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此去经年,千山万水。当所有烟火都落幕,所有华彩都沉寂,当积淀多年的冰雪消融,泛起温暖白光,染上了尘意。她还是记得他,翻山越岭,分花拂柳,在山穷水尽之处悄然相见,凝出欢喜的泪。
秦青在身上翻了半天后翻出一张皱巴巴的面纱勉强戴上,一瘸一拐地钻出了树林。
树林外是一座城池,城墙恢宏高大,上书临安二字。秦青看了看身上破损的衣服,有些窘迫,打算进了城先找间成衣铺子换件衣服,找个酒楼填饱肚子后再做打算。
然而到了成衣铺前一摸口袋又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没有钱,一个子儿都没有。除了头上唯一的一支白色珠钗外就只有云兮和自己的两把仙剑,显然,这些东西意义非凡,自然不能随便当了。秦青百般无奈地仰头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一个灰暗的人生呵!
正惆怅间,不远处的官道上突然热闹起来,原本各自忙活的人们朝一个方向蜂拥过去,连带着将莫名的秦青也挤了过去。
从城门处浩荡行来一队人马,精神抖擞步履齐整,是军队,像是已行了千里的路,风尘仆仆。
有百姓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向着队伍最前方挤去。秦青被一群人挡住了视线,挤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嘟囔道:“看什么神仙人物值当这样么?哎哟这位大婶,你踩到我脚了……”
大婶头也不回,脸上洋溢着兴奋莫名的光芒:“姑娘你外地来的吧?这是云将军在关外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了!”
秦青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正打算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刨出个豁口挤出去,面前的人群却漏了一个空档出来,从这个空档望出去,正好瞧见队首骑着白马银盔银甲的男子。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秦青看清那男子面容时,仿佛千千万万的水都汇于一处,天地间忽然明灭了一刻,心头也明灭了一刻。
云兮他,回来了。
世上最欣喜的两件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和久别重逢。秦青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记了前路艰辛,她来到这一世,就是为了找到他,找到这个眼睛始终微笑的男子,她的夫君云兮。
秦青抑制不住的欢快,她从人群中跳起来,跳得高高的,她冲着队首的男子喊了一声:“小白!”
男子只略略转了转头,目光扫过一众人等,并未在任何一人的身上有过停留。
秦青有些失落,环顾四周方才发现如她这般跳起招呼的女子数不胜数,且个个跳的比她高喊的声音比她大打扮的比她艳丽,秦青一下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片刻之间,队伍已行进到了前方,白马上挺拔的身影朝着身边另一名骑着马的男子侧了侧身,问一句:“萧然,方才你可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小白?是喊我?”
被称作萧然的男子笑道:“云兮,城里的姑娘们私下不知给你取了多少名字,这个名字很特别么?这么入你的眼?”
云兮摇摇头,也笑起来:“倒是没有,只觉得挺有趣。”他一催马,“快走吧,天快暗了。”
这会儿的秦青已顾不上邋遢的装扮和饿扁的肚子,随着人潮又跟了上去。将军府在临安城东边,云府两字恢宏中还透着丝婉约,秦青“啧啧”叹道,连字迹都没变化,此番人世寻人倒是十分顺利。
云府前聚集了不少人,秦青好不容易凑到门口,提着勃勃的兴致向守卫道:“能否帮忙通报一声,我是云将军的故旧。”
守卫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对着秦青身后一努嘴:“那边的姑娘们都说是我家将军的故旧,我家将军说了,他没那么多故旧,一律不见。”
秦青诧异地回头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身后早已熙熙攘攘地挤满了各个年龄段,身穿各色衣服的女子,这些女子或扯着手绢翘首盼望,或依着柳枝顾影自怜,或贼心不死地扒在府门的门缝处往里望。
秦青哀叹一声,果然,云兮这个自动招惹女子的情景和在南海龙宫时如出一辙,而在人间甚至还更胜一筹。这一世的女子,果然要奔放一些。
秦青不甘心吃闭门羹,想了想后又绕着院墙走到了后门,见有一位年长的守卫正兢兢业业地数着黄木牌,秦青冷不丁凑过去问了声:“大爷,将军府招下人么?”
