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非常规恋爱

引子: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从前慢》

指尖轻轻戳向玻璃相框,里面是我和他大学毕业时的合影。你要是问我有没有纠结过跟他分手,答案是肯定的。

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六年的时间,能够杀死多少不堪一击的爱情,又能磨灭多少保质期短暂的激情。

可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他就准备向我求婚了……

想起抽屉柜里装着戒指的首饰盒,心头就涌上一阵酸涩。

今年,我正好二十五岁。在二十五岁的关卡,多少人会选择跟恋人结婚,又有多少人选择跟相亲对象结婚。

而我却主动跟准备向我求婚的初恋男友提出分手,怕是会被塑料好姐妹们狠狠嘲笑一番脑子里边灌了水。

这是一个光是想想就会被骂愚蠢的念头,可当我身心俱疲瘫在沙发上听到他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时,我突然就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云舒,你每天下班都是一副丢了骨头的样子。”

他眼里带着笑意,明显的黑眼圈让我轻轻皱眉。给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大麦茶之后,就走进了书房。

最近一年,他因为忙着升职加薪,工作总是做不完,需要带回家。

有多少个晚上呢?小夜灯晕染着暖黄的床边柜,女人心里惦记着他的体温,胳膊探向冰凉的空气,挨不住沉重的倦意,坠落梦乡。

书房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清脆作响,男人用指腹揉了揉酸痛难忍的眉宇间,终究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进了卧室。

床上的女人早已昏昏睡去,均匀的呼吸声好似催眠曲。

他没有吻她、没有抱她、甚至没有摸过她哪怕一下,找到自己的那一半、盖上被子、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次日,女人要么神情复杂地凝视片刻疲惫不堪的男人,要么面无表情地直接离开。

如果一开始她还会帮他扯扯被子的话,那么现在她根本想不到这一茬。

因为是周末,女人仍穿着棉质的旧睡裙,在家中上上下下地翻找许久未抽的香烟。

半梦半醒的她不知不觉中拉开了抽屉柜,模糊不清的睡眼扫视至落了一层灰的首饰盒时射出一道锋锐的犀利刀光……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女人左手握着首饰盒,右手攥着香烟和打火机,裸着细白的小脚踩在凉飕飕的瓷砖上,僵硬地走向客厅。

火舌啪的一下席卷烟芯,首饰盒随手丢在许久未擦拭的茶几上,蜷缩成一团的小人披着厚厚一张毛毯陷在沙发里闷闷地吞云吐雾。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墙上的钟早就坏了,但是两人都懒得修理。昨日一口未动的大麦茶茶杯里短窄的烟头浮浮沉沉,火光熄灭的滋滋声是一片死寂中唯一的生机。

“云舒,你怎么还没做饭,这都中午了。”

藏着埋怨恨的嘶哑男低音无疑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人不急不缓地将最后一根、最后一口吸进肺部,没有分给男人半个眼神。

“你什么意思,卫云舒。我现在在问你话,你却选择无视我是吗?”

熬夜过度后暴睡带来的头晕恶心给唐逸的怨怼加了把柴。

“那你有多久没有做过饭了?”

我平静地直视他眼中即将燃烧起的怒火,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毛毯。

“我以为,我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我工作比你忙,工资比你高,你又总是准时下班。那么家务交给你负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感到相当困惑,为什么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为什么我这么无理取闹,不懂得体贴他。

“我们好像还没有结婚吧,你就已经理所应当地把我当作免费的保姆看待了吗?工资比我高,是啊,你工资是比我高,但我也没看到你把工资往我身上花啊,到目前为止这个房子产生的所有费用都是我们平摊的!你也就出过买菜的钱,唐逸。”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嗫嚅失语,我感受不到丝毫开心,丝毫解气。

积攒许久的委屈、失落、愤懑不平,汇聚成心中的千言万语等待着一个破口流泄而出。

“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闪着冷光的眼镜,一脸寒意。

“我马不停蹄地围着工作连轴转,是为了我们结婚做准备。我想买下真正属于我们的房子,给我们一个家,给你舒适的生活。”

