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军装

初秋,风清冷。风里好像藏有许多故事,这給如依眼里的忧郁添了笔金黄色彩。在迈出书店时,这色彩会在天桥的夜风中飘乎不定。穿薄外套的如依立在拥挤的、人来人往的天桥上,任清风吹拂。书里的恋情和天翊的影子在她脑子里自然结合、激荡。惆怅也一并展开。然而,这些从来不是负担。更像是坠落人间时,命运她在灵魂里烙下的印记。

这个季节,她和她的姐妹们换了发型。如依烫了卷发,迎夏也将长长的头发烫成了金黄的波澜卷,雪晴则剪了学生头。几人顶着崭新的发型意气风发地走在高楼相间、人潮涌动的步行街。迎夏手里提着摄影师男友送的数码相机,那是全公司都没有的。如依和雪晴随时随地的沾着迎夏焕发的炙热光芒,她们和步行街的欧式建筑物拍照,和夜市街闪烁的霓虹拍照,她们还模仿电视剧里的男女扯着围巾瞪着双方眼睛的动作拍照。通常是雪晴按下快门,而如依和迎夏抢着上镜。雪晴觉得自己胖,拍照不好看。迎夏那身红绿相间的衣裙穿在她匀称的身上别提多和谐。

汉江的风肆虐地吹,沿江堤岸的樟树肆虐地摇晃。树上的果实落地时嘎嘣响,淡淡的馨香在风中飞扬。江心载沙的船只在缓慢地移动、发光。散步的情侣比比皆是。

如依会在玩得尽兴时,突然沉思。会蹲在堤岸边远眺江心散落如玩具的船只。船身近了时就显现它的巨大无比,船上的沙石堆积如山。激荡的涟漪打湿了行人的脚。打湿了如依的白色球鞋。

雪琴会将突然安静的如依拉回现实。她调侃如依是不是在想天翊了,如依扯着鬼脸说,“没有,没有啊,雪晴,我在想那些船只会去往何方呢?会想风将樟树的种子带向何处呢?……”

“你就没有想你的天翊?”雪晴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秘密,秘密!”如依又调皮了。她很清楚天翊如往常那般在脑子里忽隐忽现。却也无关痛痒。她想着合适时告诉雪晴,自己和天翊界线分明的事。

迎夏听了两人的对话,捧腹大笑。她说,“什么想不想念的,太复杂啦!”

“你对峰子没有想念的感觉吗?”如依好奇地问。

“什么感觉啊?他对我好,宠我就行了。”迎夏甩甩波浪卷发,举起相机对着隔水相望的繁华“卡拉”一声。如依笑了,她突然觉得恋情如迎夏这般也挺好。为啥就没人这样宠我呢,我不配吗?她对着江心的海市蜃楼自嘲了下。凉风在耳旁呼呼响。

予默那些细微的举止是她不懂的浪漫。是她读懂时需要跋山涉水也难以企及的心愿。

“迎夏,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峰子啊?”雪晴居然好奇了。

“对啊,迎夏,什么时候啊?我们都等得不耐烦啦!让我们姐妹饱饱眼福,行吧?”如依顺着雪晴的话,給迎夏施力。

“好啦,你们真烦耶,那就明天吧?”雪晴斜着眼睛望着两舍友坏坏地笑。

她们拍了好多相片,挽手的、靠背的、并肩行走的。她们在相机前将新发型倒腾来,倒腾去,除雪晴例外。她总是慢悠悠地走路,慢悠悠地笑。换新发型的还有维娜的那些女子,大家几乎都做了卷发。英子倒是做了个沙宣头,酷酷的。真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年纪。

夜深,她们倒腾累了。几人手挽手走在回维娜娜的路上。步行街转角处的男孩忘情地弹奏吉他,吉他前放在正方形纸盒,纸盒里是零碎的纸币,地上是粉笔字“坚持梦想,勇敢无畏”。八个大字莫名波动了如依的心铉。她问雪晴和迎夏梦想是什么,雪晴笑了笑说不知道,迎夏说“梦想就是赚钱啊……赚很多很多钱!”