全神贯注数着木片的守卫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秦青:“招,刚招了一批,正打算给她们发木牌来上工呢,哎呀我数到哪儿了,被你这姑娘一打岔给忘了。”
秦青探头看了一眼,见木牌上都印上了一个“云”字,知是打算给云府下人用来标识身份的东西,便腆着脸道:“大爷,你给我一个呗。”
守卫的头也没抬一下。
“大叔?”秦青甜甜唤道。
守卫还是没理她。
“大哥?”秦青不死心,诚恳地望着守卫。
守卫终于抬了抬眼,道:“大婶啊,我们招满了。”
对于自己被叫“大婶”的这个事件,秦青感觉很愤怒,她在愤怒之余仍然不失一丝理智,以至于没有当面顶撞回去,而是暂且默默地行至街边的树影下委曲求全地咽下了这口气。
没过多久,将军府的后门开了,有些布衣妇人依次从内走出,经过守卫时都被递了块木牌,这些妇人千恩万谢后俱都兴高采烈地散去。
秦青忖了忖,料是将军府刚刚招进的下人,便瞅准一个跟了过去。那妇人身量不高,长得精瘦黝黑,此刻一脸兴奋地阔步向前走着。秦青踏着小碎步一边紧一阵慢一阵地跟着,一边想着法子怎么上前搭讪。那妇人却停了下来,摆出一副不解的模样道:“你这个姑娘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大婶”的“婶”字还没唤出来,秦青已换上一副谄媚嘴脸:“这位小姐姐,想问一下你是不是在云将军府做事啊?”
妇人显然十分受用,自豪道:“当然,明日就可以去上工了。”她上下打量了下秦青,“怎么,你也想进将军府?”
秦青一拍巴掌:“小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说罢眼睛巴巴地盯着妇人手上的木牌,“这个能给我摸一下么?”
妇人将眼一瞪,手中的木牌往怀里一塞,义正言辞道:“你以为将军府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么?就凭你这小身板也能去做工?”
秦青也认真道:“身板小不要紧,力气大就行啊,况且我还可以吃的很少。”
妇人不屑道:“你跟我说没用,你跟将军府的人去说啊,不过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见得有功夫理睬你的。”说话间妇人也扬了扬头,摆出自己也即将是有身份的人的姿态来。
秦青表现出无比艳羡的样子:“听说在将军府做工工钱也特别多吧?”
妇人颇为得意地拍了下钱袋:“当然,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的都不在话下。”
二人说这番对话时正站在一个热闹街市的路口,秦青的眼角不经意瞥间路边蹲着的几名壮汉似蠢蠢欲动。她心念突然一动。
“小姐姐,真是太羡慕你了,我要是能有这份工,就可以吃香喝辣了。啧啧,想起来都觉得美好。”
“那可不……”妇人得意的神情还挂在脸上,路边原来蹲着的大汉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至妇人面前,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了她的钱袋拔腿就跑。
妇人愣了一瞬,扯开嗓子大喊:“抢钱啊——快来人啊,抢钱啊——”
秦青自告奋勇地在妇人面前一拦:“小姐姐你信我,我帮你把钱要回来。”
妇人还在发愣间,秦青已冲至几名大汉身后。庆幸的是,她的仙力虽被封印,但武功剑术还是一等一的好,对付几名大汉绰绰有余。那几人见讨不到半点好处,只得恨恨地扔下钱袋,吹了个唿哨一一遁去。
秦青捡起钱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递给气喘吁吁赶来的妇人,语重心长道:“在将军府干活哪有那么容易,你看,你还没上工就被贼惦记上了,你以后……唉……”
妇人接过钱袋时腿有点软,秦青趁热打铁道:“你看你每天上完工都要走这条路回家吧?这多不安全,为了一份工不顾安危是不是有点不值当?”
妇人还在犹豫,秦青朝远处的阴影处一努嘴:“喏,那边还有几个人好像在盯着你……”
妇人“啊”地一声惊叫,像扔一块烙铁般地将木牌扔在了路边,自己则转眼跑了个没影。
秦青心满意足地捡起牌子吹了吹,叹道如今世风日下到一个将军府下人的名牌也抢手到如此的地步。
云府后院的书房,云兮已换上一套月白色长衫,正捧着一卷书卷细读。秦萧然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此番进京,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云兮头也没抬,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张,“还是和前几次一样,赏些金银田地,又提出封个郡王什么的长久留京。”
“不过是个虚职。”秦萧然嗤道,“皇帝是个疑心的性子,打了胜仗又对你多有忌惮,想要削了你的军权做个闲散王爷。”
“你知道我对这些向来都无所谓。”云兮淡然道,“我只是不想留在京城,那里的人事……咳,我不习惯,还是临安好,有山有水安然惬意。”
秦萧然又笑:“那是自然,有一大帮姑娘整日里往你的府门前跑,自是安然惬意。”他掂了掂手中一叠信笺,“这都是你府上今天收来的,看来桃花运有增无减。”
云兮无奈地将书卷放下:“女人的事情我应付不来,你拿手,以后都你帮我应付着吧。”
秦萧然凑近道:“却之不恭。不过你以后总归要遇到命定之人,难道也让我应付?”
“以后?”云兮的眼神有一丝木然,“命定之人?”他摇摇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