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
三十多个小时飞行,转机三次,到了东半球的最东,南半球的最南。飞机越来越小,机场越来越像机场~那种好像操场,球场,打谷场的场。
小时候说到机场,都觉得好像很方便的样子,搭上飞机就可以去全世界想去的地方。实际上还是英语更贴切,airport空港。机场就是大码头,甚至连左侧舷梯登船的传统都保留着,把人像货物一样驳到世界各地。空姐提供再多的微笑,也不能改变旅途让人疲劳,座位狭小不适,食物乏味的事实。苟且无处不在,哪怕是去远方的路上。
又冷又饿。喝一杯本地淡色艾尔解解乏。
8.11.
sugarloaf是基督城南边的最佳观景点。距离城市十几公里,崎岖山路,弯陡路狭。冬天的中午,气温也不过十度,很多当地人汗衫短裤,皮肤黝黑地跑步骑车登山。
我开车跟着路牌上山。百度在当地没有导航功能。中国移动号码没法使用谷歌在线网络。
开到路的尽头停下。鸟瞰海岸线,城市,远处的雪山。一对中年夫妻从草丛野径徒步上来,带着狗。很多新西兰人带狗一起运动,憨厚的狗狗跟新西兰人挺配。
hi,他们跟我打招呼,黑色的拉布拉多在我身边蹭来蹭去。hi,我回应,pretty smart doggy,礼节性赞美了一下大傻狗。夫妻停下来喘着气,问我从哪儿来,做什么工作。我回答是医生,男主人伸手给我。他也是医生,运动医学和全科医生,在新西兰和澳洲执业。原本我还可以在苏格兰和英格兰执业,但是最近几年不允许了,他告诉我,语气有点失落。事情总是这样,我安慰他,新西兰禁止外国人购买住宅了。他惊奇地问我,真的?我说,是的,最近的政策。他摇摇头。
在车上躲避一下寒风,网上购买国际流量,用虚拟号码,可以接受谷歌的在线导航了。最早在国外使用谷歌地图,记得应用界面简洁方便,体验感很好。有一次在国外搜一个餐馆,语音提示问我,某某地标建筑是在我的左边还是右边,这样他可以更精确的提示我。几年前,国内开始登陆不上谷歌地图了,百度逐步在国外推广,应用体验不太好,定位延迟而且不准确,总比没有好。
网上关于百度和谷歌的对比风头已经盖过了疫苗事件,大多数国民就像多动症的儿童,注意力很难持续,媒体只为流量,自然也不会深入。对于百度多是价值观的拷问和嘲笑。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植物,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百度其实很无奈。中国移动电话在国外任然对国人屏蔽,我想那才多此一举了。国门已经打开,再关已经很难了,天下之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至于最终是分,还是合,就好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变体一样:鸡和鸡蛋谁先灭绝。
坎特布雷博物馆里写着新西兰的移民史:带着对永远回不去的乡土记忆和思念,扬起新生活希望的风帆,去到世界的另一端,故土难忘。
8.13. -14.
