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山与古驿道

        一座百足山,两条古驿道,半部从化史。——这是我从百足山上的韶洞古驿道以及溉洞古驿道归来的感受。虽说有些夸张,但绝不是哗众取宠。

        百足山(也称百足岭、蜈蚣岭),是从化境内一座普通丘陵,呈偏东北-西南走向,蜿蜒覆地长约3000米,最高峰海拔不足200米。数百年前,在今天的温泉镇南星村南布村(古称南岸堡)与石海村灌村围之间,乡民沿着韶洞河(又称韶盖水或朝盖水)、傍着百足山北麓的山腰,慢慢走出了一条长约5000米、宽约1.5米的韶洞古驿道。这是明清时期,韶洞、石坑墟往返县城——从化街口的必经要道,也是乡亲们进出韶洞(现新南村和南平村合称)的重要通道。

        与此同时,在百足山南麓的山腰,在今天的温泉镇新田村高围社与石海村灌村围之间,另有一批乡民沿着溉洞河(又称西坑海),慢慢开辟出一条长约4000米、宽约1.5米的溉洞古驿道。明清乃至民国时期,这条古驿道也成了乡亲们进出溉洞(现新田村和龙新村合称)、往返县城的唯一通道。

        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灌村公路建成通车,百足山上的这两条古驿道才逐渐荒废。在半个多世纪里,这里的山中古道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直到2016年从化区启动自然村落历史人文普查;接着南粤古驿道、南粤古驿道从化网(官网)微信公众号相继上线;2018年广州日报再刊出《广州古驿道寻踪:古道隐于山 茶亭觅旧踪》的文章,这两条沉睡的古驿道才稍稍重回大众视野。

        我便是慕名而来的一名普通群众、一名民间研究者。庚子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我自觉不出远门,游走于从化家乡的山水之间,游走于百足山脚的韶洞河与溉洞河之间。于是,我结识和采访了古驿道沿线的不少村民,也探听和考究了古驿道更多的人文历史。

        今年83岁的关秀琼,恰是从百足山溉洞古驿道一端的新田村螺江社,嫁到另一端的石海村下围社。她正是这一段溉洞古驿道的历史见证者之一。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出嫁她正是穿越新田村高围社登上百足岭,从这条山中古道徒步走出来,经过古道旁的远安茶亭,穿越石海村灌村围,跨越古道上榕树头的石海古桥,最后抵达夫家。在S355省道灌村公路开通以前,这条古驿道便也是她回娘家唯一的路。她记得当年来往街口趁墟的乡民多在远安亭喝茶歇息。不过她并不知道,这座古老的茶亭,最初正是她的祖先——明朝乡绅关龙飞组织乡民修筑而成呢!

        她甚至不知道,十几年前,就在距离远安亭约八百米的古驿道上,村民们又募资新建了一座溉洞水口庙(又称白马庙)。百足山以及溉洞古驿道,已经成了既有祠庙,也有茶亭的地方了。遗憾的是,新建的白马庙香火不绝,而古老的远安亭、墙上尽是珍贵而有趣的诗画和对联的远安亭(其中绘有难得一见的“广九铁路图”),早已破败不堪矣。


        即便奄奄一息,远安亭总算是勉强存活下来。同在一座百足岭上、却位于北麓韶洞古驿道旁的息安亭,可就没这个运气了。今年 82岁的黎柱深、69岁的李锦联,对此都深有同感。

        黎柱深老爷爷自述是个百足山脚的苦命人。他幼年便失去了父亲,从十岁开始就在家乡石海灌村围村东边、溉洞河畔的桥头那里跟着宗亲长辈卖凉茶了。因为,无论乡民从远安亭或息安亭而来,或向这两个方向而去,都必须经过灌村围的这条桥。直到现在,这个桥头还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落款时间为同治四年(1865年)的碑文呢!他说,比起刻有众多诗画的远安亭,息安茶亭差远了。因为当年在息安亭这条古驿道行走的,多半是往返石坑墟的商贩和不识字的农民。而且,息安亭不仅比远安亭简陋得多,还比远安亭倒塌得快。他只记得息安亭有一副对联写得还不错——“四面皆空,闲歇片时消暑热。两头是道,且斟几碗叹风凉”。


