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我所谓
小说题目《非攻》,顾名思义是演绎墨子故事——墨子止楚侵宋名场面。
历史上,墨子是主张“兼爱”“非攻”“尚贤”的大思想家与大行动家,最早、最大、最严密、最有战斗力的民间组织——墨家的首任巨子。
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争鸣,现实主义大行其道,理想主义旗帜飘扬,若以“现实”“理想”二维分野,也许可以说:
韩非主张君主集权,“法”“术”“势”三位一体终结纷纷乱世,是现实的现实主义者。
杨朱思想独到,倡导“一毛不拔”以求“不被拔毛”的绝对利己,是理想的现实主义者。
孟子鼓吹仁政,游说诸国而被高悬弃用,庄子志在鲲鹏逍遥,独善其身难济天下,都是理想的理想主义者。
墨子,则是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他独树“兼爱”“非攻”旗帜,主张闪耀“理想主义”光辉;不为各国君臣所容,就靠自己与弟子成立墨家组织,身体力行而非坐而论道,奔走各国而非固步自封,摩顶放踵、助阵止战,务实手段立足现实土壤。
小说中,墨子质朴刚健:
他质黑。是鲁迅偏爱的“黑乞丐”人物,一如大禹(《理水》)、宴之敖者(《铸剑》),“中国脊梁”谱系之一员:
像一个乞丐。三十来岁。高个子,乌黑的脸……
他朴实。不修边幅,时间不是用于践道行义,就是用在准备践道行义的路上:
衣服却不打点,也不带洗脸的手巾,只把皮带紧了一紧,走到堂下,穿好草鞋,背上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包裹里,还一阵一阵的冒着热蒸气。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耕柱子在后面叫喊道。
“总得二十来天罢,” 墨子答着,只是走。
他谦和。身上担着宋国安危,却不以此自重身份提要求:为了救宋,行路需要干粮,他自己带着弟子备好,没向宋国索取;赶路需要休息,他自己随便睡在路边檐下,没要求宋国及其国民安排妥当:
只赶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来,在一个农家的檐下睡到黎明,起来仍复走。草鞋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里还有窝窝头,不能用,便只好撕下一块布裳来,包了脚。
至关重要,他刚健务实,不空言爱与和平,不单纯输出价值上高度。正如他在宋国对弟子交代所言:
不过他听不听我,还是料不定的。你们仍然准备着,不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
墨子鞋烂脚破、奔走千里,显然不只是跑到公输般与楚王面前讲空头道理。
他显然明白,公输般耗费心力制造攻城利器云梯,强大楚国将凭此入侵弱小宋国,要阻止一个强国侵略一个弱国,只有弱国短期自强可堪一战,或者外力介入帮助弱国一度强大不可犯。
所以墨子止战,得示人以力,展示亿点点实力,证明自己不只是秉持正义的外人,更是能够主持公道的外力。
于是他做了两件事情:
一是安排弟子制造器械,帮助宋国守城,先做好十足准备,才有十足底气。
二是亲赴楚国当面沙盘模拟演练击败公输,并且明告宋国已如此备好,一行加一言才彻底动摇对方信心。
“光说不练假把式”,真正说服对方的,不是口舌上“爱与和平”,而是说这话时手里握着、准备挥出的狼牙棒。
人微,自然言轻,即便说出重话确语,也没人当真,更难听得进;
人强,自然言重,中学写作文道理论证都得用到名人名言助阵,甚至强人说些虚话、假话,也没人敢不当真、敢不听取。
三国故事中,“空城计”能吓退司马懿,连绝大部分读者都信服,源于设下此计者是手握重兵的智慧化身——诸葛亮。
鲁迅之时,列强嚣嚣,光高呼“和平”“真理”“正义”、游行示威以卵击石,实际意义并不大,必得精诚团结、积蓄力量,可惜权势者反而内耗乃至投敌,军阀分裂、买办横行、助外虐内,取媚敌国以致敌国得寸进尺。
朝鲜战争爆发,中国警告美军不要越过三八线;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当然不把新生中国当回事,悍然越线,甚至进犯鸭绿江。结果他们被志愿军反推回三八线以南。当时说了没用,雷霆出手才有用;说到,做到,才能一战立威。
及至越南战争,中国再次警告美军不要越过十七度线,美军便在战争期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实力在手,说“勿谓言之不预”就有威慑力。
虑及当下,美帝咄咄,我们敢在、能在会谈时说“你们没有资格在中国人面前说,你们是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同中国谈话”,在经济、军事、外交上划红线、守底线,让美西方占不到便宜,凭得是两个字——国力。
话该说,终究靠实力背书。
能自保、能说服人的从来不是“我很善良”,而是“我很强大”。
只有自强,才能非攻,才能“爱与和平”。
非攻是什么?不是否定一切攻击。
非攻是“武”,但显然不是“持戈为武”,这是主动攻击,失之于暴,背道而驰;也不完全是“止戈为武”,只论结果与目的,有失偏颇,容易成空。
非攻是“持戈止戈”之“武”。
止戈,是理想目的,因此墨子是理想主义者。
持戈,是现实手段,因此墨子是现实之人。
基于自强不息的刚健,厚德载物的心胸才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告诫、狠话、温言、和语才会钻进人耳、深入人心。
“准备着,不要只望着口舌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