如依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望着深情弹唱地大男孩,感到迷茫。梦想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是地上的粉笔字在震慑她。她掏出五元的纸币放进了纸盒。转身,她和她的姐妹投进了人海。吉他的余音渐渐遥远。

卷发在清凉的夜风中东倒西歪。如依的大眼睛如深井荡漾的水,那些波动里有太多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是清晰的。在回宿舍时,她差不多相信“梦想就是赚钱”的话了。

第二天,迎夏兑现了诺言。

峰子果然蓄着短短短胡子,最惹眼的是他发型。平头后面扎着一撮小马尾,眼睛有几分深沉。她温和地和迎夏的小姐妹打招呼。温柔地望着哈哈笑的迎夏。那高大微驼的背影是那么体贴和体面。他请她们吃饭,请她们去唱吧K歌。

雪晴说迎夏真有福气,说她往后不用想事了,如依也认同。迎夏有点难为情,她说峰子想让她搬出宿舍,说会为她在外面租房。她拿不定主意,要姐妹給她提意见。如依想了想说,“要不再等等吧,雪晴,同居可是大事哦!”在如依看来,同居差不多是要结婚的意思,是大事。雪晴也觉得太急了,说再交往段时间看看。迎夏咧着嘴答应了。

如依照常往书店跑跑,往网吧跑跑。她觉得坐在网吧里很放松。有时候,她就是喜欢独自待着,弄弄虚拟的空间,和从前有联系的同学聊聊天。有时候能在来访者的印记里发现新的足迹。

这个寻常的夜晚,她就有新发现。那个新的足迹很是熟悉,她点开了他的主页,一身白军装赫然印入眼帘。那双微笑的眉眼似曾相识,是的,是良哲。是镇中初三的同学良哲。如依记得良哲是从县城转来读镇三年级的,因她妈妈工作调动的缘故。读书那会就住在衫渔的姑妈家里。但是良哲的成绩并不怎样,也没和如依同桌。是同学却不是熟络的同学。

屏幕前的良哲有惊人的变化。那双小眼睛英气逼人,眉宇间透露着安静又严肃的气息。整个人却又显得很可爱。如依久久地望着这样的良哲。她居然后悔读书那会没和他同桌。那身白军装是多么震慑她啊。

如依没心思装扮虚拟空间里了。她想联系良哲,想和她叙叙旧。然而,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自卑?她对着电脑前的摄像头看了看自己,“还行吧,如依,还不算丑呢!”她給自己拍了相片,公布在虚拟主页里。在下线时,他给良哲留言:你是良哲吗?

只能这样了。

走出网吧时,如依的心在悸动。这种悸动很是新鲜。和暗恋天翊的感觉有些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觉得欢喜。她期待再次来网吧时能收到回复。同学之间叙叙旧挺好,她想。

夜市街两边的密集门店飘香四溢,食物,香水,吆喝声,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如依穿梭其间时,白军装在脑子里起起伏伏。她在饰品摊前停留再停留,那些别致的小东西她突然很是喜爱。回宿舍时,她手里拽着红色的草莓耳坠和细致的银项链。

四天后,她再次去网吧。这次,她是刻意的。虚拟主页还真有良哲的留言,那是他留下的电话号码。他还要如依也留下电话号码。如依竟然对着屏幕笑了。她低头在键盘上认真敲出自己的手机号。上班开单时,她可是仰着头噼里啪啦敲出那些倒背如流的数字的。

夜晚,她接到了良哲打来的电话。良哲在电话里诉说在滁州岛的海军部队当兵的缘由,说缀学后跟社会混混搅在一起才被妈妈送去部队的。他说在部队两年了,还会继续。如依也说了自己的近况。良哲说,“如依,你比读镇初三时漂亮多了。”

