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8.7 农历七月初七
公公二三事
——写在公公大人十二年祭日前
此刻,窗外台风后的天气晴朗,对于温州来说难得一见的蔚蓝。坐在客厅里,手边温热的器皿里,白茶正香,栗色的地板倒映着各样绿的植物,舒适惬意。相比家里那几枚或接受培训或忙于工作的人来说,真是恍若仙人一般——我说心情!
耳畔,传来一阵秦腔,圆润的女声清透,是婆婆大人在休闲娱乐。她一早忙完了日常细碎,正享受午前时光。她除了看公园里的老人们打牌,每天最喜欢的休闲是听戏、看苦剧,越苦越爱看。虽然那几个秦腔段子已然听了无数遍,但她还是喜欢听,还是不会唱。偶尔伴着带子想唱也总是不着调调。这就是我的婆婆,勤勉但天资凡凡;渴求丰富,但敏感消极。而我的公公大人却刚好相反。今日闲着,散开来追忆一番。
上初中那会儿,我对两个人产生过钦佩之感。一个现在是我的大姑子姐,另一个现在是我的好朋友。他们治疗了我的“少年懵懂呆”(自编的,非心理学专业词汇),他们让我相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地悠悠,世界宽广,一定要好好努力。
我的大姑子姐初中时是绝对的学霸,中考时也是有名的县状元。她勤勉谨言,温婉秀雅,意志异常坚定。她和双胞胎妹妹的行为举止使大家莫名地认可她们的家庭教育。有一次,她们的父亲骑车来给女儿们送干粮,就发现她们的父亲高大睿智,同样地谨言、同样地坚定,但目光温暖,笑容亲切明朗。看着他们家人与家人互动,我在想,最好的家庭结构就是这样的。当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披着盖头走进这个家庭,以儿媳的角色为这个家庭做出贡献,也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个父亲也出现在了我好几个生命的关键时刻。
记录几个小细节。
九三年,也是我认识R君的第二年,高考结束,我带了好友玲去租住地看R君,那几天他在紧张地填报志愿。玲的父亲和R君的父亲熟悉,两家人也多有走动。我们一进庭院,远远地就看见R君的父亲也在。玲说:“啊,任叔在呐!”她的表情我很好奇“他很凶吗?”她说:“不,他很和蔼,他是村长,也是乡办矿业的矿长。人很有能力,可有才了,我们村人都很敬重他!”进屋后发现任叔在和儿子一起商量完志愿后太累睡着了。所以,那天和R学长的整个交流都在悄声细语中进行。离开后,我最服气的就是:任叔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到场为孩子填报志愿的农民家长,我们其他人等,都是自己拿着志愿填报参考书瞎捉摸瞎报。当时很羡慕R学长有百忙之中可以给出意见的父亲。后来,我很佩服任叔在四个孩子的每个关键时刻都会在场,并且尽己所能。这是第二次印象。
第三次印象是公公大人创造的。九六年夏天,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的一天,我看到R君和他是大姐扛着一大袋东西出现在了院门口。母亲见我有同学前来,热情地做了一桌吃的。放下碗筷,大姐邀请我和弟弟去他们家玩几天,并说是家长同意的。我爸居然同意了。后来,我知道那不是一次小孩子间的访友,那是一次意义深远的行程。R君的父亲为我们的到来安排了丰富的项目,采摘、捕捞、观光、美食,隆重而温馨。他恰如其分地让我知道了他家的所有家产和家庭状况,不露痕迹。现在想来,那几次饭后坐在廊下的单独“闲聊”也绝不简单。
那年夏天之后,任叔以同学父亲的身份主动联系到了我的父母。自那起,每当我家盖房、夏收的关键时刻,他都会出现和陪同,甚至他生病后的两年也坚持着。在我和R君定心前,他已经和我的父亲很熟悉很亲密了,他甚至支持了我父亲的砖瓦厂创业。而后的每年寒假,他都会差他的儿女邀请我去他们家玩,每次去他们家,我都是“上上宾”待遇,住在“最高等级“的屋子里,并且每晚与现在的婆婆大人同塌而眠!他每次都会掀开柜盖取钱给我做压岁钱,每次的压岁钱都崭新崭新的,嘱咐我好好学习,不要花太多时间打工。如今的R君已是当年公公一般年岁,似乎没有公公当年的精明与细致。
第四印象最深的是任叔居然会主动给我写信。问我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收获。我回信,他会复信。有讨论,也会告诉我父母家里的一些事情,教诲重重。他的字很有力,观点鲜明,引经据典,像老师也像笔友。这样的事同样操劳生活的我的父亲不曾做到。他的子女们知道这一切后都说没见过父亲如此温和如此耐心地对待过任何晚辈,他们几个在父亲面前一直都是谨言慎行,紧紧张张的,连同比R君小九岁的小女儿也这么说。在那些见面的日子里,聊天欢快的时候,他甚至偶尔抬手抚了一下我的脑门,他的子女们都羡慕不已,感叹备至。被他们强烈地反馈后我发现他作为一家之长在努力地想办法让我有勇气和他的家人愉快相处。结婚后有一次R君偶尔提及的一句话证明了我的猜测,他曾跟家里所有人叮嘱说:“燕子(我的昵称)在他们家备受父母疼爱,来咱们家不能让她觉得委屈。”
