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一个囚犯感动了世界?

这是一个关于监狱和囚犯的故事。


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是某个最高戒护矫正机关的主管(简单说就是监狱的典狱长),他已经连续五个晚上没有准时离开办公室了。这几天他忙完一天的工作后,都会关掉电话,心事重重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他有时坐在桌子前,拿着一个不知看过多少遍的绿色文件夹。

一名触犯俄罗斯联邦刑法第九百三十一条而入狱服刑的犯人,代表二十六号牢房的狱友向他提出一个乍看不可思议的请愿。

这名叫做哈达可夫的囚犯,希望能为监狱争取一百公顷荒废或无人使用的可耕地。土地四周加装刺网并搭建哨塔,总之就是戒备与备齐预防囚犯逃跑的设施,让九十名囚犯在这块一百公顷的封闭土地上耕作。他们的请愿就在这份文件夹内。

在请愿文件中,他们承诺会把收成的蔬菜交给监狱,大概是总收成的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他们要求拿给家人。目前为止,这听起来还算可行,毕竟很多监狱都会让囚犯从事生产工作,有些事在木工厂制作简单的物品,有些是安排一些成衣制作,例如缝制简单的棉袄、短裤等等,以此领取微薄的劳作金。劳作金不高是因为他们的生产力也不高。

在这个文件夹的请愿中,囚犯希望从事农业生产,这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给他们一半的收成当做劳作金是可行的,这样就不用牵涉农作物的营销,也不用等好几个月才能结算。

但接下来的请愿内容......

哈达可夫代表其他囚犯,请求将一百公顷的土地分成多块一公顷的地,每一块分给特定的囚犯。此外,他们请求让每个囚犯在分到的土地上盖单人牢房。

他们还希望囚犯出狱后,如果有意愿,可以留在自己那块土地生活。届时监狱要以收购的方式(不是回收)去取得他们过剩的农作物,并且允许出狱的囚犯扩建牢房。

这个装着这些提议(或者说请愿)的绿色文件夹,早在半年前就交到尼古拉的手上。除了九十份请愿书和提议内文外,文件夹中还有一张用色笔画的相当精美的土地未来规划图。

书中有哨塔、刺网和进出管制的哨站。

尼古拉当初读完后,便把文件夹放在桌子最下层的抽屉。他偶尔会想到里面的内容,但一直没给囚犯答复。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这位典狱长连续五晚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囚犯请愿的内容。

事情是这样的:政府颁布了一道命令,要从明年开始扩建监狱、盖新牢房,准备在明年底多收容一百五十位罪犯。这道命令附上一份扩建计划和经费时程,并提议让囚犯负责施工。

尼古拉心想:「每次经费都会一拖再拖,买不买得到便宜的建材也是问题。他们针对建材订了一个预算,可是到了开工时,价格又会不一样。囚犯的生产力又不高,这道命令根本做不到。」但又不可能不去执行。尼古拉再五年就要退休了,而且已经升到上校阶级。他在这座监狱担任典狱长二十年,素来没有不良记录。而现在竟来了这道命令。

但这些情况都不是让他最伤脑筋的,而是那个绿色文件夹!囚犯哈达可夫在自己的请愿中写道,他的提议可让矫正机关达成最初的设立宗旨——帮助囚犯改过自新。

现代的矫正机关几乎都无法帮助囚犯改过自新,反而制造出手法更熟练的惯犯。尼古拉当然也熟知这点。囚犯三番两次锒铛入狱,让尼古拉感到非常烦恼,花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处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快退休了,这些年来他做了什么?看来,他这些年来只是喂饱了囚犯。

绿色文件夹!真是个病毒!他真希望可以就这样斩钉截

铁地退回文件夹中的提议!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的内心不让他拒绝,可是他又实在没办法支持这样的请愿。那些提议看起来很不一样,打破了传统。

隔天早上,上校的第一件事是请人把二十六号牢房的哈达可夫带到办公室。

请坐,哈达可夫先生。戒护人员将囚犯带到办公室时,尼古拉指着椅子说。

我看过你们的请愿内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是,典狱长!囚犯迅速起身答复。

坐下,戒护人员命令他。

你坐吧,不用像在法庭那样立刻起身回答。典狱长语气平和地说,接着对戒护人员说:你先在外面等。

哈达可夫先生,你们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请愿。只是乍看起来奇怪,但实际上非常合理。

那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在玩什么把戏?想制造机会让大家逃走?请愿的九十名囚犯都还有五到九年的刑期,你们是不是想早点获得自由?

如果真要玩什么把戏,也一定和逃跑无关,典狱长。囚犯再度起身,一脸忧心的样子。您误会我了......

你冷静点,坐下吧。别叫我典狱长了,我叫尼古拉·伊凡诺维奇。我从资料得知你叫谢尔盖·尤里耶维奇,之前是名心理医师,通过论文答辩后开始执业,后来因为加重侵占罪而被判刑。

判刑.....尼古拉先生,当初是因为经济改革初期你习惯了一套法律,但忽然换了另一套......

