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接近元旦的那几天,我们村按照惯例都要请戏班子来演一出好戏。

早在四五天以前,戏班子就会用一卡车将表演需要用到的器材运到我们村,村子不大,所以场地的选择就成了一个讲究,照理说,李氏祠堂近几年历经翻修,更适合用来搭戏台,不过从我记事的哪一天起,搭戏台的地儿就一直在老祠堂前面那块四方地皮,霸道地占据了我记忆中的二十年,这也成为了我的一个缺憾,因为对年少的我来说,前往戏台的那条幽暗曲径还是让我对可怖的鬼魅产生恐惧的幻想。

要说谁对于这个活动最为热衷,那无疑是我们这群虎头虎脑的笨小子。远远地看见那辆水蓝色的卡车橐橐橐地向我们迎面前进,刹车,熄火,尾喷管呼出一口浊气,几滴溷黑的柴油粘稠滴下,司机打开车门,一跃而下,熟练地卸下车后箱的铜锁。仿佛是一个骨血传承的信号,我们像卸了闸的洪涛般奔腾冲进那黑暗狭小的空间,无需吩咐,无需争抢,人人都拿自个儿能拿的,真遇上摆不平的家伙,便叫上旁边的人一起帮忙,听不得你一句抱怨。蒙上厚重灰尘的红帆布、镶满白玉珍珠的璎珞帽(当然是塑料制品)、泥金色的厚重戏靴、大开大合的红袍戏服、翡翠为衣,内衬黄玉的铅紫色扳指(当然也是假的)等道具都被一双双小手如视珍宝般捧处。这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当属一件麋鹿皮坎肩,那坎肩极好,做得极真,每根羽毛都用上好染料上色,又用鞣制光滑的皮料配以细细入微的针线功夫制成,质感温厚顺滑,摸上去宛如三里外六月的碎溪,让人爱不释手。每每这时,我总会将那件坎肩偷偷藏进宽大的衣袖里,弯着腰,手里随便拿个什么东西,假装一副气力不足的可笑模样,橐橐橐地蹦出车外,好好摸摸这宝贝。

不过,一旦被发现,也免不了一顿唠嗑和家训便是了。

村里的老一辈对这活动极为看重,五根香柱是免不了的,而这其中还有另一番讲究。按照习俗,香驻的大小得有一米五左右,这样才能支撑长达三天的作戏。柱身涂成泥金色,贴上各色红的绿的剪纸,一条形态雄伟的真龙自柱底盘旋而起,五爪尽数张开,口吐龙吟,身姿卧旋,御风飞升,脚踏七星宝莲,身有仙鹤乘云,直向紫星天宫九重天而去。(只可惜,近些年来,这龙怕是连飞都飞不起了。)那三天,照例家家户户,无论有无,都得去祠堂祭拜先祖,祈求来年诸事顺利,家人身体健康。这之后,坐在祠堂门口的几位老人会给你几颗橘子和一小袋米,不过,这都得看你交了多少钱。

不过这些于年少的我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似乎小时候的我总容易饿,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喜欢偷吃,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总得跟母亲软磨硬泡,才能从她浅薄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钱(那时候还有那张砖红色的一块纸币,如今却是怎样也看不到了。)。一路小跑到戏台前的烧烤摊,眼巴巴地看着罗列的食物,鸡柳、韭菜,鸡架子,面筋,都让我喜欢得紧,拿起一串,扔进那滚烫冒白烟的油里,嗞啦一声,继而是噼里啪啦宛如过年放鞭炮的轰鸣声,铁架子一夹一放间,韭菜沉沉浮浮,在那油里由里到外洗了个通透,内里水分被逼出,表皮迅速收缩,带有油炸过的焦黄,再沾上那孜然粉和辣椒油,那滋味,绝了!

往后的就没什么吸引我了,这似乎显得我特别卑鄙,因为我从未真正有过一刻想要坐下来看场好戏的想法,都是为了在这几天满足一下肤浅的欲望和那个不知足的胃罢了,就连欢乐的感觉现在想来也似有似无。年少的作戏,其实并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而在未来,它的退场也不过是个必然——年老的人不再聚集在戏台前坐椅观戏,后生仔更不必说。现在的戏,慢慢地,还真就是给神明看的了……

ps:啊,不写了,打字好慢。

你可能感兴趣的:(戏)