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
那年,我十岁
新月饭店众人素衣加身,哭泣声中夹杂着虎视眈眈的贪婪目光。
我冷眼看着大堂那些狡诈的嘴脸,新月饭店百年基业的重担从今往后便要落在一个十岁的孩子身上。说起来那些人倒是像在听笑话一样窃喜。
“九门协会,张会长到……”
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他的容貌亦如五年前那般清朗俊逸,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世俗的沉淀。
他穿过众人的拜会声,直直走向大堂中央的我,双目交汇的瞬间,我看到他嘴角边绽放出夜幕星辰下最灿烂的笑容……
“南风啊……你长大了!”
他如绅士般向我伸出手,手腕上银色的二响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流光。我记得那是我姑奶奶尹新月送给张大佛爷的定情信物。
我冰冷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我喜欢将这种陌生称之为温暖,后来才明白,身为新月饭店的继承人,不能也不允许拥有这种感觉。
十岁那年,他牵起我的手走向众人。
我清晰的看到那些人原本幸灾乐祸的眼中闪现出畏惧的神色。
“尹老板……”
从此世间再无尹南风,只有新月饭店的尹老板!
【守护.】
那年,我二十岁
九门提督曾经风光难掩,只可惜张大佛爷死后也是经不起新潮旧换的变迁。
外有汪家人密谋策划试图毁九门寻宝藏,内有不轨之人接机丛中祸乱从未间断,而我只能冷眼旁观,皆因新月饭店百年规矩,不准插手九门事务。
“老板,张会长回来了。只是……”
声声慢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我便知此次九门协会会议开的不是那么顺利。
“让罗雀去查,有了结果不必回报,直接处理。”
七日后,齐家和李家公司面临破产危机,二位当家不得不向穹麒和宝胜求助。一时间九门协会倒是安静许多。
放下手中的高脚杯,我起身走入新月饭店顶层的阁楼,面对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我毫不犹豫的跪下,心中却从未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慢,开始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新月饭店也不例外。
我听见鞭子落在肌肤上清脆的声音,感受着后背灼热钻心的疼痛感,紧握的双手因指甲的深深陷入而溢出殷红的鲜血。
已经记不清楚五年间我受了多少次家法,也记不清楚那些层层重叠的伤痕让我如何彻夜难眠。既然新月饭店的规矩我不能遵守,便只有接受惩罚。
世人皆知尹老板十岁接管新月饭店,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却不知这一路是如何的腥风血雨。大家都以为新月饭店背后有九门协会的张会长撑腰,却永远不知道如今的九门不过是金玉其外。
“老板,你这又是何苦?”
我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水盆,淡然一笑。
“不为别的,只为如今这世上唯有他会叫我南风……”
【她.】
那年,我三十岁
当年那个张家最纯正血统的少年,背负麒麟,却甘愿站在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身边,虽是副官,可依旧威风八面,让人敬服。
九门协会再次面临动荡,吴家小三爷罔顾当年张大佛爷立下的规矩,私下调查古潼京,引起九门协会其余当家不满,纷纷联名要求处置吴家。
已经很多年未曾见他脸上浮现出如此疲惫的神情,我将浴袍丢给他,看着他有条不紊的穿上,眼底是百年不曾融化的冷静。
“姑奶奶生前立的规矩,新月饭店不插手九门事务……”
“南风啊,饭要一起吃才香。”
他依旧向我伸出手,亦如十年前的那一天。
可我却不能再将我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我明白,他只是借我新月饭店的力量去打压九门协会,借我新月饭店的势利去调查汪家,借我尹老板的威望去安抚各位当家。
那又怎样?明知一切都是利用,我却心甘情愿。
原本以为他张日山心中只有佛爷,只有九门……不知何时,他的身边竟出现另一抹靓丽的身影,和我完全不同的身影。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看着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眼中不再是冰冷,多了几分柔和的温度,添了几许凡人的烟火。
最后,当我看到二响环出现在那个女人手腕上的时候,我知道即便倾尽我的一生,换来的也不过只有一句“南风啊……”此后再无任何牵连。
【无悔.】
那年,我三十二岁
最终吴家小三爷找到了古潼京,九门协会不顾他的劝阻坚持重操旧业。
可我知道,那是死路一条。
果然不出所料,古潼京内危险重重,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用一条鲜活的生命去祭奠。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从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能出去的人恐怕所剩无几。
那一刻,我看到他身上的麒麟重现,恍如隔世。
百年来多少艰难险阻,机关重创都不曾伤他分毫,他为张大佛爷牢牢的守住九门协会,守住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危难的时刻他总能化险为夷,将九门协会所剩无几的后人护在身后,我知道他是不忍心看九门断送在他的手里。他不想辜负了张大佛爷的嘱托。
“南风啊……以后不要那么固执,你说你不好好的当你的尹老板,跟着这些人胡闹什么?”
我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他如此灿烂的笑容,黑亮的双眸犹如碧波深潭般幽深,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最阴暗的世界,除了张大佛爷,谁都触碰不到。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看懂他,那必须是我尹南风。能陪着他走过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便是我此生唯一之幸运。
随着塌陷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身边的人早已是一片慌乱,此刻只有他一人依旧是镇定自若。就在最后一道机关被打破的同时,那道相隔着生与死的密道终于出现,众人在他的安排下纷纷逃出古潼京,最后只剩下我……
“南风啊……你背后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猛然愣住,一定是刚才与黑毛蛇打斗的时候露出来的。
“没事!我们走吧。”
四周的塌陷越来越严重,眼看这唯一的生门就要被堵住,可他却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听到身后那让人恐惧的声音由远至近,渐渐清晰,再看他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轻松。
“南风啊……你真以为这古潼京是任由你们来去自由的地方?当年佛爷为何大费周章封闭古潼京,并且立下规矩九门中人绝不可再打古潼京的主意。虽说吴邪这次是为了铲除汪家,却也是犯了佛爷的禁忌。”
“所以呢?”
我就知道古潼京没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门
我就知道他准备牺牲自己去成全吴家小三爷
铲除汪家,或许这也是佛爷当年的心愿。
“走吧!离开这里继续好好的当你的尹老板,再也不会有人在你新月饭店白吃白住,再也不会有人逼你违反新月饭店的规矩。南风啊……还有一件事,麻烦请你替我照顾她。”
“张日山!我不会再替你做任何一件事……绝对不会”
话音未落,我早已趁他不备将他手中的荧光灯打落,黑暗中的我由于从小受训的缘故,听力和方向感都丝毫不逊于他。
我如愿以偿的将他推向那即将被封闭的生门,耳边传来他最后的声音:“南风……”
死亡的感受在我接手新月饭店的二十年里早已没什么新鲜,可以往都会有他将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这次我知道他做不到了。
我倒在血泊中,眼前是二十年前母亲的葬礼上,他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幕……
窒息的感觉慢慢传来,我仿佛听见二响环的声音……
【回忆.】
那年,张日山九十岁
依旧风华正茂,俊朗清秀。怀里抱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孩子的手里抓着一个银色的镯子。
他轻轻触碰那个镯子,却神奇的发出两声声响。
小女孩儿的脸上立刻笑颜如花,清脆的笑声传遍整个新月饭店。
他将那二响环带在小女孩儿细小的手腕上,轻声唤道:“南风啊……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