放下手机时,如依照了照宿舍靠墙的长方形穿衣镜,还是觉得自己很普通啊。但良哲来电鼓励了她。她想着好好打扮还是可以的。良哲平缓干净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那是她喜欢的声音。那几个夜,她偷偷和良哲短信交流。良哲的短信回复比较有规律,通常是中午饭后和夜晚,如依开始不自觉地期盼这样的时刻。

渐渐地,如依大眼睛里的忧郁消失了。连粗枝大叶的迎夏都察觉到了。她说,“如依,你是不是在恋爱呀?”“没有的事,就是和以前的同学聊聊天啊!”如依装着真诚的样子说。雪晴侧着微胖的身体默默发笑。她似乎清楚如依所有的心事,却不多言。

青梅她们对迎夏的事甚是清楚,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迎夏也乐此不彼。但是如依紧紧守着她的秘密,良哲只是同学。在良哲只是同学时,她没资格炫耀什么。她心里倒是想,但是良哲远在天边。而且她真的太久没见过良哲本人了。

如依爱听蜜糖般的情歌了,也会和着拍子唱。她发现那些情歌是需要存在的,甜蜜时需要,忧郁时也需要。她的步伐也愈发轻快。在公司开单时,她会说好多好多话。在街头巷尾和同事们漫步时,她也说好多好多话。日全食那天,江岸人潮汹涌,如依和同事们也去了。烈日下的天霎时间漆黑,转亮那一刻,人们欢呼雀跃,如依在人群里咧开嘴露出的牙齿洁白无瑕。是啊,没有人比她笑得更灿烂。

夜,她将白天的事讲给良哲听。良哲在电话那端静静听如依讲,非常耐心。他说,如依,你的声音很动听。如依瞬间觉得恋爱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她突然很希望和良哲建立这样的关系。

初冬,北市落下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晶莹的星形雪花飘落在路人的衣领上,飘落在早餐店热气腾腾的面摊上,也飘落在如依的红色围脖和长眼睫毛上。她和迎夏雪晴踩着咯吱响的雪走在白茫茫的汉江堤岸。走在雪花揉碎了的步行街。她是那么喜欢飘扬的雪。记忆里的第一个场景,是爸爸挑着箩筐里小小的她和姐姐如云以及弟弟如岳走在白雪茫茫的田埂上。她记得那是去外婆家的路。

夜,她发消息告诉良哲,说北市下雪了,很美。良哲回信说想来北市看她,又说暂时没有假期。他问如依是否有时间来滁州岛,如依说也许会来,也许不来。实际她心里很是憧憬。

良哲说,如依,你有假期一定来。如依就想象自己和良哲走在雪花漫天、人潮拥挤的步行街。想象和良哲漫步在滁州岛的蓝色海岸边。良哲说过,滁州岛不远处有蓝蓝的大海,海边有成群的海鸟。于是,那些白色翅膀的鸟就在如依心里盘旋。大海,蓝色的大海啊,那是她出生至今从未见过的壮阔。

如依开始考虑假期去向。开始期盼和良哲的见面。她从未想过见面后的不愉快。不,决不会不愉快。她的脑子里只显示了甜蜜的悸动。黑暗没有和迎夏沾边,又怎么会和她有染呢?

这天,她去公司上班有新发现。英子,英子的男朋友来公司了。英子向如依自豪地介绍她的网络对象,她利索地甩甩沙宣头说,“如依,还不赖吧?”她手指着不远处正在和收银台谈论相片裁剪的男人。那男人倒是高大帅气,但是如依总觉得有点别扭。那双眼睛很有特点,它总是在滴溜溜地转动。如依说,“你对象来公司上班吗?”