没关系,我不是要讲这个,而是要你解释,为什么会想到要在刺网围起来地方弄一个耕种特区,或是该怎么称呼呢?

尼古拉先生,让我试着解释给您听。只是有个特殊情况,所以很难解释清楚。

什么情况?

告诉您,我们都读了一本名叫《阿纳丝塔夏》的书,后面的续集也读完了。大致来说,那本书讲的是人类的使命,谈到如果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能得到一公顷的土地,创造出一个个天堂般的角落,这样全世界就会变成一座天堂乐园。书讲的很简单,却很有说服力。

听起来满简单的,如果每个人都有块地并创造出乐园来,全世界当然可以变成。。。。。。但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正要告诉您:这些书讲的很有说服力,别人可能看的很快而没有全部读懂,但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一读再读、互相讨论,理解了其中的道理。

你们有什么收获?

读完这些书后,很多人都想拥有一块地,想在这块祖传土地上创造出天堂般的绿洲。

他们拥有自由,可以做到这点。我们也想出了办法:就算四周以刺网围住,我们还是能有一公顷的土地,在里面工作、美化它我们可以把一半或以上的收成交给监狱或社会大众,当做我们服刑的一部分。但我们有个请求,就是我们出狱后,不要收回我们的地,如果我们想留下来的话。

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想要一辈子被刺网围住、活在戒护人员的枪口下吗?

等所有人服刑结束后,您可以把刺网围篱拆掉,跟哨塔一起运到别的地方。等到又有囚犯想要建造家园时,您再把这些东西用在那里,这样我们就能留在自己的地。

啊哈!然后等他们出狱,我们再把刺网和哨塔运到其他地方,而他们留在自己的家园,这样说对吧?

没错。

简直痴人说梦!你是怎样?要我堂堂一个典狱长帮助囚犯创造天堂般的绿洲吗?你们真的觉得这可能吗?我绝对相信这个一定会成功,我以心理医生的身份跟您保证。我的内心有这种感觉。您自己判断一下,尼古拉先生,假设有人坐牢九年后出狱,什么人也不认识,朋友都在特区和牢房。家人不想与他再有瓜葛,社会也不需要他。谁会想给出狱的囚犯一个好的工作?各行各业有一堆人失业,看看有多少履历出色的人在就业服务处排队这个社会完全不把机会给出狱的囚犯。

他们别无选择,只好重操旧业,然后又被抓回来您这里。

这我也知道说这个你知我知的事情做什么呢?你以心理医生的角度告诉我吧,为什么囚犯读完那几本书后突然有这种转变,甚至愿意领取刺网围起来的土地?

因为每个人都看到了永恒的前景。大家以为关在监狱的囚犯还活着,可是其实不然,囚犯早就死了,因为看不到生命的前途。

永恒的前景?什么意思?

我刚说了,很难一次就解释清楚书的内容......

没关系,我会亲自读一读,弄清楚是什么让你们讲得头头是道,到时候我们再谈。戒护,带他出去。

囚犯哈达可夫起身,双手放在背后,问道: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吧。典狱长同意。

我们在想这个特区的计划时,已经把现行的监狱收容制度考虑进去了。我们的计划完全不违法。

我说啊,你们想的可真周到......制度不违法。我会

再确认。

尼古拉接着命令戒护人员:带他出去。

典狱长后来把法务人员叫来,将文件夹交给他:

拿去仔细地阅读,告诉我里面有没有违反收容制度的地方,两天后跟我报告。

两天后,法务人员坐在典狱长的办公室,一开始用律师一贯咬文嚼字的方式报告:

尼古拉先生,从所谓的剥夺人身自由的机关法规和制度来看,本案所提的请愿不能等闲视之。

你跟我兜圈子做什么?瓦西里,你把这当做法院啊?我跟你认识都十五年了。尼古拉从桌后起身,莫名地有点激动。他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又坐了下来:直接说吧,有没有违反法规或制度的地方?

直接说啊那好,如果要直接一点,我就一次讲了。

一次讲完吧。

我们谈的是要建立新的特区。他们的提议让特区得以与外在的世界区隔开来,一百公顷的特区周围设置两层刺网,提案说要搭建哨塔。简单来说,这个特区的监管设施完全合乎规定。提案中还提到,他们希望把特区分成多块约一公顷的土地,让每名囚犯各分到一块。嗯,该怎么说呢?根据规定,我们本来就要让犯罪的公

民投入劳动、从事最简单的制作、协助附属农场耕作,达到部分经费自给自足的目标。你也知道,法律允许像我们这种机构针对经济活动和多重林业开发设立特殊的规定。在我们的案例中,他们提议设置一座附属农场,供应我们蔬菜,说不定还能把剩余的部分拿去卖。目前为止,都还在合法的范围。

别拐弯抹角了,然后呢?什么不在合法的范围?

请愿书接着提到,他们希望每块土地都能设置单人牢房,在获配的一公顷土地上劳动的囚犯就再次起居。就是这个,每个囚犯在自己的地都要单人牢房,但我们连买一半床具的经费都不够了,他们还希望每间牢房都有齐全的用品和家具,太乌托邦了!