他每多说一句,就给早已燃起的大火又添了把热油。

我不想再听到他的狡辩,将茶几上的首饰盒狠狠地往他身上砸去。

他还来不及躲闪,首饰盒猛地撞向侧腰处,戒指在混乱中坠落柔软肮脏的地毯中。

“你疯了是不是,居然拿东西砸我?”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对我指指点点。全然没有注意到砸向他的是什么东西。

“你捡起来看看,我拿什么砸的你。”

但凡他心里还有这枚戒指丝毫的位置,也不至于忽视得这般彻底。

“一枚戒指而已,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能不能不要让我猜,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长进,男人很讨厌猜女人心思的。有话直说。”

他极度不耐烦地抓了把鸡窝状的乱发,将戒指连同首饰盒丢回茶几桌上。

“这是你两年前买的戒指,我以为这是你求婚用的,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在自作多情。”

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心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们分手吧,我知道你不想娶我,我也同样不想嫁给你。”

我迅速起身甩开厚重的毛毯,换上刚买的衣服,整理好重要的物件、收拾好必备的日用品塞进行李箱之后,准备离开。

他难得穿着休闲服,像门神一样堵在玄关处,手指间捏着一根抽到一半的烟。听到行李箱骨碌碌的滚轮声,下意识地转身与我对视。

“云舒,不要走。”

他颤抖的声线里充斥着晦暗不明的哀求、求饶,仿佛我只是在同他闹脾气,要他哄我开心。

“晩了,什么都晩了,唐逸。”我环抱着小臂,示意他离开让我出去。

“我们下周一就去领证好不好,周末民政局没有开门。”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尾音细若游丝。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居然有种瑟缩的味道。

“你可真行啊,跟人谈生意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在我面前就什么脏的臭的全吐出来了?”

我强硬地试图推开他,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阻止我。可他却像硬邦邦的石像一般,挪不开一星半点。

“我不懂你,唐逸,我真的搞不懂你。你就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和你继续生活下去了。”

他依旧维持那个姿势,沉默不语。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紧盯着我不放,势在必得的狠戾包裹着他。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我试图后退一步,本能地远离危险。可危险先我一步察觉到我的意图,伸出那对有力的手臂钳制我无意义的奋力挣扎。

我愈是用力扭动,他愈是收紧手臂。胸腔中的空气渐渐抽离、变得稀薄,大脑开始无法思考,连一路狂响的警告信号也不再工作。

“唐逸,我们谈谈吧。我快不能呼吸了,我好难受。”

他猩红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我,看我不似作伪,松开了宣泄不安的力道。

大量氧气争先恐后地重回肺腔,我剧烈地咳嗽,险些怀疑自己能把心脏都给刻出来。

我抬起头仰视着他,他似乎相当满意我望向他的视角,嘴角扬起近乎愉悦的弧度……

“谈谈,好啊,我们谈谈。”

他恢复初见时的温柔,猩红褪去的眼里装的全部是我,仿佛我是他的全世界。

可低沉的嗓音里没有丝毫温度,没有丝毫暧昧,没有丝毫旖旎。

差一点心软败下阵的我,注意到声音的异常后如梦初醒。不对,这不对。我微微垂眸,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危险的,喜欢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如果是这样的他,我想,我是不会跟他有所谓的开始的。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不是要跟我谈谈吗?嗯?”

温热的掌心捧起我耸拉的两侧脸颊,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椎骨往上攀岩,小腿肚止不住的哆嗦,颤巍巍地立不起来。

“我们一定要在门口谈吗?”

