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不泊
“你是在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开始变老的?”
表弟把我晃醒的时候,正巧听到电视里主持人问的这个问题,再仔细看看,结果只是某款眼霜的深夜促销节目。他顺手打开一罐冰可乐:“姐,家里路由器是不是出问题了?”“李正泽,都半夜两点了,你还在上网吗?”他指了指脖子上的耳机:“打游戏呢。”家里拉网线的地方在沙发背后,我费了大力气才挪出一条缝,原来是接口松了。忙活完躺在床上反倒睡不着,额头有微微的汗湿,隐约还能听见表弟房间传出来打游戏呼队友的声音,我打开手机,朋友圈一片静悄悄,最近的聊天框大多都是工作群,还有跟韩进扯的几句闲话。
感觉到变老,大概就是从每个夜晚开始的吧,虽然还是偶尔失眠,但比起几年前的自己,现在宁肯下床泡一杯热牛奶无所事事也不会再点开视频或热搜榜,这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态,关心的事物逐渐朝自我为中心聚拢,从爱豆女团明星绯闻一度变成保险丝型号和助眠重力被,韩进吐槽我跟不上年轻人节奏,我却逐渐适应并觉得这样的状态没什么不妥。
韩进是隔壁公司技术部的,我们上下班只隔一条街,偶尔还会在一起吃个中饭,他虽幽默风趣,但绝不是我心目中能相伴生活的人选,他也看出来我没这方面打算,便早早改换目标,最近好像跟我们楼下前台姑娘有点发展的趋向,我调侃用不用帮他捎带个小礼物什么的,他却连忙摆手:“没有的事儿,别乱摆谱。”李正泽嚷嚷着让我带他见韩进,好像是要问他们公司那款网游的事,想搞点内部福利:“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大姨你其实并没有男朋友。”韩进倒是爽快,满口答应后又给我发来一个小程序:“我司新做的小东西,不错吧?”画面里只有一颗缓慢自转的地球,手指点到的地方都会出现那个地理位置的景观照片,还蛮有意思,我玩了几分钟退出来后:“挺好的。”他紧接着便得意洋洋地夸了自己一大段,跟小学生写作文似的。
李正泽非要装阔,提前三小时出门说去世贸天阶定位子,临走不忘回头嘱咐我:“打扮讲究点儿。”我咬咬牙,穿上了提前新买的春装,化妆时又细致地加了个睫毛膏,踩着高跟鞋站在玄关镜子前我突然疑惑,这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身体比大脑反应更迅速,我还没弄清状况时,就已经走到楼下看见了韩进,他也一反平常的休闲衫,西装革履地站在那笑眯眯招手:“哟,今天都不错嘛。”车里幸好已经开足暖气,刚刚逃无可逃的寒气顷刻就散了一半,他顺手从旁边拿出来一杯红茶:“天冷,喝点儿热的。”立顿偏苦,我喝了两口就想放下,但杯子质感好得出奇,捧在手里温热舒服,于是跟他聊天时又无意识地喝了很多。傍晚堵车,我们卡在路上迟迟开不到,李正泽微信催命似的发来一大堆,韩进看看表:“前面不远能停车,不过这么一来就得走一段了。”“行。”
晚间的风更凛冽了些,我们沿着路边走,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同时也在狠狠震痛着我的脚,霓虹灯雾晕晕地亮着,再加上长发乱飞,让人看不清楚,风衣宽大的下摆总被吹得翻来覆去,小腿几乎冻得失去知觉,经过小广场的时候,我被人群险些挤下台阶,韩进终于从后方赶上,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排走着的男女。他虚虚护着我的肩膀:“前面有卖气球的。”我抬头看,是那种样式很老的银色和红色气球,没有图案,只是简简单单几种形状,扎在一起像漂浮的一大块云朵:“真好看。”韩进还没等我挑好便付了钱,他看了看我拿走的那个银色大圆球,疑惑地问我:“确定不再挑挑了?”我白了他一眼:“就这个最好看。”他无奈笑着摇头。我们并肩穿过层层人群,等红绿灯时,我揪着气球的绳子看向他侧脸,一瞬间有点恍惚,这样看来我们还真像情侣,除却并不喜欢彼此的部分。
电梯口很多人,我们站在人群最外围,只得耐着性子排队。我打开手机随意翻着,韩进见我在玩他的小程序:“其实我没告诉你。”“什么?”他指了指屏幕:“我加了一个小彩蛋。”我一向对解密这样的事格外感兴趣,立刻开始翻找:“在哪,是什么?”他有点反常,吞吞吐吐:“回去再找吧,先吃饭。”说着便把我的手机夺去塞在我包里。
李正泽终于如愿拿到了韩进的内部账号,高兴得米饭都多吃了一碗。他们在滔滔不绝说游戏的时候,我百无聊赖转头看夜景,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比平时精致一点的脸,身后是很多张放着玫瑰和高脚杯的桌子,男人和女人边切牛排边神情暧昧地聊着,我终于有一点了解自己的心态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概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说得还不够全面,它还作用于两情不悦的那些男女们,他们爱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在收获到对方眼睛里的赞赏和认同那一瞬间,爱情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韩进的小心思被我刚进来借故去卫生间时堪破了,把地球缩小到银河系,那些细碎的星球挨个点过去,某一颗会突然变成爱心,我站在洗手池前忍不住笑了出来,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孩子把戏还真有意思,收起手机补了妆后心里不禁一阵无奈,都到了怀疑自己已经是母胎solo的地步,也要白白放弃一个谈恋爱的机会吗,韩进人也不错,先前是完全没有想过,那现在呢。
李正泽收到母上的最后通牒时才不情愿地开始打包,我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别想了,哪有天天打游戏的好日子过。”他冷哼一声,懒得跟我斗嘴,直到我打了哈欠要关灯回屋睡觉时才坐在我旁边:“姐,韩进挺好的。”我顺手揉乱他的头发:“你就别操心了。”他拍掉了我的手,假意不耐烦:“你一个人这么久,有个人照顾不是很好吗?再说,你难道就不想谈恋爱?”
自然想啊,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应该把想谈恋爱和不想单身区分开来,前者是你遇见一个满心喜欢的人,为了跟他赶赴未来做下的决定,而后者通常适用于我这样单身太久的人,因为偶尔需要关怀和爱护,所以想跟一个差不多的人共同相伴生活,李正泽歪着头想了半天说觉得没有区别,我轻轻踢了他两脚,赶他回去睡觉。
打开窗子,夜风吹得人头脑瞬间清醒起来,我趴在窗台上,手指上缠绕的绳子越来越紧,硕大的气球几乎要即刻飞上天去,我干脆伸出胳膊,放手的瞬间,银色的球立马不见了踪影。恋爱是理想,而摆脱单身仅仅是我们想要逃离单调生活的一种手段,这就好比你很想买一件好看的衣服,但整整逛了一天都一无所获,你疲惫不堪还烦躁生气的时候,宁愿顺手买掉一件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也不愿空手而归。而比起一场类似恋爱的恋爱,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个更好的单身状态,不剥夺生活的任何可能性,也不顺着这股平缓的细流一路到底,总要不断撞击石头翻起浪花,在年岁不断增长的未来,也依旧有所爱有所盼,要让自己在真爱到来之前,能做的远不止等待真爱来临这一件事。
文/江不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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