“Where there are riches there are people; and where there are people, stories flow.”~~北奥塔哥档案馆
手机闹钟九点半响起,这是昨天跟房东老太太liz约好的早餐时间。
厨房里一股黄油,咖啡和香水的混合味道,liz在煮鸡蛋。昨晚睡得怎样?她问我。不太好,太冷,我很早就醒了,穿上衣服又睡了会儿。我说。
噢,对不起,这房子太老,没有暖气系统,我忘了给你开电取暖器。老太太正在煮鸡蛋,显然我的回答打乱了她礼貌性的问候节奏,一时间她有点儿手足无措。
我在餐桌边坐下,大口喝着热咖啡感觉舒服了很多。桌上精心摆放着黄油,奶酪,果酱,牛奶罐,糖罐和水果盘。即使是民宿,也努力模仿星级酒店的服务。
你说这房子是1864年建造的,你祖上一定很有钱,我说。昨天入住时候我参观过这房子,维多利亚式建筑,有十几间卧室,包括两个厨房两个餐厅,更夸张的是,还有一个带舞台的能容纳五六十人的音乐厅,三面都是落地窗。整个建筑位于一个高地,可以俯瞰整个海湾和镇子。花园精心设计过,巨大的树木围绕在两个凉亭周边。整个建筑占地足有六七亩地。这实际上是个庄园。这样的民宿,很合我的胃口。
不不,这房子是我两年前买下来的,liz啜了一口茶回答道,房子是当年的一个政府官员建的,他拥有这周围两千英亩的土地,所以把房子建在最高处,这样他可以随时看着他的领地。liz眨着她蓝色的眼睛,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露出一丝调皮神色。
你一个人住这里?我问道。一直没有看到她的家人,我有点好奇。是的。她回答得很干脆,我倒有点儿尴尬了。嗯,这房子很漂亮,我试图打岔。我曾经有个儿子,她说,死于车祸。噢,对不起,我赶紧道歉。没关系,已经二十一年了,liz眼睛里看不出悲伤,我还有个侄儿,他在dunedin上大学,有时候会来看我。我给你看我儿子的照片。老太太走进她的工作室,拿来一些相框。这是他高中毕业照片,后来就出了车祸,老太太说,开车的人喝醉了。照片上的男孩清瘦,像老太太一样,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噢,真让人难过,我说。我在新西兰开车几天,感觉交通不错,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谁?我指着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问liz,照片上是一位穿着十九世纪服装的女性,眉目之间有毛利人的样子。这是我祖母的祖母,老太太看了一下照片回答我。可是她看起来像毛利人?恩是的,她有四分之一的毛利血统。那么说来,你也有毛利人血统咯?我惊讶地问道,老太太完全是一副盎格鲁人的淡色皮肤蓝色眼睛和浅色头发。嗯是的,我祖上是1840年来到新西兰,娶了毛利女人,生下我祖母的祖母的父亲。所以,我是有毛利血统的,很少。
1840年,是第一次鸦片战争。那一年你们的祖国英国入侵中国了,我说。噢?真的吗?对不起,老太太很诚恳地道歉。哈,没什么。能够在这里感受到一百七十年前的凡人凡事,在我的祖国,已经完全接受不到这样的信息了。都破坏了,我有一些遗憾。
你祖上也是流放来的罪犯咯?带着一些懊恼,我问liz。no,老太太很严肃地摇头,他是传教士。噢,那很不错。我转头看着壁炉上的油画,那是一副毕加索的模仿画。壁炉旁边有个书橱,摆满了英文著作。左侧窗外太阳正在慢慢从云层里透出霞光,南半球的冬天,现在正是白天最短的时候,云层很厚,尽管已经十点,天色还不是很亮。
所以说,你一个人,打理这么大的房子,并且做旅馆?liz把凉透的鸡蛋端了上桌,不不,她说,做旅馆只是因为房子太大,空着很浪费。我买这房子是做婚庆和音乐会的。liz指着窗外的凉亭,那上面还有一些彩带和气球。
奥马鲁是英国移民最早的聚居地,加工羊毛和牛羊肉,出口到英国,也是捕鲸船停靠的港口,曾经被提议设置为新西兰首都,但现在只是一个安静的小镇,居民甚至没有海滩上的企鹅数量多。