我不自觉想起新闻里边看到的危险前任,因为分手没了命的年轻女孩,连牙齿都开始打寒颤了。

“那我们坐在沙发上聊聊吧,你冷得都开始发抖了。”

跟寻常没什么两样的关心体贴,此刻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我一脸复杂地凝视着他眼里的柔情蜜意,他一定觉得我心软原谅他了。

从玄关走向客厅,八十平方的小房子能有多远的距离,却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刀尖上行走。童话里的美人鱼公主为了爱情,舍弃鱼尾、变成哑巴,每一次走路,都踩着利刃,最终还是迎来了化作海中泡沫的结局。

那我呢,我也会因为爱情而丧命吗?可我不过才二十五岁,还有大好时光等待着我呢……

“云舒,这是你最喜欢的大麦茶。我刚刚跟办婚礼策划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约了个晚饭,我们晚上一起去见见他。他在这行干得挺不错的。”

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自卑。

是自信到认为这次聊天可以圆满收尾,晚上就可以开始准备婚礼;还是自卑到认为自己留不住我,在进行试探呢?

我低头盯着大麦茶看,迟迟没有开口说话。氛围即将走向不可控的那一刻,我才恢复眼中的清明。

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身,复杂地凝视着我,他的脸上闪过太多情绪了。有怀疑、有恐惧、有笃定、有自信……

唯独没有爱意。

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贫穷、咳嗽、爱情。

眼下,比起失望,我更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自然地离开这个房子。

“行,晚上一起去见见他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想单独去见一下我最好的朋友,你应该对她还有印象吧。她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很久了。”

他对我的朋友毫不怀疑,但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单独”这个词。

“我们一起去不是更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害怕我的承诺只是同他虚与委蛇。

“你也知道,我今年二十五岁了。我身边很多认识的同龄女孩都已经结婚了,就我还没有结婚。今天要是没有跟你吵架,估计也没有这么快结婚。我的心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想单独跟朋友聚聚,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立刻换上愧疚的神情,一脸歉意地望着我。

“行了,我不怪你,你说的也有道理。生活没有面包是万万不能的,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磨灭所有的激情的。”

我适时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玄关处,将行李箱拖回卧室。

“我换身衣服,不准偷看。”

我警告地轻轻瞪了他一眼,他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

我将衣服全部摆放回衣柜,重要的证件包括身份证在内的卡包塞进了外出背的包包里面。

我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化妆打扮自己,将衣服收回衣柜。

等我拧开门锁,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倚靠在墙上不知道等了多久、偷听了多久,大片的阴翳落在房门前。

“真漂亮,今晚他一定会羡慕死我的。”

似嗔怪,又似调侃的古怪语调让人感到不适,我双手紧握常用的皮包,避免与他直接的眼神交流。

“害羞了?”

他捏住我左侧的肩膀,不轻不重,最平常的情侣打闹力度。

“行了行了,我要走了。你待会发我微信,告诉我约在哪里,我们到时候再碰面。”

我自然地扭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玄关处。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拧开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乍然响起,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舒,我希望能在那里准时见到你。”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我甚至还闪过一个相当荒谬的假设,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想离开,但还是假装不知道想放走我,也想赌一把,我心里边多在乎他。

“当然,你要知道。我对结婚的期待,远比你要多得多。”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想过要回头。

我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彻底失去自我的人,虽然我确实对他有过许多期待,对我们共同的未来有过诸多幻想。

但,那又如何呢?已经过去了。

哪怕在走出小区北门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拔腿就跑。

要体面的离开,我始终没有忘记这一点。

毫不犹豫地拦下的士车,要求他送我去高铁站。我需要立刻离开这座城市,幸好这里不是我老家,我还有家可以回。

我回忆不清,当时坐在的士车上跟妈妈都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自己下车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师傅好心地给我递了包纸巾,劝慰我做得好,人要向前看。

离开的那座城市,走的时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寻求庇护的老家,到站的时候乌云密布、雷霆乍惊。

我只有抓在手里的皮包和一部手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带上。

身旁同行的大多数乘客都有所准备,撑开了一柄花色不一的雨伞,水滴划过伞面,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我低着头久久凝视白色裙摆边上扎染的泥水,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自我嘲弄的意味。