“嗯嗯,他放弃了南边的工作。他说想和我在一起上班。”英子打了个响指骄傲地说。

“你很棒啊,英子!你男网友挺帅哦。”如依笑容灿烂地说。她其实看这个男人不太顺眼。不仅是英子的,还有维娜其他同事的男朋友,她都没感觉。那些男人有的胖,有的走路无精打采,有的娘娘腔一样。。。。总之,维娜的男人都不如良哲好。

那身白军装在她心里无限完美。她多么想炫耀一翻她的军人哥哥,但是忍住了。总有这么一天的,急什么呢?她想。她希望尽快和良哲建立关系,如此就是名副其实的男朋友了。她很清楚用手机交流是远远不够的。那些琐碎和甜蜜的话语所具有的抽象,不足以支撑现实。

如依决定了。她决定来年春末或者初夏去滁州岛。她发现良哲在脑子里跳跃地越来越频繁。那次去网吧,她在良哲相册的评论区看见有他兄弟的留言。说,兄弟,有空碰杯啊。良哲也有回复,他说,随时。如依点开那男人的主页,看见了他和良哲的一张合影。都是白军装,都配着枪,背景是越野车。如依更神情恍惚了。良哲优雅的嘴唇,良哲优雅的笑,她是多么喜欢啊。

迎夏在计划着搬出宿舍的事。如依和雪晴都不舍,连青梅和雀斑妹都劝她再等等。那天,就舍们都在。迎夏还是心情矛盾,她说住在宿舍很快乐自由,舍不得她的姐妹们。别看雀斑妹小小瘦瘦,她那会可是说出了句惊人的话,她说,“迎夏,你不要犯傻,男人们得到就不知道珍惜了!”这话从雀斑妹义愤填膺的嘴里说出来,竟然撼动了迎夏。青梅也说,“迎夏,住在宿舍很开心就不走嘛,再陪陪我们!”

就这样,迎夏决定再缓缓。

那次后,如依对雀斑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下铺的雀斑妹和上铺的如依从来不掏心掏肺,两人在言语上不太投机。她最近轻飘飘的,也没功夫追踪雀斑妹的行踪。但是她肯定雀斑妹发生了些什么。有那么几天,雀斑妹的话也动摇了她去滁州岛的计划。但是,良哲的期盼更有力量。

每天,如依都不时照照墙壁的穿衣镜。红色的花样耳坠和项链各有几件,她会换着配饰搭配在夜市街买的打底衫及外套。椭圆的鹅蛋脸在初冬显得更白皙了。睫毛下的月牙眼有细雪地柔和和晶亮。有次,她在镜子前晃来晃去,雪晴忍不住开口了,她问,“如依,你是不是和天翊有进展了?”

“怎么这样问啊,雪晴?”如依有点惊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张扬。

“什么都写在你脸上!”雪晴深邃的眼睛紧紧锁着镜子前的如依。

“好啦,雪晴,我告诉你啰!”如依说。

如依在镜子前酝酿着如何说。和良哲的关系还是未知数,不能夸张了。雪晴虽然是要好的朋友,但是不能如对天翊那般和盘脱出。和天翊界限分明时,她还是感受到了点挫败。关系要如迎夏和她的摄影师男朋友,以及英子和她的网友,才能炫耀。

“雪晴,我和天翊早就界限分明了,他不喜欢我。最近网络遇见了以前的初中同学,他在部队当兵,我们有时会聊聊天,就是这样了。”

“当兵?兵哥哥啊,那你好好把握,如依!”雪晴用赞叹的目光支持如依。

“嗯嗯,我也很崇拜军人的。不过,我们很久没见面了,现在也只是朋友关系。”如依觉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希望的,加油,如依。”雪晴很有把握地说。她笑了笑,就不再多问。

如依叮嘱雪晴要保密,说同学会在部队待很久,彼此可能只是朋友关系。雪晴心领神会地点了头。

其实如依心里并不这样想。那些灿烂甜蜜地笑,在诉说她的胜利。她差不多定义良哲是她男朋友了。现在和良哲聊天时,她会关心他是否辛苦,有没有好好睡觉。良哲也会问她在公司是处境,问她是否快乐。

