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不到早上6点，张晓芳憋着气喊林白：“起来起来。”
喊了两声没反应，张晓芳顺手拿过他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
没有密码，打开是他和自己的对话框，时间是昨天下午5点，内容是一张微笑的脸。
张晓芳大喘气儿，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两人当初聊得热火朝天时，林白说老接到一些莫名奇妙的信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张晓芳给他出主意，说发表情包里的笑脸吧。笑脸是敷衍人最礼貌的东西，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想到这会儿轮到自己了。
她把手机当个硬板子在他脸上拍了拍：“起床起床，6点了，你还在我宿舍，让我同事看到不好。”
接连打好几下，林白一把夺过手机，嘟囔她：“神经了你。”
张晓芳在肚子里骂，你才神经病呢，你全家都神经病，你不是神经病你玩儿我。
但她不能这么直接，她不好意思。
他穿好上衣，短裤，长裤，到处找袜子，翻开被子又翻床单。边翻边问张晓芳：“芳芳，我袜子呢。”
张晓芳觉得他这没话找话，属于变相的道歉，于是见好就收，拉开枕头，在枕头底下拿出袜子递给他。
林白接过袜子，脑袋凑过来，想亲她一下。
张晓芳身子一歪，就势下床，边开门边解释：“我前几天刚离婚，这会儿被人看到怎么解释。”想了想，觉得心里像有虫子爬过一样又痒又无奈，于是补了一刀，“万一你被当成奸夫抓住，毒打一顿，那你这辈子可到头了。”
林白低着头：“你就是不想让我亲。”
张晓芳哼了两声，带着欲求不满的愤怒，啪一声关了房门。
还亲，从天擦黑就亲，亲一夜还不够。
别的事一点都没干，真是。
2
要说也不怪张晓芳委屈。
张晓芳是真真为他离的婚。
张晓芳前夫只上到初中，辍学后当学徒，出师后自己开了间汽车修理店。两人刚认识时，他挺能挣钱，西装一穿，人模狗样的。
张晓芳怀孕后胎位不稳，为了保胎，干脆辞职在家。儿子出生后，也就没出去上班。不想前夫越来越霸道，无数次指着张晓芳骂她“废物”。她也是个泼辣的女人，次次反唇相讥，家里成了战场，就差引爆液化气同归于尽。
骂归骂，她心底里明白，对这个男人来说，家庭主妇四个字等于伸手要钱吃白饭的。于是忍着火气把儿子带到3岁上幼儿园，她就出来上班。
这一出来，一比较，就觉得前夫是个不入流的东西。
丑。肥腻。还懒。
她上班第二年，前夫想换个地方开修理店。于是将原来的店转出去，装修新店。装修半个月挂牌，招两个工人，每天上午十点店里开门，前夫要睡到十一点才去店里。晚上很早回来，玩游戏一玩到深夜。这样经营，修理厂自然是亏本的，到最后，连房租都是张晓芳贴进去的。一年后，她说什么也不交钱了，前夫骂她忘恩负义，她以牙还牙：“我可不愿养废物。”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张晓芳觉得像武侠小说。
傻小子郭靖一直长在大漠，没见过人，一到江南遇到沙通天就觉得是江湖绝顶高手，等到在江湖上转一大圈，才知道沙通天连海底的小虾米都算不上。前夫就是那个沙通天。
两人这回吵得比较厉害，一个摔碗，一个砸锅，最后一起写离婚协议。他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固定格式，手写，张晓芳写完发现前夫哥的大白纸上写着大大四个字“离魂写议。”
她就绝望了。
为啥不直接离？
前夫懒归懒，对儿子不错。前夫熬夜归熬夜，身体不差。
直到张晓芳遇到林白，才彻底把婚给离了。
3
林白走了，张晓芳一头趴床上，四肢乱踢跳一会儿，终究觉得不是事儿，又爬起来给妹妹打电话。
她妹还没结婚，男朋友谈过许多。
张晓芳问她：“比如一男的，工资高，长得好，性格也行，就是……”
她妹睡眼朦胧：“只听他妈的？不能要。”
“不是。”
“跟前女友扯淡？断清楚再说。”
“哎呀，不是。”
妹妹唧唧笑了两声说：“姐，你谈了个男朋友，床上不行？”
张晓芳觉得说林白私事不好，不过再一想，八字还没一撇，自己也不指名道姓，她哪儿知道是谁。她叹口气，算是默认。
妹妹八卦到底，问：“到什么程度？”
张晓芳硬着头皮配合：“他以前谈过女朋友，没听说有这毛病。”
她妹认真地说：“这事说小挺小，说大很大，很多人出轨不都为这？别要了。”
张晓芳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介意我离婚，或者我做过剖腹产，松了？”
她妹说：“管球他的，你自己不快活，要他作甚。。”
张晓芳说：“也对，不行换人，反正俺就这样。”
可是怎么样，都觉得舍不得。
她和林白是在一个游戏里认识的，还没见面前，就彼此很熟。
他在网上很细心，很健谈，好像什么都懂。
他说历史上草船借箭的是周瑜，不是诸葛亮；说老家山东有什么好吃的，烟台苹果莱阳梨，潍县出的萝卜皮；有一次她说自己怕蛇，他说蛇有什么可怕的，他小时候在水里摸鱼，从来都没摸到过蛇。又说人有人的地盘，蛇有蛇的地盘，偶然相遇都是缘分，你不理它，它也不会理你的。