我想你一定没仔细看请愿书吧,尼古拉。什么叫没仔细看?我记得一清二楚。

这我倒不确定请愿书后面附了图稿和说明,说明了

单人牢房的内部摆设,一切符合法规:一张床、一座马桶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组书柜、一个床头柜;金属门上有窥孔及外部门锁,窗户加装铁架。至于经费,他们也解释得很清楚:每个囚犯自行筹措单人牢房的兴建费用。我看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内容。

这我倒不确定你自己看,真的有,图稿、施工图和说明都有。

什么有?我把文件夹拿给你看的时候明明没有。我记得很清楚,绝对没有。这个文件夹我从头到尾读了十几次,这代表你......但是才两天......

对,的确是我,尼古拉老兄。不过我只读了两天,他们早在三个月前就把同样的文件拿给我看了。我最近才修正和补充了一些东西,他们同意让我这样做。

为什么你没跟我说?你两天前才问我意见。

好吧,那说说看你的想法。

尼古拉,我认为如果这个提议成真,国内的监狱和劳教营就能大幅减少,犯罪率也会下降。而你,尼古拉·伊凡诺维奇这个名字将会永垂青史,成为一名天才改革者。谁管什么永垂青史,讲点实际的——法律!尼古拉再度从桌后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法务人员转身看着沉思中的典狱长走来走去,对他说:

尼古拉,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好吧,你说对了,瓦西里,我确实很担心,担心我不知道要怎么简明扼要的向长官报告这份请愿书。

原来如此,所以你决定支持啦?打算跟长官报告了?有这打算,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批评这份请愿书,说服我不要跟长官报告,这样我就头痛了。所以呢,你也支持吗?

支持。表示我得提出报告了。

尼古拉做出这个结论,语气很开心的样子,似乎他真的害怕朋友会大肆批评这份绿色文件夹的内容。典狱长走向橱柜,拿下一瓶干邑白兰地、柠檬和两个小酒杯:喝酒吧,瓦西里,祝我们成功!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同这份绿色文件夹的?

不是马上。我也不是。

我有女儿在法律系读书,目前在写毕业论文,题目是

《剥夺人身自由机关之收容制度对杜绝犯罪行为的影响》。她把论文拿给我看,内容写道:

将公民监禁在剥夺人身自由的处所,囚犯出狱后高达九成有再犯行为。这个令人难过的犯罪数据,背后有几点原因:

·个人的教养导致犯罪的行为

·囚犯出狱后难以融入社会

·监狱这种充斥罪犯的场所反而培养出一个人犯罪的价值观!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尼古拉?这是指你我虽然尽忠职守,但其实是在助长犯罪的价值观。

我们才没有,我们奉公守法,一切听命行事。不过你也

知道,我也很不满,但我试着不这样想,告诉自己这不关我的事。可是如今来了这份绿色文件夹我犹豫了

半年,现在终于决定去找长官,只是我改了好几次报告,想讲的更明白点,但怎样也改不好。

我们一起试看看,我想重点在于,别让长官觉得请愿书太异想天开、太不寻常而被吓到,要说得简单点。

同意,要简单点。但要怎么改?尤其他们要求囚犯出狱后可以终身使用获配的一公顷土地。

是的,这点目前看来不可行,我国现在没有资源分配终生使用的土地。我自己也想过这点。我们必须老实跟他们说,这个问题要等他们出狱

是的,这点目前看来不可行,我国现在没有资源分配终生使用的土地。我自己也想过这点。我们必须老实跟他们说,这个问题要等他们出狱后,由当时的土地法解决。我想他们可以理解的,大家都知道不能忽略律法。虽然不是由我们立法,但我们可以点出这个趋势,以后或许会有允许私人土地的法律。

但愿如此。尼古拉重新倒酒,再喝一小杯吧,祝我们成功。

碰杯后,尼古拉突然把酒杯放在桌上,又踱步了起来。你又再担心什么?法务人员问他。

你知道吗,瓦西里,尼古拉没有停下,焦虑地说,我们好像年轻小伙子在做很大的梦空有理想,却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囚犯。他们当然有些人只是一时犯错,愿意改过自新并遵守法律,但大多数都是罪大恶极的人。他们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事,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我也想过这点,尼古拉。不然我们来测试他们,你再决定要不要找长官报告。

我们要怎么测试他们?

是这样的不过你先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给你绿色文件夹的?大概半年前。

也就是说,他们讨论这个计划超过半年了,画了很多图稿和设计,然后做成精美的文件夹,放入九十份请愿书。不如我们无预警地将所有请愿的囚犯叫到大礼堂,邀请几位专家,像是农学家和种植蔬菜的专家,请他们考考这些囚犯。他们可以问要怎么种、种什么、何时种进土里,我们再看有多少人答得出来。我告诉你,如果他们真的这么认真而没有其他企图,如果这真的是他们的梦想,这半年不可能就只是傻傻地等你的答复,一定会去钻研农业技术。

你真行,瓦西里!这群囚犯整整半年都在学怎么种花、种黄瓜不太可能!乡下的人或许答得出来,但这群......