这是想结婚想疯了,这是我的衣柜里边唯一一件白色的衣物。

算了,这样也好,要是等结婚了才发现他的真面目,那才是真正的酿成大祸。

这样也算是及时止损了。正胡思乱想着自我安慰,妈妈的微信拨来了电话。

“小舒啊,你人在哪里啊,妈妈去接你好不好。今天下雨天,路面不安全,妈妈也想你了。”

我梗咽着说不出话,懊悔莫及的酸苦在胃中翻滚。

我沉迷于儿女情长的时候,有多久没有想起妈妈了。

要是自己真成为新闻里边被刀的女主人公了,妈妈该怎么办,她只有我了,就我这么一个女儿。

“我就在离我们家最近的高铁站,今天不是没带伞吗,我想着等雨势小一些再打车回家。”

“哎呀,回家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妈妈在路上了哈,你先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明天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妈妈要来接我了,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避风港滋生的安全感,丰盈了磕磕绊绊,伤痕累累的自己。

估计妈妈也没来得及吃上饭,我去麦当当买了两份套餐。

坐在店里等待妈妈的时候,我顺便跟人事部的主管沟通了一下自己的调职。

前段时间,她有问我接不接受调职,城市正好就是我的老家。

因为这段时间我确实在纠结分手的问题,所以没有拒绝她,说自己会考虑一下。

主管也很惊讶我的“高效率”,人居然已经到了。

虽然休息时间被我打扰了,她有些许不快,但是想到这个烫手山芋这么顺利地得到解决,她整体情绪上还是高昂的。

据我了解,我们岗位上被问到的大多数都不太情愿调职,毕竟人生地不熟,况且目前的工作才刚刚熟悉上手。

毕竟是已经被调教三年的社畜,因为个小小的失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万万不能的。

我系上安全带,一边自己吃,一边给妈妈喂上几口。

温情快要从其乐融融的车厢里边溢出,我回过头看向车窗外,强势霸道的雨势已经渐渐扭转,光折射下的彩虹在前方不远处朝我招手。

是在为我的新生活鼓劲吗。这个幼稚的念头一冒泡,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心情好点了吗,小舒。”

妈妈诧异地快速瞥了我一眼,饱含着担忧与关心。毕竟,我应该跟妈妈前言不搭后语地吐了不少苦水吧。

“没事了妈妈,我一向恢复得很快。三条腿的癞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刚刚在店里等餐的时候,我就给他发了分手的微信说得明明白白。

发完就立马全面拉黑了,之后跟人事部主管暗示过自己为什么调职,如果他来问就说我是辞职,没有提到去向。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就此罢休,但是我需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允许自己再次跌倒。

周六早上上完散打班的课之后,我决定整理反思一下自己。

在上高中时常去的咖啡屋里点了杯自己最喜欢的拿铁,凉爽的饮品一刺激,大脑就恢复了活力。

掏出电脑开始回忆这场故事的开端,打着打着,就感觉毛骨悚然。

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看不清。

其实很多细节,根本禁不起推敲。许多异常的提示,都被自己无一例外地忽视了。

最大的异常就是,一切都太过完美、太过顺利了,跟按照剧本演的一样。

但是这有可能吗?不要说是情侣,哪怕是与会无限包容子女的父母之间,小磕小碰的摩擦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一切都说明了些什么,我以为自己碰见了今生挚爱,但对他来说,我只是他完美计划的一部分。

从大学宿舍楼下表白时围成一圈的蜡烛、鲜花、气球灯,到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引导我走进同居的屋子,一切都是套路,一切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就连我心心念念的也是虚假的他……

直到最近一年,他在一步步的试探中摘下了自己完美的面具,我变成了他免费的保姆,暖床的床伴,情绪的宣泄口。

因为觉得我已经离不开他了,就放下了戒备,大胆放肆地做自己了吗。

虽然确实很气愤,但我不会因为他如此糟践我而否认自己的价值。

不过,想要迅速摆脱上一段感情带来的影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跟适合自己的人交往。

这一次交往,我一定要摆脱所有的套路。

我不需要完美的恋爱,不需要一谈就是一辈子,我只想要幸福的过程。

我希望,谈恋爱是两颗真心的彼此贴近,而不是两幅面具的彼此作戏。

通过相亲认识异性,是奔着结婚去的,不是奔着恋爱去的。

荷尔蒙气息爆棚的小哥哥最有可能出现在各种节,各种展,各种娱乐场所。正好今晚有场音乐节,先来试试水吧!