印象之五是我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会儿,2000年春天,我回到老家省城找工作。在找了几个比较好的中学后,校长们给出了类似的答案:没有心理教师名额。这意味着,我在整个甘肃省找不到心理教育或心理咨询的工作。那怎么办,出省就业又必须从甘肃教育厅办理一个叫“出边证”的材料,我自己试了,未果。任叔知道后,在兰州奔走了小一个星期,最终帮我办好了手续,还抽空带我去了兰州的五泉山,是个景区。那是我至今为止唯一去过的兰州景区,也只那一次。之前之后每次回老家,兰州都是必经地,但也都是匆匆路过,最多和朋友或者同学吃顿牛肉面。因为要爬山,注意到他的鞋很不合脚,我给他买了双黄军鞋,不配他的气质,他哈哈笑着说“这个好,很好走路。”笑呵呵地穿上了。那一次的经历,我很感激也很感动。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出现了。
之后,我找了工作。同年底回家,路过北京时我给父母和任叔夫妻还有任叔唯一的兄弟在商场里买了品牌的衣服带回去。我和R君在年前订婚,第二年年底结婚。我母亲说我女儿是工作人,也不是一般农家的儿媳妇儿,以独立生活为主,所以不要彩礼。我公公说:“你带女儿那么辛苦,我一定会让你嫁女儿嫁的开开心心。”他做到了。出资买了我母亲想给女儿买的“最好”的一应物品、添箱礼仪的所需、给我父母的“离娘钱”……每样都做到我妈满意!我母亲念他的用心念了好几年,她总是说我公公很公正。
他离开公职后说想做点什么。考察项目后,他选中了养奶牛。多年的廉洁奉公,我们知道他没钱,在他和我们商量时我和R君把自己积蓄的1万元钱汇寄给了父亲,他很认真的去选了三头奶牛,回来后忙起来养殖。养殖很辛苦,牛的胃口大,每天嫩草、干草、水,还要医疗什么的。牛只有生了小牛才会下奶,当时的他快50岁,带着婆婆和一个找来的工人一起忙得很辛苦。后来,牛产奶了,又学着怎样处理大量的鲜奶:找客户。农村人住的散,远的就要送牛奶上门。为方便他送奶,我们把仅有的5000元钱支援给了他,买了一辆摩托。那个零三年的冬天,他一直在忙碌这些事情,琐碎辛苦,劳心劳力,毕竟他虽是农民,但一直在读书、公干,这种苦他没吃过。后来,他腰疾发作,冬天在送奶的路上,连人带车掉进了冰窟窿,费了浑身的劲儿推出车和奶箱继续送……他咬紧牙关坚持着,劝了也不放弃。
零四年四月,我回老家生产。儿子40天的时候产假到期返回温州工作。儿子就是靠完达山奶粉和“牛妈妈”的奶喂养的。等孙子长到五个月左右,我们喊他来温州,他考虑到我和儿子的需要,卖了奶牛,带着孙子和我婆婆一起来温州暂住。我知道他主要是怕我想孩子。
在温州,他闲不住,我们帮他找了份工作。半年后查出胃癌,进入了养病治疗阶段,直到复发去世才三年时间。脑子里是他离开时孱弱的样子,无助到极致,痛苦到无以复加。
零七年暑假,同是七夕夜,院子撒了一地清淡。我睡不着,坐在门台上,无意间听到公公在给婆婆一样一样的叮嘱:家里的鸡、猪都别养了,出门不方便。我走了后你住儿女家里去,认真的给儿女们带孩子,老院的事情给银霞抽空看着就行了,偶尔回来还能住……鼻窍发酸,回到阁房里缩进了被子,泪水根本就止不住……
无法接受!他那么高大健壮,他那么深情睿智,他那么公正勤勉,他那么豪爽热情,他出现在了我们每个人重要时刻里,为我们操心无数。现在日子终于好了,我们还用攒的钱给他在平川买了楼房(那是他的心愿),才刚交房,他却再也无法让自己存留于人世间……
零七年农历七月初九,他离开了,离开了爱着他的人们……追悼会上,亲友、村民、县、乡的政府有关部门都来送他。
此刻,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的他耿直地笑着、吸着烟低头思考着、大踏步地走着、一大早带着给儿女们准备的新鲜水果回来了、围在火炉边守着冻梨和孩子们认真地聊着、站在朝阳下的院子里看着蹒跚学步的小孙子、檐下的燕子在他身边低绕着飞、他经常捎着小孙子兜风的摩托停在他的身后……
他是父亲,是我们心中的明灯。他护佑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扶持了我们今天的幸福和健康。他离开我们已经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