所以我才说要测试他们,你再决定要不要向长官报告。

大礼堂不只坐了九十人,居然多达两百人。在那之前,典狱长请了几位农业专家,包括两位农业所教授和一位农学院讲师。想要搬到特区的因犯成长到两百人。囚犯坐在大礼堂,没有想到接下来会是一场测验。他们看到台上有三个人坐在桌后,但不知道他们是谁。典狱长走到台上宣布:

有鉴于各位提议设置附属农场,我们必须咨询几位熟悉农业的专家。废话不多说,在此向各位介绍几位专业教育的老师。他们会问你们问题,我们再决定要把土地分配给谁......

尼古拉逐一介绍几位老师,并请他们向台下提问。首先提问的是坐在右边、来自农学院的年长讲师:

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栽培番茄幼苗要在何时种下种子?什么时候要把幼苗种进土壤?再来,如果你们知道「移植」这个术语的话,请告诉我,出现哪些迹象时必须移植。

这下他们一定被考倒了。尼古拉心想,一次问这么多问题,连我太太这种资深的夏屋小农,可能都无法凭记忆回答了。她每次要种东西前,都要先看一下书。看看大家这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全场鸦雀无声让尼古拉相当不安,他暗自希望囚犯在绿色文件夹中提出的计划可以实现。他之所以对这个计划这么严苛,不是因为反对,而是想趁早解决所有瑕疵和不足之处。全场无人说话正表示此计划的主要参与人根本不认真,绿色文件夹中的计划看来不可能成功了。

怎么回事?静悄悄的,难道没有人从乡下来的吗?不过就算是乡下,菜也都是女人在种,不是男人。

为了多少化解现场的沉默,尼古拉从桌后起身,严肃地说:

你们听不懂问题吗?

听得懂。坐在第一排的年轻囚犯回答。如果听得懂,那就回答。

谁回答?你们没有叫人去黑板前。

什么谁回答?什么黑板?谁知道就谁回答,知道的人举手。

此时,坐在大礼堂的两百位囚犯全数将手举高。

原本还在交谈的几位考官马上不再说话,尼古拉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一方面,他为自己管理的人感到骄傲,对计划重新燃起希望。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这些举手的人能否说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就你回答吧。他指向那名坐在第一排、健谈的年轻囚犯。

年轻囚犯起身,用带有刺青的手搔搔光秃秃的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栽培番茄幼苗要在何时种下种子,这每年都不一样。要看没有结霜的稳定气候何时开始,这年年都不同。如果考量到要在开花前把幼苗种到土里,并且知道它们生长所需的时间,我们就能计算要在哪个时候种下种子,让种子在温室中或窗台上长成幼苗。

讲到这里就好,年轻人。农学院讲师打断囚犯的回答,可以接下去的人举手。

坐在大礼堂的两百人再度举手。讲者指向一位年迈的囚犯,他嘴里装着金牙,一副犯罪经历丰富的样子。年迈的囚犯迅速起身,以沉着的语气说:

种子需要正常的土壤,不是烂到不行的那种。要用处理过的腐殖土或泥炭土,但是不能一开始就把种子种在泥炭土,否则种子一下子适应这种土之后,再移到菜园时就会无法负荷,因为两个是完全不同的环境。所以必须在泥炭土中混入一点沙子,再用菜园的土壤以至少一比一的比例稀释。除此之外,还要帮种子温土,把它们的家弄到二十五度,才能把种子种进去......

这样就够了。讲师打断他,大致上来说,您讲得都没错。我请下一个人回答。他指向第三排一位戴着眼镜、看似聪明的囚犯。好,您的狱友说到,在把番茄种子种进为它准备的土里前,要先要先做什么?

囚犯起身后扶正眼镜,接着说:

在把种子种进为它准备的土里前,要先放到嘴巴的舌头下,泡在口水里至少九分钟。

坐在桌后的考官和典狱长都对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惊讶而说不出来话,直盯着那位戴眼镜的囚犯。短暂的沉默后,研究所教授追问:

您应该是说,把种子种进土里前要先泡水吧?

完全不要用水,特别是加氯或煮沸的水,那会杀死所有赋予生命的细菌。要让种子泡在自己的口水,为它注入有关你的资讯。把种子放进嘴巴,泡在体温三十六度的口水九分钟后,种子就会从睡眠中苏醒,马上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要为谁结出果实。如果主人有任何不舒服或疾病,种子会试着结出可以消除病痛的果实。

桌后的三位老师开始议论粉纷,之后一起转向尼古拉。学院讲师开口问:

是谁替您的囚犯上课?您从哪个学校请专家的?

典狱长过了几天后,仍想不出来自己当时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回答:

我不知道,这个部分不是我经手的,但我知道是从莫斯科来的,有个知名的教授来过。

坐在大礼堂的囚犯立刻对典狱长撒的小谎感到感激,明白他其实是在袒护他们,不希望最后一个回答的人被考官嘲笑。他们心怀感激地默默支持他。这时坐在最前排、刚才第一个回答的年轻囚犯说:

我们认为他不只是教授,还是一位院士。他不仅对西伯利亚泰加林了若指掌,对生命也有充分的认识。

对,隔壁的囚犯补充,他是很聪明的人,非常有学问。大礼堂的每个角落传来称赞这位莫斯科教授的声音,但他们其实从未见过他。

坐在台上一直没有讲话的研究所教授突然开口,一副博学多闻的样子:

是啊,各位老师,我似乎看过这个理论,但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科学现在正朝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这很有趣:三十六度......活人的唾液带有很多活细菌这一定有它的重要性......