伸出的一台台手机闪光灯像麦浪一样涌动,露天的现场演出有着原始的魅力。

仰起头向天空望去,城市里边已经看不见星星眨眼睛,只有一片空洞洞的漆黑。

就这样,我在阴差阳错之下展开了不一样的生活。

最初的目的单纯是为了艳遇,但随着参加活动数目的直线上升,我彻底打开了自己。

每一天晚上入睡前,我都兴奋又疲惫地期待着明天的生活,后天的活动。

我认识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们,发掘出自己未曾认识到的多个陌生棱面。

我也是在逛某一个书展的时候恰巧看到一本相当有趣的童话书,动了写童话的心思,目前已经完稿了一篇。

不知道这么形容恰不恰当,有种感觉回到上小学的时候,每周五晚上都疯狂赶作业。

周末两天捧着方便面和碳酸饮料,在网络世界里徜徉,或跟网友聊天,或沉浸游戏影音。

不过,现在比那时候要开心得多,充实得多,丰富得多。

有盼头的生活,跟不断汲取能量的海绵体一样,享受着幸福的甜蜜。

就在我彻底遗忘,自己参加这些活动最初的目的时,右手小拇指尾端绑着的红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我走向了那个人。

缘分,大概就是无数的偶然与巧合吧。

那天同时有两场很感兴趣的活动同一时间开展,一边是书展,一边是电影节。

实在是两边都难以割舍,最后我捂着眼睛摸了一个纸团。

“电影节。”

行,差不多该出发了。

拢了拢精心护理过的浓密长卷发,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要知道曾经的高发际线秃头女孩能够保养成今天这个样子,是相当不容易的。

随意地从琳琅满目的衣柜里边挑了一个小挎包,我离开了居住多年的卧室。

观影的绝佳搭配,玉米片碰美式黑咖啡。一包腻得发慌,一杯苦得心颤。

懒散地陷入柔软的座椅内,拆开玉米片的包装,咔叽咔叽地送进嘴。

可能是我吃得太香了,隔壁座的陌生人频频扭过头偷瞄几眼。

虽然这部轻喜剧让我笑到肚子发疼,但是隔壁炙热的视线还是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请问,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隔壁座看不清脸的帅哥朋友正好在偷瞄我,被我抓了个正着。

“咳,我就是感觉你吃得特别香,好奇你在吃什么。然后发现我们吃的一样,喝的也一样。”

哦吼强行解释,看来有戏,这个帅哥好帅呀。

“这样啊,你平时也喜欢看喜剧吗?”

我毫不扭捏地与他对视,比起电影,眼前这个帅哥更吸引我……

第一次见面聊不出什么花,主要就想交换一下联系方式,知道对方的基本信息。

电影散场的时候,也差不多了解到位了。他比我大个两岁,算是同龄人;工作上是一家出版社的责编,算是同行。

随后我们自然而然地一起又看了很多感兴趣的电影,直到今天差不多快要结束。

临走前,他要了我的微信号。加了好友之后,他笑起来像个小太阳,整个人透着一股乐观的气质,实在令人心生好感。

之后,只要时间不冲突,我们会一起去参加各种活动,请对方吃饭。

一切都如瓜熟蒂落,行云流水,顺畅自然得不可思议。越是靠近,越是接触,对方对自己的吸引力就会加强一个层级。

磁铁天然地就会吸引金属,他天然地就会勾起我的好奇心,想要更了解他。

注意到我的主动迎合,他像是卸下了心头的一个担子,向我展现出更多真实的自己,坦率地说出更多的真心话。

不知不觉间暧昧升温,看他的滤镜里到处都漂浮着粉红泡泡,跟他约会穿的衣服也开始变得粉嫩。

距离成为情侣还差捅破那层薄薄的纸。

往往这个过程需要还一段时间,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呢?我知道自己很喜欢他,还知道他也喜欢我。