李锦联与“息安茶亭”遗址

        来自石南村松安社的传奇老伯李锦联(对越自卫反击战老战士),算是息安亭倒塌的亲历者。当年从越南战场载誉归来之后,他正是跟随村民一起,在倒塌的息安亭旁边开荒种林!他甚至也不记得这座茶亭是何时倒塌的,他只记得小时候,这座茶亭旁还种有一株古老的榕树,后来也不见了踪影。李锦联伯伯便在原来的榕树以及茶亭那残存的地基和墙壁范围内,种上了荔枝树。数十年过去了,当年栽下的荔枝树已经根深叶茂,而古老的息安亭也就湮灭在这一片山中密林里。

        黎柱深爷爷又补充说道,消失在此处的老古董,何止一座息安亭呢!这百足山还有个风水学的俗名,叫做飞鹰打蛇,它是一座神奇的山啊。韶洞古驿道所在的北麓山腰,以深沟多而出名,每到雨季更是水声大作,长年累月冲刷得非常厉害。那些小山沟,极狭窄却深不可测(有的深达数米),因此这条古驿道的石板桥就比南麓多。村民每遇到一条山沟,便铺设一座简单的石板小桥。而溉洞古驿道所在的南麓山腰,以其临河临崖之险峻而出名(最窄的路段只有一米!因曾有古人路过此处、骑着马一起坠崖的故事,而又有“跌死马”之称)。

百足山北麓的深沟与石桥

百足山北麓的深沟与石桥

百足山北麓的深沟与石桥

        黎老前辈又动情地回忆起来,他说当年百足山及其附近的指路石碑非常多。除了刻有“左通街口、右通山下”那一块,还有很多,例如“左通石海街口、右往大桥五十”。但是现在都消失了,至少是很难找到了。但溉洞古驿道上的那一棵荷木古树(因树脚有一座供奉着土地公的小龛,村民多称之为“公仔树”),作为当年清朝和民国时期石海灌村围与新田高围村的山界,依旧苍翠挺拔、生机勃勃。

        我携摄影师友人走遍了百足山上的这些古驿道,果然发现了黎爷爷所说的那一棵荷木古树。我们沿着山路一路走,既在息安亭遗址前声声叹息,也在即将消失的远安亭里沉默不语,还在村民新建的白马庙中虔诚许愿。

        在即将告别百足山和古驿道的时刻,我们碰到了上山修剪荔枝树的黎燮榛叔叔。他居然正是黎柱深爷爷的亲侄子!更巧的是,他说他家的桂味荔枝林,正是位于远安亭“头顶”的那片果园!不过,今年才56岁的他,并不了解这座茶亭的历史,也不知道茶亭附近那一棵荷木古树究竟有什么来头。

荷木古树与溉洞古驿道

        但他知道远安亭背后,山的那一边,曾经也有一座茶亭(息安亭)。茶亭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不了解。但他知道,那座茶亭虽然消失了,却也留下了永不消失的痕迹。因为,就在不远的八百米、百足山北麓山脚处,石南村其中一个经济社茶岭社(村)正是因这座茶亭而得名——“茶岭”。

        其实,百足山与古驿道,还与明朝从化韶洞“一门三进士”的黎氏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呢!这方面,还有待人们深入挖掘。这里的人文历史,深着呢!光是那座远安亭里里外外所反映的茶亭文化,就值得人们好好研究了。

        正所谓:一座百足山,两条古驿道,半部从化史也。

百足山与韶溉河碧道工程

茶岭村与百足山

百足山与韶溉水(朝盖河)

石南村与百足山

石南村与百足山

茶岭桥与百足山

石南村与百足山

百足山与韶溉水(朝盖水)

同治四年(1865年刻字石碑)

村民黎柱深(左)与考古专家龙柱深(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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