俩人关系的确定,只差见面了。

去滁州岛的计划,如依想缓缓再告诉迎夏雪晴。她还是带了脑子的。维娜是大家庭,大家每天同吃同住,大部分事情都是透明的。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炫耀的同事,确实有炫耀的东西。他们的男朋友都实实在在的存在。良哲不能出现在这里无关紧要,但她需要从良哲那里得到肯定。

是的,见一面的事。如依愈发期盼了。

圣诞节期间,北市再次降雪。飘扬的雪不分日夜。三天。整整三天。如依站在二十多层的宿舍远眺,整座城就是一冰雪王国。她喜欢伸出肉肉的手掌接旋转坠落的雪花。万万千千的雪花在眼前旋转,如依有眼花缭乱的感觉。天空灰色如同科幻片里的世界末日。然而,天空底下的城市正在沸腾。那些缤纷,那些热情,能融化任何坚硬。

黑色的贝雷帽,红色的围脖,红色的鹿角发卡,独立的圣诞礼盒盛着圆融的苹果。。。。这些在夜市街密集的档口上摆着,也在拥挤的路人身上。晶莹的雪在霓虹的闪光灯下如同细碎的宝石闪闪烁烁。无尽宝石点缀着夜晚的北市。步行街最大的欧式建筑物矗立在书店对面,巨大的圣诞老人背着麻袋趴在中层大理石墙壁的窗口。中层楼的窗口完全被遮挡。洁白厚实的雪从圣诞老人的背部刷刷落下。路过的人不时抬头张望。

这晚,如依和同事们也出来了。大家三个五个地分开行动。自然,如依和她的小姐们在一起。她们踏着碎步走在拥挤的步行街,走在拥挤的人群里,手牵手的情侣,手挽手的女人,缓慢行走的男人,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雪在络绎不绝的鞋底下咯吱响。

如依她们吃着烤串,喝着热气腾腾的奶茶。手里提着独立包装的苹果,那是迎夏的男朋友送给她们的。迎夏不仅有苹果,还有捧红色玫瑰。这惹得公司的同事们好生羡慕。迎夏倒是一如既往,说玫瑰有什么用啊,过几天就枯萎了。还不如多买点吃的。如依很是喜欢,她会不时凑近玫瑰。她会想象良哲今后送她花的情景。

迎夏背着摄像机,她说今晚要拍很多美照作纪念。她们头顶着鹿角发卡在人群里穿梭,在步行街明亮的店铺里晃荡。今晚的衣服鞋子包括饰品,都有大折扣。所有的门店爆满,档口爆满,街道爆满。这是如依来北市之前从未见过的热闹和喜庆。她和姐妹们挑饰品,买衣服,买好多好多。这夜,好多同事都会花光整月都工资,如依也会,迎夏更是离谱,她连下个月的都要化掉。只有雪晴是谨慎的,她只买所需要的和最廉价的。

这样晃悠到凌晨三四点,欢庆的气氛才会逐渐褪色。

这么多的美好,如依都想和良哲分享。回宿舍时,大家都疲惫了。眨眼都睡了。上铺的如依也困,但是她想告诉良哲今天的盛况。她躲在被窝给良哲发短信,发长长的信息。完了,准备睡觉。这个时间,良哲睡得正香呢。她想。但是手机想了,良哲的回信。他说,如依,你在外面玩要注意安全。他说,这种热闹的场景常常有坏人趁虚而入。要警惕点。

如依心里暖暖的。她也突然想到逛街时,有群奇怪的人。他们高大,鼻子突出。他们提着黑色塑料袋,手里拿着火钳,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如依将这个情景告诉良哲,良哲回信说他们是小偷。他们手里的火钳是要伸进那些玩得忘乎所以的人的口袋里的。如依突然就庆幸自己很幸运,也更加倾佩良哲了。这种崇拜般的爱慕将未见面的良哲更理想化了。