没错,没错,我也记起了。学院讲师若有所思地假装自己听过,也是一副博学多闻的样子,这是其中一个新的耕种趋势。理论上来说,这一定有科学根据,但还是得看实际上如何......

坐在大礼堂的囚犯一一从容地回答有关耕种的问题,有些人给的答案很不一般,但受邀的考官不再急着反驳他们,反而兴致勃勃地聆听。

副典狱长出去送客时,尼古拉静静地坐在桌后,台下一片安静。他翻着绿色文件夹里的纸张,此时大礼堂鸦雀无声。他抬起头,看着台下说:

我得告诉各位,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你们的意图搞不清楚......但我决定了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我会试着向上级报告。

安静的礼堂彷佛受到命令般,所有人突然起身鼓掌。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反应的尼古拉也站了起来,感到莫名尴尬之余,却也觉得很满意、很开心。但他不能有失典狱长严肃、甚至不苟言笑的形象,开口说:

吵什么吵?通通坐下!他说出口后觉得自己太过严肃,于是接着说:我们还是请那位莫斯科教授来!

矫正署署长波索什科夫将军请尼古拉进到办公室,见到他立刻谈起正事:

不只是你,其他人也收到扩建监狱的命令,有些要加五到十间牢房,有些要加一百五十间。你们要在一年后准备好收容更多囚犯,大家都说这太难了、不可能办到,直言监狱超过负荷,这要我怎么办?部长下令要我再收容六千名囚犯,不过你让我很欣慰,尼古拉,因为你说可以准时达成目标。

没错,不过计划有变,我都写在报告里了。

我知道,我读过了,只是报告有些地方我不太懂。你说想让囚犯从事农耕,这样很好啊!让每个囚犯各有一块

地,有人阻止你吗?为什么需要我的同意?不过你说要在每块土地上置单人牢房,这听起来就很怪了,不太合理。你就盖一两座大营房,因犯每天早上在戒护下耕作。这样比较省钱,我们没有额外的经费给你盖单人牢房。

我不是来争取额外的经费。不然呢?

我只是想请你同意每块地各盖一间牢房的这个整体计划。

你哪来的经费盖单人牢房?有人赞助。

那你的赞助人也真特别。好吧,我没有时间细看了,我先在你的提案上写「详阅并完成审核」但我会亲自打给他们,请他们详阅及完成审核不要拖延。你还有事情要报告吗?还有一个问题。什么?

我们没有地可以设置附属农场。那你要跟州长谈,去问他。

我和副州长谈过了,他说会再讨论但至今仍无下文。好,我会帮你。我再打给他们还有吗?

没有了。

那就行动吧,祝你一切顺利。

秋天将至,尼古拉的监狱在一处偏远的地方得到一块两百公顷的土地。他们得赶在道路变成泥泞前,把大量的围篱刺网和五公尺高的木桩运到当地。尼古拉明白,如果他们没有在秋天时围好的话,就无法在隔年春天开始耕种。然而,就连泥土路也只通到土地的两公里外,他们怎能把获配的土地围起来?他们没有人力搬运,也没有设备在土地周围凿洞。

囚犯得知这个情况后,向典狱长自告奋勇,愿意在戒护下从两公里外的道路终点搬木桩,然后亲自凿洞插在土里。

每天都有一路五十位囚犯,身穿塑料布自制的雨衣,顶着凛冽的秋雨走到监狱得到的土地。其实想来搬运的人很多,但因为值班的戒护人员不够,所以一次只能来五十个人。这些未来的土地主人满怀奉献精神地工作,初霜前就已装完所有木桩、刺网和哨塔,还搭了小屋当作检查哨站。

秋天尚未结束,又有另外一道命令:盖好供囚犯起居的单人牢房。每间牢房要价三万卢布,但没有剩下的资金,所以所有囚犯开始以各种可能的方法筹钱。有人拿出坐牢前的积蓄,有人请亲人帮忙,但也有人凑不到足够的钱。他们和典狱长说自己愿意住在帐篷,但因违反规定而被拒绝。

