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小义庄(七)

 

        关于小义庄的来龙去脉我已基本了解清楚了,但除了吃惊更多的是羞愧。我从未没想到淳朴善良的乡亲竟然都干过如此背信弃义的事。他们忘记了祖先的叮嘱,忘记了最初的信诺,迷失了小义将军的坟墓,伐尽了马缨花树林,让受尽屈辱的白骨失去了祭祀,甚至连名字都弄错了。小义庄的哭泣与呐喊,换来的是大家自以为是的梦境和幻觉。我们失信了,小义庄的亲人!

        花姑奶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南埠后人失信于我们,我们却无可作为。我们都是一堆朽骨,仰仗你们先祖的善举才免于雨淋日曝之灾,鼠咬蝇啮之苦。但是我们也有怨气啊,可我们还忍了、让了,只因为那句“殓我尸骨者,世世为至亲”的誓言。当然我们中的一些人会怨恨,时不时会捉弄下你们中的一些人,那也只是警示一下这些健忘的人而已。我今天急急地送你回去,也只是因为阴阳不同天,极阴之地对你一个活人毕竟不利,并不是小义庄的人真的会残害于你。当年如意翁的恩情我们没齿难忘,也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如今你已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去后把马缨花的种子撒在沟边,告诉南埠的人好好让它们生长,永记我们之间的情义。走吧!”说完,花姑奶猛得推了我一把,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正在惊恐万分之时,眼前突然一亮,我已站在绿油油的麦田里,灿烂的阳光正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真如梦一般。再回头远望,只见南沟蜿蜒而去,稀稀疏疏的杂树从沟底露出树梢,吐着花苞或嫩芽的枝条在柔和的风中轻轻摇曳,一切是那么的平静祥和。近处,打地基的人们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电量依旧充足,时间正好指向16:00。再回想刚刚发生的事,却恍如隔世,有些东西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脑子里一片乱麻,烦躁不安的往回走。

      “这不是大勇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一抬头,发现在村口的石墩上坐着一个瘦瘦的老太太,仔细一看原来是西过道的四婶。

        “四婶好!”

        “哎呀,真是大勇啊。多少年不见,变化不少啊。”四婶微笑着说。

        “大勇,你这是去哪里了?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四婶突然变了脸。

        我心里一惊,不由得扫了一眼自己。

      “我到南沟里看了看。”

        “大勇啊,你到南沟去了。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实话。”四婶眼睛射出一束难以琢磨的光。

        但我牢记花姑奶的话,绝不敢随便乱说。

        “四婶,你知道小义庄和马缨花吗?”我反问道。

      “天啊,真是这样,真是这样啊。”四婶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四婶,你怎么了?你知道什么?”我一下子意识到四婶肯定知道一些东西。

        “大勇,我知道,你一定是看到小义庄了,不然你不会知道马缨花的。六奶奶说的真准啊,一切都是命数啊。”四婶叹了一口气说道。

        “六奶奶?她说过什么?”我疑惑地问。

      “唉,生产队时,你四叔不是咱们一队的队长嘛,西南角的这片土地就属于一队的。你四叔为了让这块抛荒许久的土地能够打造成米粮田,就白天黑夜的领着社员垦荒伐木,把那些七倒八歪的马缨花树丛也给处理掉了。你六奶奶听说后大惊失色,惊得抓住你四叔的胳膊直哆嗦,嚷嚷说‘老四,你闯大祸了,闯大祸了!'你四叔不知出了什么事,觉得自己拼死拼活地为大家的口食忙活,咋忙活出大祸来了,难道开荒不符合上级政策?你四叔正要问,六奶奶却什么都不说了,只是慌慌张张拍着你四叔的手说了一句:'顺子,记着每个月末的几天你千万别喝酒,谁叫你喝你都不喝。记住了吗?记住了就能躲过去的。我回去给你做做,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说完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四婶,六奶奶到底说的是什么?”我突然好奇起来,赶紧追问着。

      “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你四叔更是没在意,可是后来谁也没想到竟发生了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四婶面色凝重,似乎还心有余悸。她用低沉的声音慢慢向我诉说着:

        那是一个严冬的中午,天阴沉沉的,正飘洒着零星的小雪。村里正组织劳力整修灌渠,四叔从工地回到家,刚把铁锨放下,村西头的周武安就走了进来。

      “队长在呢,我老丈人来了,请你过去喝酒。”

        周武安的丈人很早就与四叔认识,每次来走闺女都会叫四叔去喝酒。

        四叔一听很是高兴。

      “老根头来了,我收拾一下就去。”

      四叔换了一身衣服,跟在周武安后面出去了。

        四叔喝酒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是被民兵连长长顺和一个民兵背回来的。

        “四婶,快拿被子,队长怕是冻坏了。”长顺一进门就大声喊着。

      大家七手八脚把四叔放到炕上,给他盖上了两条大被子。四叔满身酒气,两眼紧闭,身子不停颤抖着,嘴里却嘟哝着,但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长顺,老四怎么喝成这样?我找武安去,太不像话了!”四婶气坏了。

      “队长是在周武安家喝的酒?那他怎么在南沟旁的麦田里呢?要不是哑巴放羊发现了,那可要出人命了。”

      “这个周武安,我这就找他去!”四婶彻底愤怒了。

      “婶子,你在家伺候队长吧,我们去问问周武安是怎么回事。”长顺带着民兵走了。

      周武安家住在村子的西南角,是一处青砖黛瓦的四合院。房子四周还零星的有几处房子,都是周武安的本家。周家来南埠时间较晚,只有四代。周武安的爷爷以前是猎户,后来与人放生争执,闹出了人命,就逃到了这里并定居了下来。

        功夫不大,民兵连长长顺很快就到了周武安的大门前。

      “砰砰砰砰……”长顺一边拍着门环,一边大声喊着:“武安,开门,我是长顺。”

        此时周武安媳妇正在烧火做饭,手里提着火棒棍子就急急火火地跑了出来。看到民兵连长带着一个民兵站在门前,心里一阵心慌,心里直嘀咕,是不是周武安出了什么事。于是赶紧问道:“长顺兄弟,武安是不是出事了?”

      “咋,周武安不在家?”长顺斜着眼往院子里瞅了瞅。

        “不是在修灌渠嘛?哪会在家。”周武安媳妇答道。

      长顺与民兵互相看了看,露出诧异的神情。

      “今天你爸是不是来了?”长顺问道。

      “对啊,吃完中午饭就走了。武安就去修灌渠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武安媳妇不安起来。

        正说着,周武安提着一把大铁锤回来了。他冻得满脸通红,瑟缩着脖子,一看到长顺就立刻打着招呼:“是连长啊,怎么有空来我家?”

      “周武安,你回来了?今天你可真办了件漂亮事!”

        周武安听出长顺话里有话,就赶紧凑了过来,把大锤放到地上,满脸疑惑地问道:“咋了,我干了一下午的活,干错了?”

      “你是不是让队长到你家喝酒了?”

    “对啊,不是我丈人来了嘛,他们是老相识。”

      “你差点没把队长冻死!”民兵插了一句。

      “咋回事?”周武安惊叫了一声。

        长顺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周武安惊得眼睛睁得圆圆的,嘴角都有些哆嗦。

        “不可能啊,今天中午队长喝的不多啊。他说下午还要修灌渠不敢多喝,就草草收场了。我丈人两点钟左右就走了。怎会喝醉呢?更不可能去南沟啊?奇了怪了!”周武安争辩着。

      “你说的是实话?”长顺提高了嗓音。

      “队长的事我哪敢撒谎,不信你可以调查。”

      “队长回去时有谁能作证?”

      “大中午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对,出门时咱们队的计分员碰到过队长。”

        长顺和民兵交了一下眼神,认为给周武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撒谎。

        “我们去找计分员问问。”民兵对长顺说道。

        长顺和民兵一前一后走了。

        周武安和媳妇站在原地,大眼对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队长不可能喝多啊,又怎么跑到西面的麦田里去了呢?”周武安把手伸进破棉帽子里,使劲挠着头皮自言自语的说。

        “以后,我爸来谁也别喝酒。没有这二两马尿也惹不出事来。回家!”媳妇狠狠瞪了周武安一眼,揣着袖筒转身回去了。

      “怪事!啧啧,怪事!”周武安也跟着进了家门。

你可能感兴趣的:(迷失的小义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