更重要的是,帅哥往往很抢手,一旦犹豫就会败北。

所以我决定下一次约会就表白,这种事情是不能拖延的。

很快,我等到了这一天。

我到的时候,他正全神贯注地坐在那里审核刚刚收上来的稿件,应该是提前到了。

听到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他从电脑中仰起头暖洋洋地微笑,坚定了我尽早确定关系的选择。

“你今天怎么看上去这么紧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林扬合上屏幕,收进电脑包里,眼神全程都没有离开过我。

“林扬,我喜欢你。”

他错愕的眉毛抖了抖,没有料到我今天会跟他表白。

反应过来自己的窘态后,他不好意思地十指交叉相扣,手肘靠在桌布上。

“云舒,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嘶,我说这话不是想要拒绝你,我正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才要这么说。时间会不会太短了,我担心我可能有些部分是你不能接受的,但因为时间的关系,你没有意识到。”

他认真严肃地与我对视,近乎少年的赤诚,让我心角的一块软得不像话。

“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完这番话,我更想立刻跟你在一起了。”

我狡黠地笑了起来,想要更加恶劣地捉弄他,看他面红耳赤的害羞样子。

“云舒……”

他微微有些气恼,又有些几分小小的得意欣喜,故意板着一张脸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啦,不逗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恋爱脑,为了谈恋爱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那你接下来要听我跟你好好分析哦,要是你觉得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我胜券在握地等待着他的答复,努力克制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好。”

他一脸无奈地歪着脑袋,笑着鼓励我继续往下说。

“为了尽快在一起,我会分析尽可能简单粗暴。我们吃东西口味是一样的,这会省去相当多麻烦;我们兴趣爱好很合,不会出现没话说的情况;我们三观基本一致,面对重要的事情不会有太大分歧。很多时候,我看着你,感觉就像看着男版的自己。”

他实事求是地点头,认同我所说的话。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我对于恋爱的看法。可能有点颠覆性,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他眼中满是期待,一副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模样,示意我继续。

“我认为现代的恋爱当中,有太多约定俗成,理所应当的成分。比如说要求交往没多久的对方承担身为情侣的义务,但其实很多义务都是在无理取闹呀。我一直很向往以前的恋爱,虽然时代条件远远没有现在便利,一切都相当缓慢。但不便,恰巧造就了浪漫,爱意,真心。因为相爱是件难事,所以跟对方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珍惜……”

我停顿下来,喝了口咖啡。前面的话还好,后面的话,就是把自己幼稚的少女心态往他面前解剖。我都不敢看他了,太羞耻了。

“我想,我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是木心的《从前慢》吧。你是不是希望可以删繁就简,节约所有没有必要浪费的时间,珍视彼此相处的时间。不要抱着还有明天之类敷衍的想法,不要用无意义的套路去糊弄真心。”

他伸出手心覆盖在我紧贴在马克杯上的手背,眼中只有尊重与理解。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或许还有一丝欣赏与感谢。

“对,这些就是我想要表达的。那……”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我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当然了,云舒。”

林扬一直给我如沐春风的感觉,身上有时染着棉被在太阳底下暴晒过后的温柔气味,有时染着柠檬被一刀切开溢开的清爽气味。

无论哪一种,都好让我心动。

“去你家吧。”

我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没有一丝一毫的害臊。

倒是他自己被我毫不遮掩的火热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起眼的绯红烧上了他两侧的耳朵。

几分钟前。

“那么交往的第一天,你想做些什么呢?”

