙视她哥和陈平的作为，她用许多文学作品中的励志故事来激励我重新振作起来。她说不让悲伤击倒，才是有出息的男人。
罗小雅在过后的几天里，拿来了自己写的一些东西让我给她修改，并鼓励我把自己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她每天都要看我写的文章，如果我没有写出东西，她就数落我，用最刻薄的语言刺激我。
罗小雅的文章也变成了铅字，她用仅有的几十元稿费来做东请我吃饭，虽然那些稿费只够一瓶低档红酒钱，她依然乐不可支。虽然说清楚是她请客，最后还是我垫付了饭钱，毕竟她还在掏钱上辅导班。
罗小雅考上公务员的时候，我也买了一辆车再次干起了猪贩子的营生。在做生意的同时，我也没有放弃对文字的爱好。生意上的收入越来越好，我的文章发表的也越来越多了。
两年后新房子装修好了，我和罗小雅的婚事也提上了议事日程。起初，她的父母是坚决反对的，尤其是罗小伟作为当哥哥的，态度相当坚定。谁也拗不过罗小雅的脾气，在一片不赞同的声音中，我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公务员和猪贩子结婚，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狗血的剧情，就连我的姐姐们都不看好这桩婚姻。罗小伟为此专门和我彻夜畅谈了一次，他说我与罗小雅结婚是对他的报复。我说我和小雅是真爱，与其他的无关。
小小的县城放一挂鞭炮都会响彻全城，我和小雅的婚事毫无例外成了头条新闻。都说我们这是上演了一场换亲大戏——妹夫是妻子的前夫，嫂子是老公的前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