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儿开(小说)
黎青屏
民谚说:外甥像舅,侄女习姑。这是人祖祖辈辈观察自身遗传,演变现象,总结出来的进化规律。
这个进化规律在引芯家庭里表现很典型。引芯的姑姑月容花貌,引芯的姐姐羞花涩月,引芯的女儿沉鱼落雁。他们家的女人都是秀色可餐。引芯就不同了,肩背有点儿弯,两腿有点儿圈,还有一点,不能正眼看人,总用余光,斜眼看,尤其是看那些有些姿色的姑娘,表现更加突出,就贼眉鼠眼了。
引芯从小学上到初中,升高中恢复闭卷考试,考了个没几分,村里人说他错哩远着哩。录取无望,引芯还想上学。引芯有个月容花貌的好姑姑,姑姑说姑夫动用动用你的社会力量,叫我侄儿上高中。从小学到初中,恁杆死娃依规打我侄儿,叫我侄儿当个班长。
引芯的姑姑说的有道理,哪个学生娃儿敢打班长?
引芯的姑姑嫁了个公社小干部。引芯读初中时,姑姑就给姑夫这样说,姑夫掉不下架子去给他们初中学校的老师求这样的情,说等到读高中时再说。
这会要读高中了,姑姑的话又拿出来了。
果然,引芯收到了公社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学就任命代理班长,一周后就转正成了正式班长,没想到的是两周后还升任了学生会的劳动委员。
引芯伯不禁感慨,女人的容貌也是资源。
引芯上课听不进,下课抄作业。跑操罗圈腿一撂一撂,老难看。在心里不住地琢磨那些长相好看的小姑娘,女同学。等到每周大扫除或者有了劳动任务,就给那些好看的小姑娘们多分一点或者少分一点任务,显示自己手中的权力。
读到二年级,学生会重组,引芯升任副主席。
班上的女生菜花长相甜美,是班上的花朵也是全学校的花朵,引芯就给菜花的桌兜里塞纸条写些“我爱你”,向菜花儿示爱。还没有得到回复,又写“操场见”,“河边见”,“街上赶会见”,“市里看电影见”……无休无止地约会了。
菜花家住在公路边,离学校近,是走读生,随时把这些纸条拿回家,妈不识字,爹看了,感觉到自己女儿大了,都有人求爱了,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问菜花:“人家都写了这么多的信了,你咋看呢?”
菜花说:“弯腰弓背罗圈腿,贼眉鼠眼没好心。”
爹嘿嘿嘿嘿笑笑,跑到学校问语文老师:“
引芯这娃咋样?”
语文老师说:“不咋样。”
爹又问地理老师,地理老师也说不咋样。
爹不死心,还问历史老师,历史老师也说不咋样。本来都不打算再问了,碰见了政治老师。说起来政治老师跟菜花家拐弯抹角还有点儿亲戚,爹就又问了政治老师,政治老师也说不咋样。因为是亲戚,爹就反问:“不咋样嘛还能当学生会副主席?”政治老师说:“现象。”爹就彻底清楚了这娃儿不是好东西。
爹告诉菜花:“你那个学生会副主席不能理他。”
菜花委屈地说:“谁理他了?总是不断地给桌兜里塞纸条!”