两人见面时，张晓芳对他的印象更好了，185的大个子，比她小三岁，很腼腆温柔的一个人，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听她说自己的婚史。末了红着脸说，他就喜欢泼辣的女生，他小时候打架从来打不赢，都是他姐上去一把薅着男生的头发帮他打架。
张晓芳听得心里一阵甜一阵酸。这是……恋姐情结？还好就说了那么一回，后来再没提到过他姐。
见面一周后，张晓芳说她小时候喜欢看白娘子传奇，特想去杭州玩玩，去看看雷峰塔，断桥和西湖，他二话不说就买了飞机票，拉着她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断桥夕阳，小船悠悠，白堤苏堤上人来人往。小风一吹，小酒一喝，张晓芳那颗女汉子的心就融化了。
晚上两人只要了一间房，张晓芳半推半就：“等我办好离婚手续，再……”
没想到他真的亲了亲，停下来说：“好，我等你离婚。”
张晓芳被泼了一盆冷水，像没得逞的采花大盗，一个人抱着被子在墙角缩了一宿，恨得牙根痒痒。
今天是她办好离婚手续后，两人第一次在一起，她明白了，跟离婚不离婚没啥关系，他就是不行。
4
张晓芳到商场转一大圈， 咬咬牙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
一套睡衣，真丝的，带点镂空的玫瑰，肌肤若隐若现。又挑了一件连衣裙，小两千块钱，要不说牌子呢，穿上后，连胸都高了半截，细腰翘臀，女人味十足。完事之后，她又做了头发，去一家美容店化了妆。很好很魅惑。
她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林白的前女友也是玩游戏的，是个十足十的八婆，两人分手后，她说林白这人太差劲，出门车被蹭了，他坐在车上大气都不敢出，还得她出面跟人吵架。说他吃个饭，连汤汤水水都要打包，小气吧啦。说了很多，就是没说林白床上不行。
一切准备就绪，张晓芳给林白打电话：“等会儿我去接你。”
她在黄昏时刻出发去接林白，她已经定好餐厅，餐厅里有舒缓的音乐，暧昧的灯光，窃窃私语的情侣。之后两人会去宾馆。
她想，今儿再不行，就出鬼了。
林白回话：“好，我等你。”不知怎的，张晓芳觉得他语气里透着紧张。
后来的发展让张晓芳想哭。
她在他办公楼下看到他时，他明明眼睛一亮；吃饭时，他明明笑意俨然；到宾馆时，他明明连手都激动得发抖……最后，还是不行。
林白脸色灰白灰白的，说：“对不起。”
拿起外套一溜烟跑了。
张晓芳再次像个无法得逞的采花大盗抱着被子在墙角缩了一夜，觉得自己真是作孽。
5
整整一个月时间，张晓芳没上网。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跟林白的关系。
分手吧，明明是个好男人；不分手吧，以后夫妻生活怎么办。
她不能说，喂，弟弟，这玩意儿挺重要的，你再努力努力。也不能说，算了，这东西可有可无，我不在乎。
她又不是性冷淡，她在乎得很。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去接儿子。
张晓芳净身出户离的婚，代价是可以随时看儿子。
儿子刚上幼儿园大班，那天一班娃娃被老师们带到附近的银杏公园看银杏，找银杏叶子。张晓芳到的时候，一大群娃娃正你扯着我，我扯着你过马路。
路上没有红绿灯，有两个司机将车开在路中间，挡住过往的车辆。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车前，摆手招呼着想冲过去的车。几十个娃娃，摆成小火车的样子，火车头已经过了马路，火车尾还在路一边，他们对这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东看看西看看，一条四车道的公路，他们足足走了快10分钟。
孩子们走完，两个高大的男人才上了车。
秋季来了，雾蒙蒙的天，不见阳光。那一排一排的银杏，带着一树一树的阳光站着，偶尔有一片银杏叶飘飘洒洒，它们到哪儿，就把阳光带到哪儿。
张晓芳突然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底里飘荡。
其中有一个男人，是林白。
6
那天晚上，张晓芳去见林白，在他的房间里，完成了两人的新婚之夜。
妹妹给她打电话时，林白已经熟睡，她靠在他身上捏他的鼻子眼睛。
妹妹说：“姐，分了没？我给你介绍个床上不错的男人。”
张晓芳非常严肃非常正经地教训她：“小丫头片子，姐都离婚又要结婚了，你还一次都没结过，还想指导我？告诉你，男人，得爱……”
妹妹啪一下挂了电话。
张晓芳想在银杏树下看到林白后，他怎么就可以了呢？
他本来是个温柔腼腆的男人，对世界没有抵抗力，第一次分手后，又被女生八卦，于是对女生失望了吗？现在呢？我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不在乎了，所以成了吗？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银杏树下再见面，她全身被温柔和爱意填满，她的眼睛和身姿，一定比任何时候都妩媚妖娆。她知道，爱情，在那一刻才来。
爱着，才是最好的催情药吧。小妹当然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