林扬举起我们十指交扣的两只手,将主动权放在了我的手里,这大概是我们交往之后反套路的开端。

他有些坏心眼地饶了饶我的手心,像只餍足的巨型猫科动物,虽然他脾气真的很好。

既然都说要反套路了,那装矜持也没有必要了,更何况他害羞起来那么可爱。

随心而动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我得尝所愿地欣赏到帅哥害羞的美丽场面,他垂眸片刻后有那么一丝丝责怪地嗔了我一眼。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不设防,要是坐在你面前的是个别有用心的男人怎么办?”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所以我才这么大胆的。”

这句话似乎让他相当受用,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牵着我的手起身了。

“现在就要去你家了吗!”

他伸出空闲的手揉了揉我的头顶,一脸好笑地盯着我看。

“先去超市买菜,快到饭点了。”

我还挺喜欢逛超市的。

“你平时都自己下厨的吗?”

看来,他不是个抗拒家务的男人。

“有空的话,会尽可能自己下厨。不过工作基本上还是挺忙的,一般会选择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

如果不是赖在妈妈家的话,我估计也是这个样子。

“我最近住在妈妈家,都是吃她做的饭。”

“天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饭,多幸福呀。”

他的眼神里有着相当份量的怀恋,不舍。

“你很久没有回家吃饭了吗?”

“嗯,因为吃不到了。”

他下意识地朝我这一侧贴得更近,寂寞的失落感笼罩住高大的身躯。

“那我们一起吃饭吧,以后晚上有空的话就来我家尝尝我妈妈的手艺吧,她一定很高兴见到自己的女婿。”

“好。”

他恢复了活力,又是那个温柔的小太阳,纤细的羽毛搔得我心尖发痒。

走了没几步路,我们来到了地下车库,目的地是超市。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跟他相处的感觉,那就是舒服。林扬整个人,都让我觉得舒服,想要跟他多呆一会。

以前,有在知乎上看到过一个问题。是选择相似的人,还是选择互补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最优解是,本质上相似,性格上互补。

“今晚想吃什么?”

林扬将包装好的小葱放进推车,回头问我。

“只要没有香菜,都可以。你做的我都想吃。”

他听到意料之中的答复轻笑出声,我注意不远处跟小姐妹一起逛的两个女孩羞涩地悄悄打量他。

“没事就别在公众场合笑得这么好看,你这个芳心纵火犯。”

我连忙捂住他笑得愈发放肆、不知收敛的嘴,气得直跺脚。

“我的错,我的错。”

看到我比锅底还黑的脸,他总算见好就收,努力直挺起方才笑到发软的腰。

我一脸正色地把他脸上的口罩整理好,挽上他一侧的手臂。

……

“刚刚为什么整理我的口罩?”他靠在方向盘上挑眉。

“疫情防控需要。”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系上安全带,摘下了口罩。

他不安分的手饶上了我的胳肢窝,我怕痒怕得厉害,止不住地笑。

“老人家说过,怕痒的人都会怕对象。”

他再正经不过地调侃,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爱意。

“是,我怕了你的无敌手了,好人。”

后来,在林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单身公寓里,我们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他手艺是真得很绝。

以至于在尝过他的手艺之后,妈妈理直气壮地当上了甩手掌柜。

准备好必备的食材后,我们母女俩就一起坐在餐桌上,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大厨即将出炉的晚饭。

“小舒啊,你成长了。”

妈妈欣慰地看着厨房里里边干脆利索的忙碌身影,竖起了来自丈母娘的肯定,要是林扬看见了一定会流下感动的泪水。

“你这夸的是我?这夸的是林扬吧。”

我撇了撇嘴,默默接受了妈妈偏心女婿的事实。

“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搬出去,跟他住一块,啊?”

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蹬了我一眼,痛心疾首道。

“我这不是为了多陪陪你吗?真的是,行行行,你这么嫌弃我。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待会就跟林扬走。”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这分明是看上谁了,正嫌我碍事呢。

“那你初恋现在是什么情况,以后还有可能缠着你吗?”