这镇上人不太多,做wedding能赚到钱?我问老太太。每个月都有,liz回答,脸上露出笑容,我想把这房子卖了退休,去世界旅行,尤其是中国。奥克兰有一家开发商报了价钱过来,他想把这房子拆了,重新建成十个单元,分开出售,我没有同意。假如那样,镇上在这儿办婚礼的几十个人,会很难过。这房子不是历史建筑吗?我问。这房子并没有进入政府的历史建筑清单,所以,没有法律保护。老太太耸耸肩。几十个人?你是说,你只做了几十个婚庆?那么,原来你是做什么工作?我这么问,一方面是好奇心重,另外,也是因为我喜欢跟人聊天。
老太太站了起来,把我面前摆着鸡蛋壳和橘子皮的盘子端进厨房。原来我是probation监督者。什么?我没听懂。怎么拼写?老太太一个个字母告诉我,我拿出手机查询。噢,是监督缓刑犯人的生活的。是的,老太点点头,指着脚踝说,你知道,他们带着电子设备,不允许离开规定的范围,工作也找不到。而且,很多人会再次进监狱。他们是些小偷,杀人犯和抢劫犯,强奸犯。老太太撇撇嘴。我受够了,我做了二十五年,你知道,撞死我儿子的那个人,也在我的名单里,我的工作不能让我恨他,可我确实没法喜欢他。你不吃烤面包吗?老太太主动转移了话题。啊,不吃,我不怎么吃碳水化合物。我回答。啊,那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老太太绿色眼睛上淡淡的眉毛挑了一下。
我想去院子里抽根烟,我说。你不吃碳水,但是却抽烟。老太太笑了起来。啊哈,是的,我穿过厨房,走进后院,捡起地上昨晚我喝的空啤酒瓶,那是本地一个酒馆自酿的IPA。院子里空气湿润纯净,有点儿凉,第一口烟抽进肺,我咳嗽起来,把烟扔进空瓶子。
你喝酒?老太太在我身后,看着我手上的酒瓶子。啊是的,我喜欢喝一点。新西兰的红酒不错,啤酒也很棒。我是说的实话。老太太摊开手说,那是因为喝酒的人很多。哦?你的意思是~我看着liz,老太太表情有一点愤怒。是的,他们喝太多的酒,然后就打架,就去惹事。
也许是生活压力太大,我说,你知道,当初那些来新西兰的人,并不像你们旅行手册里介绍的那样是捕鲸者,不不,一开始都是囚犯。我知道,老太太说,那是事实!老太太的音调高了几度。你知道吗?新西兰有一万个囚犯。四万个无家可归者。老太太郑重地告诉我。嗯,我相信你,你做过政府工作,我说,那真是很高的比例了,新西兰只有四百多万人口。是的!其中大多数是毛利人。毛利人的人口只占总数的12%,但是犯罪数量却占57%,老太太的眉毛已经快要挑到额头上了,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有点儿像蓝色企鹅。
奥马鲁又被称为企鹅天堂,这儿是黄眼企鹅和蓝企鹅的栖息地,昨晚去看了蓝企鹅,它好奇,而且不怕人,可以被近距离观察。
那是为什么呢?我问liz。
8.15.
瓦卡蒂普湖像泸沽湖。丽江是中国的丽江,皇后镇是世界的皇后镇。自然界用不着借着保护的名义商业化,只是不要破坏她,甚至不用去装饰她。那就是好的。
kawarau大桥。儿子第一次挑战蹦极,很不错。
8.16.
church of good shepherd没有耶稣像。对着湖面的玻璃窗前竖立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如油画般view是Christ的glory。背景音乐是现代风格的圣歌《acoustic worship》。
一位朋友多年前跟我说起新西兰的湖。朋友是个体格魁梧的大哥,他说坐在湖边,突然想要哭,这样的用词,让我感动而且觉得恰当。面对平静而丰富,空旷又不凄凉的画面,挥洒孑立于孤世的超然。
编者按——
散淡飘逸如游医,就算他的旅行文图火力轰炸,也是突如其来,飘忽而走,不需要开篇,不需要结尾。有时洋洋洒洒金句与废话齐飞,有时思考成瘾半天出不来一个字。跟着他的情绪走走停停,就够了。
对他来说,所有的经历,都是路过,当读者依然沉浸在他旅行中的激扬文字和苍茫画面,他已登上他的平衡车,回到故乡的滚滚红尘救死扶伤去也。
还好不曾免俗,给我带回了羊奶皂和巧克力,这让我好过一点。
期待,下一趴的漫游。带上更多人的眼睛和心,一道出走。
——陌上花开(201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