到了冬季,一百八十间小屋运到了当地,盖在秋天架好的木桩上。初春时,一百八十位囚犯终於住进这些窗户加装铁架的简陋小屋。

春天某个晴朗的日子,典狱长站上哨塔,看到一个奇景:眼前这片以刺网围住的两百公顷土地划分了一百八十块地,每块地以木桩和树枝为界,有些地方则用拉紧的铁线隔开。

那是比较有钱的人弄的。典狱长心想,他们的亲人不只赞助牢房,还出钱让他们弄这些界线。

每块地之间设有小径,特区中央则有公共集会广场。处处可见的低洼地带还有积雪,但地势较高的地方已经长出小草。几乎每块土地都可见到单独的黑色人影。他们每人身穿保暖的囚衣、遮耳毛帽和破烂的仿皮皮靴,因为看不到脸而显得外表大同小异。这些人影在空旷的地做什么?为什么不待在牢房?典狱长拿起望远镜,观察其中一个人影。他看到囚犯哈达可夫拿着铲子,在雪还没融完的地挖啊挖。尼古拉移动望远镜,发现他已经在土地四周仍有积雪的地上挖了十九个洞。其他穿着深色囚衣的人影也在做一样的事——沿着自己的地周围挖洞。

挖这么多洞做什么?尼古拉说要种幼苗和矮树丛,那之后会在每块地四周长成绿色的围篱。哨兵解释。

了解,但他们可以等一两个星期后再弄,到时雪融化了也比较好挖洞。

我跟他们说过,但他们不想等。他们怕来不及,每个人都要种出四百公尺的绿色围篱,这可不是个简单活。而且雪融化后,他们就要开始种菜。

典狱长看了他们很久,观察他们勤奋又积极地工作。他心想:

人类的灵魂和地球的灵魂之间肯定有某种宇宙的连结,如果有这种连结,人类就能与地球和谐共处;如果没有这种连结,就会失去和谐,开始出现腐败,犯罪率增加。

当然,《阿纳丝塔夏》是本了不起的书,囚犯读了之后,内心都迸出难以解释的感受。我也不例外,我读了以后对生命也改观了。这本书肯定发挥了作用,现在全国的囚犯都在读。但这本书真正的力量其实在于,内容指出了人类与地球之间的连结。这种连结是最重要的,一定不能被切断。所有关于崇高道德和灵性的高谈阔论,一旦没有这种神秘而人类尚未了解透彻的连结,都会变成无稽之谈。

***

到了秋天,在这个新的特区(囚犯都这样称呼这个地方),所有土地的周围都种满了尚未长高的幼树,包括苹果树、梨子树、花楸树、桦树等各种植物。这些树的叶子为秋天妆点了缤粉的色调,让人看得赏心悦目。每块地都种了一千五百至两千平方公尺的森林树苗。即使只是第一个秋天,从哨塔看出去的两百公顷景象,已有显着的差异,比起之前春天一片光秃秃的黑土好看多了。从那里看得一清二楚,刺网围起来的地方出现了奇特的绿洲。

夏天期间,特区供应监狱餐厅新鲜的绿色蔬菜,还有黄瓜、番茄和甜菜。

到了秋天,每位囚犯从自己获配的土地交出五袋马铃薯,以及数十罐腌黄瓜和腌番茄。整个冬天,监狱合作社则有他们提供的甜菜、胡萝卜、白萝卜等。

秋天的特区检查哨站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全世界的监狱都是外面送东西进去给囚犯,但这里却是东西从特区运出去。

哨兵把各种蔬菜罐头拿给来监狱的囚犯家属,很多开车的家属都是满载而归。

亲人不住在附近的囚犯则把部分的收成透过哨兵卖给中间商,从中赚取可观的利润。

却没有人来看囚犯哈达可夫,他没有亲人,从小就是孤儿。他选择把部分的收成送给附近的一家孤儿院。尼古拉因成功执行命令而获得政府的表扬,他是全国唯一可以额外收容一百八十位囚犯的典狱长,而且其余囚犯的生活品质没有因此变差。过去一年是尼古拉服务二十年来最忙碌的时候,他除了日常要务之外,还要替特区「弄到」果树树苗或种子。但每次只要看到监狱的吉尔老车载满幼树到来,他都会很开心。

***

五年后,七月某个晴朗的一天,一架直升机盘旋在特区的上空。尼古拉站在检查哨站旁,看着直升机绕着特区飞行。他知道上面坐着波索什科夫将军和法务部派来的几位委员。可能是有人向上级举发典狱长失职,但也有可能只是外界听说这里的收容制度很不一样。直升机降落在检查哨站旁的空地,委员会的几位高官走了下来。但尼古拉依旧站在原地,一心想着特区的围篱:一定是被人举发了,我怎么会允许他们在特区的周围种这些多年生藤蔓植物呢?那些植物都长到了三公尺,形成绿色的篱笆,跟刺网一样高。刺网还被五颜六色的花遮住而看不到了。

是这样的,他们觉得刺网看起来很不美观。哨塔四周也都是藤蔓植物,花都蔓延到上面的哨亭了。现在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特区,反倒像是一片杂草丛生中的天堂绿洲。

你们看,这是第一个违规的地方。法务部的将军说,这围篱是干什么?这种长满藤蔓的围篱,任何人想爬都爬得过去。将军说完后,转向波索什科夫署长。任何军人看到都会这样说,对吧?这位法务部派来的委员长对着站在检查哨站门口的值班中尉说。

将军,请准许回答!值班中尉服从地立正站好。有人问就回答!这有违规吗?

没有,将军。您看到的是对收容特区的围篱进行的战略性改造。

什么?法务部委员相当惊讶,什么战略性改造?您在说什么啊?