引芯的纸条不断地写着塞着,直到毕业,菜花都没理他。
菜花家在村边公路旁开了爿小卖店,菜花毕业了,爹妈把小卖店交给菜花经营,进城里谋生计了。菜花经营了大半年,突然跑进城里爹妈跟前不回家。爹妈问咋回事?菜花说那个贼眉鼠眼的引芯,跑到咱村路边上开了家饭店还兼洗车加水,有事没事老往咱那店里去,去了还不想走。贼眉鼠眼到处瞅。
爹回了村,盘掉小卖店,再也不叫菜花回家了。
邻居在马路边摆摊买早餐,菜花去给邻居搭手帮忙干小工,干着干着,自己也学会了捏包子,蒸包子,炸油条,熬胡辣汤,熬小米稀饭,豆腐脑……也学会了卖早餐,换个地儿自己独立干。
菜花在城里恋爱,结婚,生子……生活一天一天地过去,平淡而又寻常。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进了城,寻到各自的营生。
引芯也进了城,姐姐没能嫁给政府官员,不过嫁给了城里人,伯伯哥是政府部门一位小职员。引芯进城做生意,傍住姐姐伯伯哥傍哩死紧。享受了不少优惠待遇。尽管弯腰弓背罗圈腿,贼眉鼠眼没好心,屁股下也压上了小轿车,黑明锃亮的老板包时而夹在腋下,时而提在手里。
跟菜花来往最密切的女生是大朵朵,进了城,大朵朵又像当年那样跟菜花密切走动,两人谈起学校生活,大朵朵告诉菜花引芯给她桌兜里也多次塞过纸条儿。
菜花叫大朵朵跟着自己学做早餐,卖早餐,大朵朵学会了做早餐,卖早餐。也在马路边摆摊做早餐生意。菜花买了商品房,在城里安了家,大朵朵也买了商品房,在城里安了家。
当年那些小女生们也都相互走动起来,免不了对男同学们品头评足,也少不了坦白都是谁给自己桌兜里塞过纸条。这样大家相互一透气,引芯竟然同时给二十余位女同学桌兜里都塞纸条,都是有些姿色的姑娘。
突然大朵朵向菜花借钱,说是生意上遇到了一点麻烦。自己姐妹,菜花没有想就如数借了。过了一段时间,大朵朵又要借钱,菜花又给了。到了月底,大朵朵拿了些钱送给菜花。菜花说不急,你先用着嘛。大朵朵一定要给,菜花接过来数了数说亲姐妹当面算账不恼人。你还欠我多少多少钱。
大朵朵说菜花姐,账不是那样算,我欠你总数不变,这是分红。我拿你的钱去投资,有了红利,这是分给你的。
吆嗨,菜花对朵朵刮目相看了。
过了些天,大朵朵又来借钱。菜花说我娃媳妇快生了,你可不敢耽误了我用钱。大朵朵说没事,保险跟上你用。
儿媳妇分娩在即,菜花给大朵朵打电话,每次系统都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发微信,系统提示:你的信息已发出,对方发起了朋友认证,你还不是他朋友……
儿媳妇分娩没有钱,城管严厉取缔路边经营,撵得鸡飞狗跳猫上墙,要求全部经营进店入市场。菜花没钱租房开店,还没有钱交租金,订摊位。进不了店也进不了市场。歇业了。
菜花心急火燎地跑到大朵朵住的小区里,大朵朵的家门十字交叉贴着两张封条。邻居们说很早了,没有见过他们家的人影儿。
期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月一月地过去了,一年一年地过去了。终于菜花听说大朵朵的妹妹小朵朵给儿子娶媳妇。
小朵朵没有进城,还住在乡下,儿子儿子媳妇都在外地大都市工作。他们的婚礼在乡下老家举行。
菜花回到了乡下,往小朵朵家去。路边庄稼地里的苦菜开花儿了,圆圆的,金黄金黄的,花瓣儿一片一片伸出外缘,形成一个端端正正的外圆。包裹着绒绒花蕊,不肥不瘦。花蕊是一个周周整整的内圆。
菜花揪下一朵苦菜花儿放到鼻子下闻,闻到一股尖锐的清香。菜花的名字是不识字的妈妈给取的,妈说菜花儿就是苦菜花儿,苦菜苦,苦菜花儿香。小时候,每到夏季,妈妈总是叫菜花下地里铲苦菜,菜花拿回来。妈把苦菜择洗干净,揉搓过后放清水里浸泡,然后调盐巴佐料,菜花家和村邻们都把苦菜当菜吃。
菜花到了乡下小朵朵家,不见大朵朵的影踪。婚礼结束,宴席过后,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去。菜花没有走,菜花问小朵朵你姐呢?
小朵朵说菜花姐,我姐没有音讯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小朵朵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菜花说我姐的钱都是听你们那个叫引芯的学生会副主席的话,在网络上买那个什么币,退不出来了。引芯说这做生意就是有挣有赔,手简打手痴。引芯赚了,他投资投得早,我姐赔了,我姐投得迟。
嗷,原来是这样的。菜花回到城里,上了抖音,在抖音上发信息,说回来吧,大朵朵,好妹妹,姐姐不埋怨你。政府又允许老百姓在路边上摆摊做生意了。咱从头来,重新干起来。
2020年6月5日于高铁郑州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