如依急切地盼望春末初夏的到来。她想念她的兵哥哥。想和他手挽手看蓝蓝的大海。她看步行街和江滩那些走动的情侣就是这样的。其他的,更深的,她从未想过。

年底,她回了趟家。她倒是有趁年假去滁州岛的想法,但也只是想了想。姐姐如云出嫁三年多了,不可能在娘家过年。因此,如依必须回家过年,家里有她和弟弟如岳才热闹些。

良哲的事,如依没告诉爸妈。八字没一撇,说出来只怕妈妈尖酸刻薄的话汹涌而出。妈妈就是这样的,说话从来不会顾及孩子们的心情。从小,她和弟弟如岳挨揍挨骂就是家常便饭。姐姐如云听话顺从,极少挨揍。是的,如依不会轻易告诉妈妈良哲的事。更不会告诉她将远行的事。

今年,朗月的T形砖渣路被水泥路取代了。如依踏在坚实的水泥路面时,即惊喜又忧愁。在太阳底下的水泥路明晃晃的,路上不时有车经过,多是自行车和摩托车。好多是邻近村的人,这是以前不常见的。这意味着还有很多村未修路。朗月尽头拐角的水泥路笔直通向衫渔主街,这是优先修路的优势。

微风清冷,树木凋零。房屋前的河流泛着昏黄的色泽,河水浅显。微妙的变化布满朗月的角角落落,当予默载着她的新婚妻子在朗月溜达时,如依更觉得许多事物在悄悄变化。

予默骑摩托车经过散步的如依身边时,只有路人般的浅笑。俩人连招呼都没打,如依觉得不好意思。予默呢?予默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他好像变了,好像不是夏季在北市做红烧鱼给我吃的予默了?他为什么突然就结婚了呢?如依望着不远处在人群里满面春风的予默,觉得陌生。但也未觉不妥。我有良哲。很快就能见到良哲了,很快良哲也能这样载着我在朗月的水泥路溜达了。如依这样想时,心里妥妥的甜蜜。

吃饭时,如依问妈妈予默结婚的事。妈妈扯着洪亮的嗓门说,“如依,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个看不上,那个相不中啊!予默她妻子的娘家在衫渔镇生意做得挺好,予默的妈妈到处打听后很快就请媒人谈妥了!精明得很啊!”

“予默也同意啦!”如依挺惊讶的。她想起予默半年前发过的短信。

如依,我可以追求你吗?就是这句话。

“你自己问去!我自己屋里都有操不完的心,哪有功夫管人家家里的事!”妈妈有点上火。

“哦,不问就事了。”如依顺从地说。

“晓柔年初也要出嫁了!如依,你得听话点,过两天有媒人做介绍,你给我好好表现!”

“妈,我今年不会相亲。我想再玩两年。”如依说得斩钉截铁。

“媒人过两天就来了,你给我听话点!”妈妈瞪着如依,带着命令式的语气说。

“不,说什么我都不相亲。绝不!”

说完,如依跑开了。妈妈粗大的嗓门在她背后哐当响。

晓柔同如依一起长大,小如依两岁。是温柔本份的女孩。如依就想不通了,为啥晓柔要那么早结婚?为啥他们相完亲就能结婚?都不用谈恋爱的吗?恋爱的感觉多美好啊?。。。。

如依参加了晓柔的婚礼。那男人略肥胖,一双咪咪眼。如依想不通晓柔看中他什么了?听妈妈说晓柔的丈夫是独生子。妈说独生子不用想财产分割的事。

晓柔也同予默一样,走在朗月的水泥路上时不再形单影只。如依再也意思找晓柔玩。她总觉有陌生的东西横亘在她与他们之间。予默的满面春风,晓柔的羞答答,还有朗月其他成家的发小们,他们似乎都变了。儿时和婚前的熟悉与亲近感不知什么时候蒸发了。

幸好她有良哲,朗月的那些变化才不至于令她伤感。她揣着她的蓝宝石走过朗月的每寸土地,走过朗月萧瑟的冬季。

这几年,大部分青砖瓦屋销声匿迹了。朗月就只有村尽头两户人家还是瓦屋,其他都是二层小楼。都整齐排列在水泥路边。如依家是最先建楼房的。妈妈小时候就受够了物质匮乏的苦,平常日子里都是勒紧裤腰带早起摸黑。年年如此,日日如此。父亲更是默默无闻地耕种。