所有委员靠向立正站好的中尉。

真是爱开玩笑。失望透顶的尼古拉心想,普罗霍洛夫中尉总是爱开玩笑,在委员面前可不能这样嘻嘻哈哈的啊,他们这下一定不会原谅我的。瞧他立正站好的样子,怎么没有因为无礼而脸红啊。

中尉字正腔圆地说:

请准许回答关于改造的问题。

回答。法务部的将军命令,您是说你们的花就是战略性改造?

正是,将军。如果囚犯想要逃跑而爬过被花缠绕的刺网,虽然爬得过去,但他跑不远的。

为什么?将军惊讶地问。

围篱上缠绕的花有香味,爬过去肯定全身沾满花香。就算训练不足的狗,都能轻易循着气味把他抓回来。沾满花香将军哈哈大笑,其他委员也笑了出来,还说狗可以循着气味好小子,中尉啊,您可真有想像力。你们的狗用这个方法抓回了几个逃犯啊?将军边笑边问。

一个都没有。中尉回答,然后非常认真地说:囚犯知道爬围篱完全没用,所以过去五年来从未有人企图逃狱。几位委员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再听到他说的这句话,笑得更是乐不可支。

您是说过去五年来,连一个人都没逃狱过吗?委员长问署长。

是的,一个都没有。波索什科夫回答。

几位委员显然很喜欢中尉机智的回答,于是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告诉我,中尉,如果从来没有囚犯企图逃狱,那为什么哨塔还要安排武装军人站岗?

为了保护特区不受外人干扰。中尉回答。外人干扰是什么意思?有人企图入侵特区?

对。一中尉回答,有很多囚犯的妻子都说想跟丈夫一起住在牢房,还有人要求带小孩来牢房过暑假。但我们奉公守法的典狱长严格遵守收容规定,不容这种违规的事情发生。所以有几个不懂状况的妻子企图带着孩子爬过绿色围篱,还有人挖地道。但是这些明目张胆的行为都被特区优秀的哨兵挡下来了。

委员长不知道中尉说的囚犯妻子带着孩子潜入特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所以问尼古拉:真的有这种事?是的。尼古拉回答,目前共拦截了两人。前前后后有九十六位囚犯的妻子向我请愿,要求带孩子来丈夫的地一起过暑假,但除了例行的配偶探监外,其余的请求我们一律不准。

不过特区有哪一点吸引她们,甚至愿意带着孩子一起?委员长问。他接着又说:

不管怎样,各位委员,我们不如进去看看吧。开门。尼古拉命令中尉。

有雕刻装饰的木门迅速打开。几位委员走进特区,才没走几步路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从直升机鸟瞰,这里就已经像是一片绿油油的美丽绿洲。令委员感到十分讶异的,不只是除过草的漂亮小径,不只是有生命力且姹紫千红的围篱;习惯办公室和莫斯科街道味道的他们,现在更是置身在淡淡的夏日花香和植物的芬芳之中。万籁俱寂中只有虫鸣鸟叫,这些声音一点都不烦人,反而相当悦耳。

我们得去看看其中一块地。委员长不知为何轻声地说,彷佛害怕破坏当下的氛围。

几位高官走到第一块地,沿着小径走近牢房小屋。小木屋的周围有铁栏杆,但不走近还真的看不出来,远看就像一座绿色的小丘:各种植物攀爬墙上,四周花团锦簇,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小屋的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白色T恤的男子,背对着来访的官员。这位囚犯在替金属门闩上油,用力地前后拉动门闩,看来不好弄的样子。他专心到没有发现有人来访。

你好,哈尔拉梅奇。尼古拉叫了他一声。见见访客,自我介绍一下。

他很快地回头,看到访客时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回过神来他自我介绍:

囚犯哈尔拉梅奇,因违反俄罗斯联邦刑法第一〇二条而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在监狱服刑六年后,已经在特区待了五年。

您在门边做什么?委员长问囚犯。

替外面的门闩上油,长官。完全卡住了,现在的金属品质很差,没多久就生锈了。

委员长走到牢房门边,关上门后试着把门闩推开。第一次没成功,但后来顺利推开了。

他接着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波索什科夫署长说:您说有遵守所有收容规定,难道不是指囚犯劳动后都要锁在牢房吗?

署长哑口无言。大家都明白了:金属门闩所以生锈而难以锁上,正是代表很久没用了。

囚犯哈尔拉梅奇自知让长官失望了,他心想:

早知道一开始就把这该死的门闩修好的,我要怎么跟这群人解释,说这个门闩根本用不到?这里没人想过逃跑,没人想过离开自己的土地。何必呢?能去哪里?对哈尔拉梅奇而言,这里是他的家园、他的故乡。他每天早上都能听到鸟叫声,他种的树木每天早上都会摇摆着树枝迎接他。他养了一只小羊,替它取名妮姬塔,还养了十只母鸡、弄了两个蜂房。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地,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是自己的家园、自己的领域。现在,他却因为这个该死的门闩让长官失望了。

哈尔拉梅奇十分慌张,激动而飞快地说着:

长官,这个门闩真是让我变成全世界最笨的人了。如果害到我的同伴遭人怪罪,我不会找藉口的。我只希望各位可以明白,容我最后说几句话,我想我想告诉各位,我的生活全变了不是变了而已,我在这里才开始有生活。我在这里很自由,但出了监狱的大门,就完全没有自由,简直是人间炼狱。哨塔上的士兵对我们就像天使一样,我们都希望那些天使不会让任何肮脏的东西进来......