这个人,我和妈妈都很有默契地一直避而不谈,直到几天前,他找到我妈妈,请求跟我见上一面。

“不会了,他已经见到林扬了。”

跟林扬交往了将近两年,我都快忘记先前那个跌倒的大坑了,就这么好死不死地突然出现了。

两年前,我逃离唐逸之后,他立马在当地通过相亲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结了婚。

唐逸的婚后生活过得如何,我不得而知,只通过大学舍友听到过一些琐碎的传闻。

那个女孩好像一直在默默忍受着他的家暴,直到他的一次醉酒,将刚怀孕没多久的她打到流产。

女孩才铁了心要跟他离婚,因为证据充足,离婚还算顺利。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女孩敢嫁给他,只要稍微一打听,都能知道他离婚的原因。

在同情完那个女孩之后,我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幸亏自己及时止损,跑得够快。

不然被家暴的,就是自己了。

我跟这种烂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认为他只是想单纯地跟我见个面,更大可能是想要报复我。

在和林扬简单说完和他发生过的事情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末了,在我耳边厮磨,说我辛苦了,都过去了。

那天的见面,我是和林扬一起去的。唐逸肉眼可见地秃了,他也不过三十岁。

林扬有些害怕地摸了摸自己茂盛的头发,我拍了拍他宽厚的脊背,安慰他没事的,唐逸那是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唐逸的目光触及我的时候,亮了一下,感受到林扬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之后恢复了三十秃顶的黯淡。好一个接触不良的劣质灯泡。

“有话快说,我很忙。”

林扬宣誓性地搂着我的腰,我一只手握着包,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是这样的,你之前没有带走的东西,我收拾起来之后一直没有动。但是你把我拉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极其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丢了,或者捐了,随你开心。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全是垃圾。”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差点就直接站了起来。

“还有,我妈妈已经把你全面拉黑,麻烦你以后也不要骚扰我妈妈。现在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一想到他死不要脸地找到妈妈跟前,我的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你打算跟这个男人结婚吗?”

他艰难晦涩地瞥了林扬一眼。

“我以为,你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行了,我知道你现在娶不到女人,但是我麻烦你动用自己的脑袋瓜好好想想,我跟你之间又哪来的可能呢?你又哪来的自信呢?你看看林扬,再看看你自己。”

我摇了摇头,怜悯地看了一眼他有些光洁的头颅。

他开始有些气急败坏地捂着自己的头,因为过分削瘦而深陷的颧骨,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狰狞。

我担心他会对林扬做些什么,毕竟他是个变态。

就直接站起身,牵着林扬的手准备离开。

“喂,睡一个我睡腻的女人,你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

林扬闻言给了他重重的一拳,面若冰霜。

“你再多说一句侮辱她的话,我就把你揍到云舒觉得解气为止。这点医药费,我是担得起的。”

其实他们差不多高,但是这两年唐逸明显颓废了不少。

整个人跟皮包骨一样弱不禁风,反观林扬一直都有健身的习惯,孔武有力。

谁优谁劣,立刻一见高下。

唐逸咽了下口水,审视了片刻林扬的身板,最后尴尬地沉默不语。

林扬见他不语,默认他是选择了服输。

而后走上前,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唐逸听完整个人瞬间石化。

林扬还算满意他的反应,牵着我的手离开了。

五年后

我们依旧没有结婚,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我们都不认为,人生的圆满需要婚姻,需要孩子。

能够拥有彼此,就已经是我们珍惜的圆满。

妈妈也为此有过微词,因为她担心林扬会因此最终离开我。

可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携手共同度过了这些年。不要说爱情的裂痕,妈妈已经成功被我们细水长流的柔情蜜意给恶心到了。

为此,她相当豪迈地换了那个看不顺眼的伴。

这些年,我们共同培养探索了许多兴趣爱好,疫情稍微好转便在国内人少的地方四处走走停停看看;累了就一起赖在沙发上捧着玉米片看喜剧电影哈哈大笑,释放压力。

我早已想不起来过去计较在乎的种种,我只是很感激命运。

感激它让我狠狠地摔进大坑,从而认清自己,拥有机会探索这个美好的世界;感激它让我回到故乡,遇到了今生挚爱,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

以下,是木心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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