如依待在二楼的房间里和良哲短信聊天。电话聊天的日子少,良哲工作性质的缘故。如依很是理解。俩人情意绵绵地说些春节期间的趣事,良哲说部队会举行很多集体活动,每天都有丰盛的海鲜吃。他说要带如依吃遍滁州岛海鲜。如依就讲老家那些人相亲结婚的事,良哲说他们结婚也未必太早了。如依嗯嗯地表示赞同。

短暂假期很快结束,如依逃也似的坐上去北市的大巴。她听腻了妈妈的唠叨,也害怕相亲的尴尬气氛。

沿江的樟树换了新装,嫩绿叶片如出生婴儿般柔软。草坡里的蓝色婆婆那肆虐地盛开。微波荡漾的江水缓慢地流动,上涨。载沙船只穿流不息。

风和日丽的清晨,迎夏搬出宿舍了。如依和雪晴帮她提着大包小包往出租屋赶。那间小小的租房甚是简陋,双人大床,旧衣柜,窄小的洗手间,墙上糊着旧墙纸。不知怎的,如依进到这样的房间就觉得冷清压抑。雪晴倒是觉得比宿舍坏境好太多了。

“迎夏,你住这里会习惯吗?你那么喜欢热闹啊!”如依担忧地问。

“没问题吧,峰子说只是暂时住这里,等工作提升会换地方。其他时间还是和你们在一起呢!”

“是的,迎夏,我们还是要和以前一样逛街散步。”雪晴接着说。

夜晚的宿舍少了迎夏,如依她们竟觉得少了什么。那种欢腾的气氛不见了。是的,安静了很多。青梅她们都不习惯。青梅说迎夏的男朋友太坏了,说迎夏其实不很想离开宿舍的。如依雪晴没有附和,峰子平日里的关照堵了她们的嘴。

初夏的小长假尽在眼前,如依见良哲的心愿愈发强烈。良哲也在电话里催,说想念同班的如依。他要如依带点北市的特产,特别是如依喜欢吃的东西。还要如依给他带条北市的香烟。如依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她还在逛书店时给良哲买了本书,哲理性的。她自己喜欢,就以为良哲也会喜欢。

终于,阳光灼热。这天,大街小巷穿梭的路人都穿上了单薄的长袖。如依和雪晴在服装市场穿梭,她要买最新款式的衣饰,要雪晴作参考。再两天就是小长假了,她的决心毫不动摇。雪晴倒是劝她考虑清楚,说北市太远,女孩单独出门很危险。还说良哲也是几年未见的同学,也不知道品性如何。

如依对雪晴的忠告视若无睹,她很感激雪晴的提醒,但是去意已决。军人啊,白色的海军服,蓝蓝大海,海鸟。。。如依想想都觉得骄傲。身边的人,谁的男朋友是军人?不,没有。

是的,必须去。必须建立关系。

第二天,她坐公车去火车站买了票。她欢欣地将北市至滁州的火车票递给雪晴,雪晴低头看看了票,说,“如依,路程挺远啊,十多个钟呢!”

“没问题的,雪晴。我之前去过的东顺也不比滁州近。没有那么多坏人的,我尽量不跟陌生人搭讪就是。”

这晚,如依甚是激动。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给良哲短信,说明天就出发了。良哲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说会在滁州岛港口等她。

如依出发了。长波浪卷发在风里飞扬,红色的相思豆耳坠在热风里摇晃。脖子上的细仿制银项链将她的锁骨衬托得恰到好处。那身V领袖衫配喇叭裤瞪着小白鞋的身姿,在夕阳的余晖里勇敢无畏。

夕阳在极速坠落。在如依到达北市迷宫般的火车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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