囚犯哈尔拉梅奇因为激动而频频破音,但他的话却对旁人起了特别的作用。一名同时担任国会议员的女性委员突然也有点激动地说:

你们干嘛跟这个可怜的门闩过不去?你们难道没有看到昨晚下过雨吗?门闩都收缩了。

委员长瞧了金属门闩和女议员,笑了起来:

收缩?我怎么没想到?下雨后收缩,接着生锈您说哨塔上的人是天使?他转头再问囚犯哈尔拉梅奇。对。哈尔拉梅奇回答。

您还剩多久出狱?十一个月又七天。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申请了延长服刑时间......

什么?怎么延长?为什么?

因为外面没有自由,外面的自由没有秩序。没有土地,就没有自由。

是谁让您出狱后没办法获得土地、没办法自由地建立这样的家园?怎不考虑成家立业呢?

哎,长官,连我也不明白俄国是谁不让每位国民拥有一公顷的土地。我怎样都不明白。俄国的土地到底属不属于俄国人啊?

根据国家杜马通过的法律,现在每个人都可以买地了。女议员说。

但如果我连买一公顷土地的钱都没有呢?就表示我没有家乡了吗?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吗?如果俄国就是我的家乡,我要跟谁买下它?这表示有人夺走了我的家乡,整个家乡都被夺走了,每一公顷都不放过。他们向每个俄国人勒索赎金,这是流氓的行为,在法律上和我们的认知上都是不对的。长官您囚犯哈尔拉梅奇看向委员长,从肩章来看,您是一名将官。那就请您拯救我们的家乡吧,不要让别人夺走、勒索赎金。还是说您自己也要为了您的那一块家乡土地交出赎金?囚犯哈尔拉梅奇,住嘴。尼古拉打岔。

他看到将军脸上因打仗留下的伤疤开始发紫,也看到他紧握着拳头。将军走到囚犯面前,两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说话。将军接着小声地说:

带我看看您的家园,俄国人。接着又更小声地说:彷佛是对自己说话,看看刺网围住的家乡。

囚犯哈尔拉梅奇带着几位委员参观初绽生机的花园,树枝上的果实才刚长出来。他请他们吃了醋栗、覆盆子,带他们看种番茄的菜畦、超过两百平方公尺的黄瓜,还有他用铲子挖成的池塘,池边整齐地放了很多桶子。

这是哈尔拉梅奇厉害的地方。尼古拉指着桶子,向委员解释。他每年都会用这些桶子腌出一百五十公升的黄瓜。他的腌渍技术一流,没人比得上。他还发明了独一无二的保存法:先在桶子里装满黄瓜和盐水,密封后把桶子放进池塘,在水中一直放到春天。等到莫斯科的餐厅老板来买的时候,他在结冰的水面凿洞,然后把水桶拖到检查哨站。我们一桶卖五百块卢布,两百五十块给哈尔拉梅奇,剩下的给监狱。

每个家园能为监狱带来多少收入?一位委员问。

一年平均约十万。尼古拉回答,但协议规定一半要给耕种的囚犯。

十万?委员吃了一惊,你们共有一百八十公顷的土地,代表你们每年可以净赚九千万?

对。

每个囚犯一年可以赚到五万?

对,就是这样。

国内关在监狱的公民有超过一百万人,如果让他们所有人加入这个制度,可以为国家带来多少收入啊!而且这样看起来,还能大幅降低囚犯的人数。

加入这个制度所有人?另一名委员打岔。但这有个问题,这个特区总有一天会关闭的。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不就是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吗?结果我们发现一些: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在这里的囚犯过得比外面的自由人好。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终究是罪犯。他们出狱后,尼古拉您打算怎么办?

典狱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让每个出狱的囚犯留下来照顾自己的地。我会把刺网拆掉运到别的地方、设置新的特区。

委员回到法务部报告时,表示监狱的做法并未违反收容规定。

但不是有人说,囚犯过得比很多自由的公民好吗?部长问。

那就表示要改善自由公民的生活。委员长说,要把土地给人民,不是光说不练,要实际做到

但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部长回绝,说点实际的吧。说实际话,我们要在底下的所有机构中复制这个成功的经验。委员长坚定地说。

附议。身兼国会议员的女委员说。她接着补充:我一定会在国家杜马提出法案,讨论如何让每个有意愿的俄国家庭获配可终生使用的一公顷土地,供他们建造自己的家园。

***

国家杜马后来通过了这项法案,一夕之间,数百万个俄国家庭在自己的土地上创造祖传家园,种花园、种树林。俄罗斯从此百花盛开......


——文章节选自《鸣响雪松》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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